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水清浅】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by琴挑 【内容概要】 他依然穿着白天奔牛时穿着的红马甲,不过已没有了那时过分兴奋的情绪,现在的他显得冷酷。 他猛地把女人揽到怀里,与她久久对视,彼此的目光灼热得似乎有看不见的火花迸射,既像是绞缠,又像是决斗,他的背挺得很直,脸孔高高扬起了骄傲,那是属于斗牛士目空一切的勇气。 他用黑色皮靴后跟轻轻敲击着地板,任凭女人的红裙在身边飞转,依然目不斜视。 他的侧面完美极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那个神话中顾影自怜的水仙子转世。 与女人的艳丽不同,这样独属于年轻男性的优雅和高傲的气质却能征服所有的男人或女人。 西班牙斗牛舞,在场上,斗牛士唯一要关注的,就是雄牛的目光,这种在残酷中孕育的美丽,岂是一般的美所能比拟的?  杀了他,是不是可惜? 一个厌倦了自己的意大利黑帮, 一个斗牛士, 因为一个错杀, 彼此的羁绊再无法扯断。 都为了彼此而舍得放弃生命, 历经生死,他们不用再逃避。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阴差阳错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皮耶罗,佩洛 ┃ 配角:乔治,卡门 ┃ 其它:黑帮耽美 马德里的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敬告: 此文为西城往事系列之欧罗巴天空。 此外,作则还将陆续推出西城往事另外两部:西城往事之美国往事,和西城往事之教父前传。 如看完此文还算认同作者的创作者,期待您的继续鉴赏。   生命中有许多不能承受之重,更有太多不能承受之轻。 ———————————————————————————      从罗马乘坐一架小型客机到达马德里,已经是傍晚时分,我抬头望望天空,远处的夕阳已经沉了一半,像被葡萄酒融化的奶酪,还极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与罗马这几天阴郁模糊的轮廓不同,虽然黑夜即将来临,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清晰明朗的,看得清街道建筑,也看得清来往行人的面孔。   我提着那只有些笨重的棕色皮箱站在原地犹豫了良久,是要立刻马不停歇地赶往隆达,还是在这里稍作休息,欣赏一场原汁原味的“西班牙式煎牛排”表演。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要看真正的煎牛排,而是斗牛比赛,正值九月斗牛比赛的黄金时期,马德里的斗牛竞技应该如火如荼。   或者,随便找一间小酒馆,灌上两瓶茵香酒,与一个俗艳却火辣的妓女在酒馆不大的床上尽情□更符合我的胃口。   斗牛始终都是别人的表演,我的表演也许更精彩绝伦。   区别就在于,斗牛需要狂热的观众,而我,一个都不需要。   可是这些我暂时都要抛在脑后,因为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去一趟附近的邮局,邮局的某个角落里正静静躺着一封“火柴头”乔治的“催命符”,我必须尽快把它取来,否则到达隆达后,我就要忍受他无休止的唠叨和埋怨,“皮皮耶罗你应该这样,皮皮耶罗你应该那样,皮皮耶罗你不这么做怎么行?”等等令人生厌的话,我只有暗暗诅咒,让上帝把他变成一只结巴的苍蝇,然后哪天我就可以拿起一把拍子把他拍死,我的耳根子从此就可以得到安宁,不过此时不行,我还需要这个人的服务。      邮局里的接待员是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这在西班牙很少见,我心情大好,特意脱下可以遮住半张脸孔的黑色墨镜,好让她注意到我富于挑逗而灼热的视线:   “嗨,小姐,你可真美。”   她注意到了我的挑逗,而且似乎并不反感,酒红色的唇膏加上她迷人的微笑,让她更显性感。   “几点钟下班?我请你喝一杯。”   “先生,今天我要值夜班。”   “夜班好啊,不如我去买瓶威士忌,就在这里共饮?”   “不,今天我有约会了。”   “我可爱的小骗子,你刚刚还说要值夜班。”   “。。。。。。”   “您是意大利人?”   “嗯,意大利人。”   “据我所知,意大利最出名的就是黑手党。”   “说对了,也许我就是黑手党呢。”   她收敛了笑容,不再接我的话,低首摆弄一堆信件。   我知道自己被拒绝了,也许她是被“黑手党”吓坏了,看来这个组织 果然是臭名昭著,不知道远在西西里岛的那位大人,是不是也了解美女的心境?   很少有女人能拒绝得了我,可是刚刚踏上这片热气腾腾的土地,就被拒绝,这让我有些沮丧。   “好吧小姐,请把我的信给我。”在异国他乡,我觉得有必要稍稍收敛,于是一本正经地从怀里取出身份证明扔到她面前,她拿起来对照着我看了看,从桌子上的一个带有许多小方格的架子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我。   “萨维奇先生,这是您的,请收好。”   我检验了一下信件,确实是乔治从隆达寄来的没错,把它揣在风衣口袋里,压低礼帽微笑着说:   “谢谢。您还是很美。”   为美人献上一个飞吻,我走出邮局。      也许酒馆里的妓女更适合我,不用故作羞涩,不用矫情做作,我喜欢她们的豪放坦白,直截了当,尤其,在上床这件事上。   于是我又重新振作,去他的隆达,去他的乔治,无论如何,我需要放纵。   我很幸运,在马德里的第一个夜晚,我找到了一个僻静但不冷清的小酒馆和一个不漂亮但不羞怯的女人。   我喝了一些酒,然后和女人在床上嬉戏,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第二日清晨,我穿戴完整,把五个杜罗扔在还在熟睡的女人身上,拎着皮箱从容地走下酒馆低矮摇摇欲坠的楼梯间,跟秃头老板结了账,走出酒馆奔赴我下一个目的地——隆达。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因此,我没能感受到马德里的阳光沐浴在身上的温暖。      到达安达鲁亚耗费了我不少时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往西班牙,但隆达我还是头一次。   又是一个夜晚。   在火车站远远地就看到骨瘦如柴的乔治朝我跑来,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在细如火柴的脖颈上颤颤巍巍,红棕色的卷发全部迎风飞舞,看上去真的很像一根燃烧的火柴头。   我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跑到我面前,看着他因为着急而发白的脸因为短暂缺氧而变得像纸一样薄,我耐心得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等待他的血液回流。   他终于不再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是依然结巴:   “皮。。。皮耶罗,你,你又耽搁时间了。”   “亲爱的乔治,迟到的是你。”   “才,才不是!我,我等了。。。你一天,你该早上就到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赶昨天晚上的火车,我在马德里的小酒馆逗留了一宿。。。呃,顺便喝了一点酒,睡了一个女人。。。”   我满意地看着他张大的嘴巴和瞪大的双眼,提了行李大踏步地往前走。   他赶上来继续喋喋不休:   “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忘,忘了大事,如,如果让,让上头知—道了,你还还混得下去吗?你别忘了你的,身,身份,别忘了!”   我突然停住,他还在惯性往前滑,我一把把他拽回身边,紧紧地箍住他的手臂,冷冷地警告他:   “听着!如果你不想脑袋开花,就不要在我面前强调我的身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我也从来没忘记我到这儿来的目的。。。看看自己的手,不知道有多清楚!”   我伸出右手,在他面前张开五根手指,每一根都是黑色的,整片手掌也是黑色的,在我眼里,却布满了腥红。   他只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就恢复了习以为常的表情,按下我的右手,讨好似的笑笑:   “嘿嘿,何苦呢?我,我不过是,提提醒你,你清楚,那那就最好不过了,外面有有车子等,我先带你到落脚地,休休息。”   他已经习惯我了,我们搭档了无数次,他早已经习惯并且了解我的脾性,我相信,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了解我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我从未把他看作朋友,但不可否认,他却是一个不错的旅伴。    安达鲁亚的阳光      依然是黑夜。   似乎这座国度的阳光并不青睐于我,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根本是命中注定,我的身份和我的命运让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奢侈的阳光,即使在白天不可避免地它会照射到我身上,我也要刻意地对它熟视无睹,我不想分享它,我担心在它的纯净与光辉面前,我的丑陋和污秽会原形毕露,那样我连在黑暗中生存的权利也将被剥夺,因此我装作对它冷酷无情,我让自己更丑陋,不仅逃避,甚至是遮掩和拒绝——白日,我躲在带有厚厚天鹅绒布窗帘的背后,偷窥着,密谋着,等待着,当夜幕降临,我则堂而皇之地从幕后走出,握着我的凶器,登上我的角斗台,绞杀我的猎物。   我就这样急不可耐地钻进了我的庇护所,来不及欣赏夜晚隆达的风光。      我很满意乔治为我安排的住处。   借着次日的晨曦,我从玻璃窗内向外张望小镇的风貌。   极目所至的是连成一片的一幢幢白色的多层小楼,小楼座落在半山腰,而这山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河谷,几乎整个小镇都仿佛植物般被牢牢种在瓜达莱温河谷两侧的悬崖峭壁上,悬崖陡直奇险,可它们都能稳稳地傍崖而生。纯白的建筑错落有致地撒落其间,如一丛丛遍开的白色栀子花,又如一颗颗圣洁的珍珠,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下,半空中盛放着洁白的光芒,山脚下是一片绿色的平原,绵延连接着远处的群山,一望无际。   多么美丽的城市,仿佛天堂般远离尘世,隆达不愧为一座“空中之城”。   连接两侧河谷的是一座名为努艾波的石拱桥,一侧是新城,一侧是旧城,石拱桥下就是深涧。从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桥上来往的人群以及桥两侧险峻壮观的峭壁,对于每天能在河谷间的努艾波乔上坦然走过的当地居民,我致以深深的敬意,也许有些夸张,但这不比高空走钢丝节目的惊险少。   我甚至想,能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间也相当地不错,听说隆达的风景不仅出名,更出名的还有斗牛和美丽的姑娘们。   斗牛,我的兴趣不大,美丽的姑娘,我却十分乐意鉴赏。      如果没有那纸任务书和乔治“循循善诱”的话,我相信我会过得很惬意。   “皮皮耶罗,这次你的任务是干掉一个人。”   乔治手里拿着那张纸,上面有老K的亲笔签名,就像法官手里的宣判书一样,要剥夺一个人的自由或者生命,必须要有合法的程序,黑帮也不例外。   “我知道,说重点。”   我点燃一根不知名的烟盒里找到的一种本土雪茄,味道有些重,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发现它不适合我的胃口,毫不犹豫地把它掐灭扔到窗外。   “妈的,什么破玩意儿?”   乔治惊慌地跑到窗户前朝外张望了半天,没有什么异常才转身埋怨道:“跟跟你说说了几次了?别总是总是惹事,万万一被警察发现了,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咦?托你的福,我不是已经有了个完全的身份么?萨维奇,到西城采访斗牛大赛的记者,多么高尚有趣的职业,哈哈哈!”   乔治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撅着嘴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掏出几张纸举到我的面前,我眯起眼睛对焦左上角一张微小模糊的照片,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微曲的卷发,端正的五官,但是因为照片是复印的缘故,轮廓并不明朗,但依然看得出他有一张漂亮的脸孔。   “亲爱的乔治,最近你手头很紧?节省到如此地步,连张大一些的照片都不舍得拍?”   “我,我也不过比你,早早到了两天,一来来就忙着找住处,在火火车站接你又又浪费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去去确认,能弄到这个已经很很不错了。那边儿的人越来越越懒了,连资料都要要我们自己收集。”   他弓下脊背,看得出有些沮丧,我于心不忍,安慰他道:   “这有什么关系?这么一个小城,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何况也有好处,我们可以多待上一段时间,这里比罗马不知好了多少倍,美丽的城镇,热情的姑娘,好喝的茵香酒。。。”   他生气地打断我:“把正经事办办好了,我们就要立立刻走,否则像上次在墨西哥那样,我可不会不会给你擦屁股!”   我忽然想起来了,上次在墨西哥执行任务时,因为喝多了酒与一个墨西哥佬打架被抓到警察局,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差点就入狱,多亏乔治及时赶到把我保了出去。对这件事,我确实应该感谢他。   “好啦乔治,我答应你还不行?一办完事立刻回去,我们继续。”   他这才消解了怒气,继续讲了起来,对于照片上年轻男人的情况我大致有了了解。   他叫佩洛?拉加尔蒂霍,二十岁,父亲是二十年前著名的斗牛士,十年前因为酗酒潦倒死在街头。现在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在一家酒馆做帮工,喜欢斗牛,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出色的斗牛士。   哼哼,身世简单,白纸一张,要杀这么一个人实在比捏死一只苍蝇都容易,可我不懂弄死他有什么价值?   “乔治,干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不知道老K是怎么想的?”   “皮皮耶罗,这些不是我们能能过问的。”   “我只是好奇。”   “许多时候,好奇奇会把自己害害死。”   “是的乔治,那好吧,我就暂时把它当酒一样喝掉。。。今天晚上,我要去那个酒馆打探一下,你要一起去吗?”   “我对对酒没没兴趣,对要死死的人也没兴趣。”   “好!”我在他耳边打了清脆的响指,“你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要去。”   他不去正中我的下怀,倒不是为了他会破坏我喝酒的兴致,主要是他去了会碍手碍脚,而且他不太会演戏。   现在一个叫萨维奇的意大利记者马上就要登台了。    PLAZAD酒馆   到了晚上,我把自己打扮得更得体些,虽然我一向很注意在某些场合会不会露马脚的问题,但在一个小酒馆里,虽然目的还是饮酒作乐,作为“记者”,我还是应该表现得更绅士些。所以我选择了一身米色的长裤,咖啡色的毛背心,临行前还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温和可亲,风流倜傥,和那些豪放却粗枝大叶的本地居民相比,对漂亮姑娘的吸引力,我想我还是有优势可言的。   “你还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我对自己这样说。   我把带有佩洛照片的纸折起来放进我的皮夹子里,以便随时对照。一切准备停当后,我带着一架特制的相机——那是乔治专门为我准备的,除了照相功能,它与普通相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相机的背后有一个隐藏的按钮,一旦扣动按钮,相机镜头里暗藏的机关就会打开,从里面会发射微型的子弹,这种子弹速度极快,杀人于无形,没有手枪那样的噪声,对于近距离的目标,这种武器非常实用便捷——就出门了。   我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口中吹着富有西班牙民族特色的小调,穿过热闹的集市,倾听商贩和顾客的讨价还价,欣赏美丽姑娘窈窕的裙下风光,眺望这座掩映在夜色和灯火下的天空之城,我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从异国他乡慕名而来的记者,用我手里的相机捕捉这里一切美好的事物。      按照乔治给我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家酒馆。   繁华的小巷内,像这样的酒馆鳞次栉比,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家,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二层或三层的建筑,或者是砖木结构,或者是土石结构。从里边不时传来欢快的富有节奏的音乐声和客人推杯换盏的吆喝声,满溢的热情一如满溢的美酒。   “PLAZAD”是这家酒馆的名字,一推开店门,伴随着门上清脆的银铃声,立刻就有迷人的女招待高叫着“欢迎光临”。   叮咚交叠作响的玻璃酒杯碰撞声,嘈杂的音乐,热气与烟气共同沸腾的大堂,木板墙壁上装饰的雄牛角,各色兴致盎然的酒客,穿着五颜六色彩装穿梭如飞的招待,大嗓门的酒馆老板。。。   天哪,我太爱这里的一切了!   我选择了一个靠在角落里的座位,这里便于观察,也便于隐匿,我还没有被冲昏头脑,尽管这里看起来那么热闹,令我血液沸腾,甚至迫不及待品尝当地的美酒佳肴,但我必须在残存的理智中找到我的猎物。   我要了一杯酒馆特酿的冰啤,借机向女招待打听佩洛的消息。   “美人,这里真是热闹。”   “是啊先生,明天就是为了迎接复活节举行的奔牛活动,大家当然兴致勃勃了。”   “奔牛节?”   “是啊,看您的打扮应该是个外国佬,难怪不清楚呢。”   她把啤酒放在我的面前,故意把脸凑得很近,我嗅到她身上混合着美酒散发的迷人芳香,从她低垂的前胸很轻易就捕捉到她丰满圆润的乳房,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令我如痴如醉。   “你说我是外国佬,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我的手爬上了她圆滚滚的小屁股,她稳如泰山,嘴唇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子,气势上却毫不示弱:   “那就请您多买我们的酒了。”   “哈哈哈——你这美丽的小妖精!”   我顺势在她的小屁股尚使劲揉搓了一把,她笑着躲开了,直起腰拎着裙摆一本正经地说:   “先生,您的西班牙语说得还不错呢,您带着相机,是记者还是摄影师,或是观光客?”   我戏谑地笑了笑:“怎么?要查我的底细了?”   “哪里,来这里的客人我们都会聊上几句,投缘的话会给您打个折扣哦。”   我微笑着突然抓住她柔软的手腕把她整个人都拉到身前,她丰满的胸部紧紧贴在我的前胸,然后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低声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要在床上,你愿意么?”   她笑得更灿烂,忽然发力把我推倒在座位上,咯咯的笑道:“先生,不管你是谁,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我们的老板可不是好惹的。”   这小辣椒!   “哈哈哈!亲爱的,我无意惹怒你和你们老板,我不过是来打听一个人。”   “谁?”   “佩洛,佩洛?拉加尔蒂霍,PLAZAD的一个帮工,他在吗?”   “佩洛?他当然在,不过您找他干什么?”   “亲爱的,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我笑得更深,“请你把他找来,我想跟他聊几句。”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六个比赛塔塞在了她胸前,她心领神会地转过头去高声喊道:   “佩洛,佩洛!快去叫佩洛,这里有位先生找他!”      不一会儿从酒廊后面匆匆忙忙走出一个年轻人,歪戴着棕色的西班牙式毡帽,穿着藏青色的背带裤,米黄色的棉布衬衫,前后掖在裤腰里,两边散在外面。   女招待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我,他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朝我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   “先生,您找我?”   “你是佩洛?拉加尔蒂霍?”我一边优雅地抽着烟,一边把他暗暗与照片上的男人做比较,五官有些像,可又不像,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英俊,但总觉得哪里不对,那该死的照片实在太模糊了,我无法仅仅根据照片确定。   “哦。。。哦是啊。。。先生您认识我?”   “不。但是。。。你和我从照片上看到的不太像。”   “哦?你有我的照片?”   “啊,是这样的,我是某某报社的记者,名字叫萨维奇。。。”我从怀里摸出那张伪造的记者证在他面前飞快地晃了晃,立刻又放了回去,“你的父亲胡安?拉加尔蒂霍曾是西班牙非常有名的斗牛士,我是想通过你采访您父亲的生平,写一篇关于他的传记报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他不安地朝门口望了望,又朝酒馆的大肚子老板那里张望了一下,显得心不在焉。   “拉加尔蒂霍先生。。。”   “啊,什么?哦,对了采访,我的父亲十年前早死了,他又穷又爱喝酒,没什么好写的,不如您还是换个对象吧,这里出名的斗牛士可不止他一个。”   “这样啊。。。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吗?不如出去走走,我很想听听您父亲的故事。”   “啊,那正好,我也想回家去了,明天是奔牛节,我还得养足精神呢。”   他不等我起身立刻冲到了门口,我连忙跟了出去。      我们走在通往他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的口很紧,我能得知的他父亲的情况少之又少,而且他显得很不耐烦,这让我开始对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正好弯到了一条很僻静的小巷里,我杀心陡起,这是个好机会!既然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佩洛,他的父亲是个潦倒的斗牛士没错,那不如趁早下手。   我故意落后,偷偷调整好相机的位置,好让它的镜头能正好对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可怜的年轻人,谁让你得罪了意大利的黑帮,你是无辜的,可这就是你的命。   “佩洛。”   “啊?”      他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在我手里渐渐失去站立的力气,从我的身体上滑落,瘫软在地上,他的左胸被渗出的血液渐渐染红。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一枚小小的金属就能结束他。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尸体,真是可怜的人,他在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这就是我的表演,是不是够精彩?   我又何尝不比他可怜?不但可怜,而且可憎,随随便便夺走别人的生命,随随便便把他抛弃,然后再随随便便找个地方把自己囚起来,灌醉自己,希望以此来抹煞这可怕的记忆。      “啊——!”   突然身后一声惊叫把失魂的我拉回现实,黑暗里我看不清远处巷口发出惊恐的身体,似乎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注意到了我的注意,男的拉着女的飞快地闪跑了。   我说过,我的表演不需要观众,一个都不要,现在他们误打误撞进来,就不能怪我手下不容情。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清我的相貌,这里这么黑,他们也就看清我身体的大致轮廓,我大脑飞速地转着,判断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是要立刻启程回到罗马,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躲避风头。   不论如何,我还是得亲手解决了那两个目击者,否则后面的麻烦会源源不断。   该死的!是我的疏忽大意,还是我对于杀人这件事的心神不宁?   我把佩洛的尸首暂时隐藏在一个垃圾箱里,打算回去找乔治帮忙。      乔治仍旧不停地埋怨我的大意,但是他还是想了办法为我善后。   我们忐忑不安地等到半夜,侥幸地希望这段时间尸首不要被警察发现,然后他找来一辆小汽车和我一起赶到那条巷子,从垃圾箱里抬出了尸体塞在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由我抱着麻袋,他则把车开到了努艾波桥上,趁着夜深人静,我们把麻袋丢到了桥下的深涧里,这样就算毁尸灭迹了。   我凝视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两边陡峭的崖壁,如果这里是天堂的话,那么下面是不是就是地狱了?   该下地狱的是我,而不是他。      和乔治回到小楼里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我疲惫地躺在松软的床上,回忆着今天晚上的一切,心里始终无法得到安宁。   佩落,如果你有灵魂的话,就到这里来找我复仇,我这个魔鬼早该下一万次地狱了,从努艾波上被推下去一万次,我都死不足惜,能死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我心甘情愿。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奇怪的是,唯一一次,我竟没有作噩梦。       奔牛节   今天是奔牛节,活动的组织者会把豢养的成百只公牛赶到街道上,而当地年富力强的青年们都会去争相追逐这些狂躁的家伙,以显示自己的勇敢无畏,这便是奔牛节,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群没有大脑的家伙干的蠢事,不过也不失为一个看热闹的好方式。我不喜欢和牛有关的一切活动,可我喜欢热闹。   天气很好,阳光白晃晃地照得一片明亮,因此我没有选择足不出户在家里写我的日记,而是挎着相机走到大街上凑在人群里等待看一场两种没大脑的生物将要举行的赛跑。   看完这场表演,我就会和乔治离开这片土地,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么我这个魔鬼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玷污这个天堂和这片热气腾腾的土地。      我挤在人群里努力踮起脚根向远处张望,但仍然看不到什么。尽管我的身高不低,可是一层层的观众把奔牛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很多还把孩子跨在脖子上,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心里咒骂着居民们的热情,却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开。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全部向前涌去,我知道奔牛开始了。我举起相机,对准焦距,希望能在牛群跑过的瞬间拍下难得的照片,做个纪念也好。   耳边响起隆隆的铁蹄践踏石板的撞击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忽然紧张起来,这么多凶悍的大家伙一起冲过来,说实话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虽然前面有围栏,可是谁能保证牛群里不会有一至两只脱群而出,朝我这边跑来?那双锋利的牛角,仅仅用手里的相机作武器是绝对没有任何杀伤力的。   皮耶罗,你不是个胆小鬼吧?你可是无恶不作的黑帮成员,不过是几头牛就把你吓破了胆?   我一边嘲笑自己的胆量,一边举起了相机,准备迎接那一时刻的到来。      近了近了,那声音震耳欲聋,连狮子都怕的公牛群。   人群兴奋地大声欢呼,一边又迫不及待地躲闪,一大团黑影闪过,我连忙按下手里的快门,却差点被人群挤倒,幸亏一个人拽住了我的胳膊,他大叫着:   “先生,你要当心!”   我放下相机才看到面前好心帮助我的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俊美的青年。   他一条腿半蹲在围栏上,身上穿了一件非常醒目的大红色的马甲,传统的宫廷式样,里边是一条耀眼的白色真丝衬衫,衬衫的领口镶有蕾丝,衬衫扣子解到胸前,露出了象牙色的皮肤,一条贴身的黑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高腰皮马靴。   黑棕色卷曲的头发被汗液完全浸湿了,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露珠该有的光芒。   他五官漂亮得无法挑剔,深邃而明亮的棕色眼睛,挺直的鼻子,弧度优美的唇线,瘦削的下巴,另一条支撑在地的腿修长而健美。   他喘着粗气大笑着,顽皮地冲我眨着眼睛,显然奔牛的兴奋依然燃烧着他身体每一个细胞,让他整个人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的,马上就要再次滚入那滚滚的黑流,任谁也无法阻挡。   “先生,如果您没事儿,我要告辞了。”   说着他再次跳入公牛群中,飞速地奔跑着,去追逐那些庞然大物。   我立刻决定去找乔治。      乔治正把行李提上车,我跑过去把行李一件件地又从车上搬了下来。   “皮皮耶罗,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该该去赶火车了!”   我用力抢下他手里的抢下他手里的行李箱:   “乔治,我们还不能走。”   “为为什么?”   “因为。。。我杀错了人。”   我确实杀错了人,如果不是去看奔牛,我还以为我又完美地犯下了一桩罪孽。可是刚才那个好心帮助我的俊美青年,看到他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他才是佩洛,而不是死了的那个。   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又模糊,认错人也很有可能,可是那个死去的青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像,虽然拆开每一部分都相似,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而方才的那个青年,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肯定他才是真正的佩洛。   难道他预先知道有人要杀他,所以找了个替死鬼?   不,不可能,从他今天见到我的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我决定留下仔细调查,另外,杀错了人就意味着任务没有完成,我必须留下完成它。难怪我昨晚没有做恶梦,原来佩洛根本没有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哪里出了错?我决定,还是先从他身上着手最便捷。      我把底片拿到照相馆去冲洗,结果我意外地发现,那张忙乱之中拍下的照片根本就没有什么公牛,而是一张佩洛近距离的写真,相片上的他为了躲避公牛正好飞身跃上围栏,整个人腾在半空,看起来身手矫健灵活,空中的姿态也非常优美,身后是凶猛彪悍的牛群,更衬托出他年轻健美的躯体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这样与生俱来的气质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即使真正的摄影家若不是巧合,也未必能抓拍到这样美妙的瞬间。   我不禁自鸣得意起来,看来我这个记者也没有白当,我开始热爱起这个行当了。   下一步就是利用记者的身份接近他,找到错误出在哪里,然后把这头漂亮的小牛犊干掉。   皮耶罗,不觉得可惜么?   这是任务,是任务。    西班牙斗牛舞   我仍然去了那个叫PLAZAD的酒馆,今天晚上奔牛把整座城市的气氛推向了□,酒馆里人满为患,我正在发愁找不到一个好的座位。   这时昨晚那位迷人的女招待发现了我,她端着摆着四五瓶酒的盘子灵巧地走到我身边,软绵绵的声音像蘸了白砂糖的蜂蜜奶酪:   “您又来了呢,记者大人!”   我耸耸肩:“是的,我又来了,可好像这里没我的容身之地。”   “怎么会,对于像您这样舍得花钱的酒鬼,我们这里可是预留了不少座位。”   她冲我眨眨大眼睛,慧黠地笑着。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更要多喝几杯?”   “随您的便,我只关心您的小费。”   “哈哈哈哈——你这个妖精!”      托她的福,果然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不单靠窗,而且直面舞台,听她说,今天酒馆老板美丽的女儿会献舞一支,这可不是经常有的。   “佩洛在吗?”进门后我曾仔细搜寻过他的身影,他并不在这里。   “啊呀呀,您怎么一来就找佩洛啊,难道昨天您没见到他?”   “没有,你说叫佩洛的人并不是佩洛,你欺骗了我。”   女招待脸色立刻变了,凑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不是故意骗您的,只是昨天佩洛正好和老板女儿约会,你知道他不过是个小帮工,老板一向反对他们来往,我为了保护他们,才不得不叫里亚冒充的。”   我恍然大悟,错杀的人叫里亚,就是在女招待这里出的错。   “嗯。。。不过这个里亚也真是,今天竟然没来上班,他和佩洛是好朋友,又一起在酒馆里工作,像旷工这样的事到从来没发生过哪,去哪了呢?”   她摇着裙上的缎带,想了一会儿,那边有客人叫上酒,她要我在这里等会儿,佩洛去酒窖搬酒了,马上就能过来。   我耐心的等着佩洛,一边大口地喝酒,一边欣赏欢快的音乐。      一曲完结之后,酒馆的灯突然熄灭,正当我以为是停电了的时候,舞台四周亮起了彩灯,西班牙斗牛进行曲一连串响指般的鼓点前奏响起,一位曼妙的红裙女郎出现在舞台中央,她一手拎着长裙一角,一手执着红黑金三色相间的大羽毛扇子遮住脸庞,可是遮不住她长及腰间的黑色波浪卷发。佳人未逢面,便已动魄三分。   舞曲响起,扇子缓缓滑下,娇美的面庞,明艳如朝阳的双眸,娇艳欲滴的红唇,与耳际斜插的大朵红玫瑰相映,不知是花更红,还是人更红。   在座的人无不被她利落的舞步,窈窕的身段所吸引,竞相为她击掌打拍,更有那喝得狂了的,口哨,飞吻,鲜花,悉数抛到台上。   舞着舞着,她走下了舞台,在酒桌的过道间继续播撒着西班牙特有的风情和她逼人的美丽,醉人的芳香,所有的男客无不被撩拨的心痒难挠。      似乎发现了生面孔,她向我径直走来,我举起酒杯作出干杯的姿势,毫不躲闪她灼人的目光。这种女人,你越是不敢靠近她,她就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在我周围舞了两圈就离开了,因为有了新人的加入。   佩洛。   他依然穿着白天奔牛时穿着的红马甲,不过已没有了那时过分兴奋的情绪,现在的他显得冷酷。   他猛地把女人揽到怀里,与她久久对视,彼此的目光灼热得似乎有看不见的火花迸射,既像是绞缠,又像是决斗,他的背挺得很直,脸孔高高扬起了骄傲,那是属于斗牛士目空一切的勇气。他用黑色皮靴后跟轻轻敲击着地板,任凭女人的红裙在身边飞转,依然目不斜视。   他的侧面完美极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那个神话中顾影自怜的水仙子转世。与女人的艳丽不同,这样独属于年轻男性的优雅和高傲的气质却能征服所有的男人或女人。   西班牙斗牛舞,在场上,斗牛士唯一要关注的,就是雄牛的目光,这种在残酷中孕育的美丽,岂是一般的美所能比拟的?    杀了他,是不是可惜?      两个人表演完了,一切又如常进行着。   我微笑着把佩洛叫了过来,打算和他攀谈攀谈。   “你叫佩洛?”   “嗯。”他警惕地回答。   “很美。”我由衷地给他掌声。   他愣了一下,显然对男人的赞扬并不习惯,“我的意思是,你的舞蹈跳得很棒。”   “谢谢您先生。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啊,今天的奔牛大会上,你拉了我一把,我才不至于摔倒。”   他恍然大悟地笑开了,方才的拘谨一扫而光。   “是啊,当时我为了躲牛群只好往人群里冲,没想到差点害您摔倒,您还要谢我?”   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您是摄影家吗?”   “哦,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会来好多爱好摄影的人。”   “我是记者。”   “记者?”   “对,我叫萨维奇,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找你也是为了一件事,我很想写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报道,希望你能把他的生平说给我听。。。”   一听到他父亲,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结了冰。   “他早死了,我对他的事也从来不清楚,要让您失望了。”   他真像头小公牛,说发威就发威。      我正想说些安抚的话,对面的一桌吵了起来。   我们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发现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对酒馆老板的女儿不规矩,连酒馆老板也吃了亏,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卡门!”   佩洛迅速冲了过去,我随后跟了过去,尽管这头小公牛非常勇猛,但对付成年的雄牛,他还太嫩了。   大汉把他打翻在地,正要用皮靴踢他的肚子,我立刻冲了上去照着大汉的啤酒肚重重捶过去,大汉吃痛,放弃了佩洛,把攻击的目标转向我,我们扭打到一起。   这时其他酒客也趁乱起了哄,不知怎么两个人的打架就演变成了群殴,我也趁着酒劲兴起和佩洛并肩作战,一时间酒馆里混乱不堪,直到警察冲了进来。   “跟我走!”   趁警察不备,卡门一手拉起一个,我和佩洛跟着她从酒馆后门逃了出去。   我们三个在街道上狂奔着,一直奔到广场,卡门才松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看着彼此的狼狈相,倒地笑成一团。      在奔牛节的这一天,我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打了一场如此痛快的架,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落荒而逃,虽然对于我的黑帮生涯来说算不上精彩,但绝对难忘。   “卡门!”   “佩洛!”   “萨维奇!”   我们友好地交换着彼此的姓名,除了我的姓名是假的,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真诚。   那一刻,我甚至忘了,身体里那个歹毒的我。    努艾波桥   我要求乔治多留几天,等我将功补过,乔治好硬着头皮发电报给罗马,就说我因为水土不服,突然生了痢疾,只能在当地养病,罗马回了电报,同意了他的请求。   上帝又宽限了我留在他身边的时限,我却要杀死他的天使。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佩洛,倒是卡门,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住处,几乎每天都要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说是为了感激奔牛节当晚的见义勇为,可是她几乎要把整个酒馆搬来了,葡萄酒,茵香酒,熏肉腊肉,还有鲜花。我惊讶于她的热情,如果是感激,也没必要天天如此。   “您是个外乡人,在这里的饮食起居一定有诸多不便,何况您还为我打过架,您的相机也在酒馆里被砸碎了,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卡门依然美丽非凡,她带来的礼物也非常地诱人,可是她的念头似乎不仅如此,我很清楚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可那仅仅只是吸引,对于进一步的发展我没有丝毫兴趣,当然,这不包括上床,上床对于我就是上床,身体的东西,除了心,我什么都可以留下。我知道这样很自私,自私就自私吧,我无法把心掏出来给任何人,我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在我的体内了,它因为另一个人的死去而死去,我坚信没有人能使它复活,即使眼前这个热情美丽的小姐。      “卡门,佩洛呢?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他。。。生病了,一直在家里养病。”   “哎?怎么会突然病倒?”   “感染了风寒。。。”   “卡门,你在撒谎对吗?”   她不再说话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悲伤的表情。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助他。”   “他是一个不愿意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人。”   “哦?你们是恋人啊,他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吗?”   “先生,我们不是你想得那样!”   她似乎很急于解释,连手里的鲜花也被揉碎了,白色的花瓣一片片洒落在地毯上。   我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瓣放在掌心里,送到她的面前:   “你看,多么可惜,这么美丽的花朵。。。”   “萨维奇先生——”   她突然扑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好像有无尽的委屈,苦于无人诉说。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以此平静她的情绪。   “好姑娘,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吧,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些。”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阵,终于平静下来,对我这个不算熟悉的异乡人讲述了她的不幸。   原来卡门和佩洛并不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他们之间的感情似朋友似兄妹,但不是恋人。之所以让外人觉得他们是一对儿,都是因为卡门的父亲要把卡门嫁给当地一个富有的农场主的儿子,农场主饲养了许多牛,其中一部分为奶牛,一部分为肉食牛,还有少部分为斗牛,他的儿子小时候就是被斗牛踢成了瘫痪,为了找一个能终身伺候在旁的人,农场主选中了美丽能干的卡门,利用财富说服酒馆老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只是卡门据理力争,再加上佩洛不断制造的麻烦,才没有立刻嫁过去,但是佩洛不过是一个小帮工,无权无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佩洛为了保护我,想参加半个月后的斗牛大赛,如果能一举成名,有了地位和财富,我就不用嫁给农场主的儿子了。”   两个年轻人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哪,我暗自感叹道。   “为了练习,佩洛他不顾自己的安全,偷偷地跑到牛场去,结果让斗牛给刺伤了左腿,只好在家里休养。。。我,都是我害了他!”   她再度哭泣起来,黑色的卷发波涛般起伏,“萨维奇先生,您能帮助我们么?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您就觉得您是个可靠的人,里亚失踪了,佩洛又受了伤,我能想到人只有您了。。。”   可靠?哼,还真是好笑啊。   皮耶罗,你这个专门干坏事的家伙,竟然被人称做可靠?   如果这个女孩知道了她忠实的伙伴就是被我所杀,还会不会觉得我可靠?恐怕到时候唯恐避之而不及   “不管怎么样,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帮助佩洛把伤养好,或许他的办法可行也说不定,不知道他的斗牛技术如何?”我只好暂时敷衍。   一提到斗牛,她似乎来了精神:“他很棒的!他的父亲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斗牛士,不知赢了多少场比赛,只是后来,后来。。。佩洛很想像他父亲那样做一名出色斗牛士,可是他的母亲却始终反对,所以他只能当一名小小的帮工。”   “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不想佩洛重蹈覆辙!”   “!”   就是这样!    上一代的辉煌和堕落会对下一代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父亲不光彩的死亡竟然成了儿子必须背负的沉重枷锁,并且一代一代背负下去,一代比一代更沉重。   父亲啊,没想到天涯海角的人竟有如此相似的人生,您临死前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悲剧会反复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吧?   “萨维奇先生,萨维奇先生!”   “哦。。。卡门,你先回去吧,告诉佩洛,如果需要,他可以来找我。”      送走了卡门,我因为口渴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可是喉咙依然干涩,于是又打开了一瓶。。。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境,那是一个反复在我梦里出现的景象,被处以极刑的罪犯父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焚的母亲,还有拼了命逃出家门昏倒在路上的年幼的我,每个人都咒骂着我这个罪犯的儿子,即使我根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们依然毫不留情地指责我,把对父亲的愤怒发泄在我的身上。。。   “可怜的孩子啊,这么无辜,却为世所不容。”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教父救了我,他重新为我受洗,为我命名,叫我如何生存,后来,他成为了我的发誓要效忠的人,只要他一句话,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   既然没人相信你,就不必再祈求。   这是他对我的告诫,也是我正式走上黑道后,一直谨遵的圣言。   十几年了,我就是抱着这个信念穿梭在地狱之火中,毫不吝惜自己,也毫不吝惜别人。      你爱过吗?你恨过吗?   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厌倦。   佩洛,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在某一天,突然对自己厌倦?      我昏睡了一个整个下午,到了晚上才被乔治叫起来吃晚餐,晚餐很丰盛,可能乔治也发觉了我不良的情绪,打算通过食物让我振作起来,可是我实在没有胃口,只吃了几片干面包,喝了一小杯红酒就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我坐在床前写日记,思考我该怎么干掉佩洛,我该不该杀他,杀了他之后我又将何去何从。。。思来想去脑子里始终一片混乱,我只好放下手中的钢笔,朝着窗口向外张望。   万家灯火,弧度优美的努艾波桥,连接着新旧两城,也连接着每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忽然,我发现桥上长久伫立的一个白色的身影,很小,根本看不清,可是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佩洛。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直觉驱使我飞快奔下了楼梯,没时间理会受惊的乔治,打开门冲了出去。    迷途的羔羊   我在甬道上奔跑着,朝着那个白色的身影飞奔而去。   我来到他的身后,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气息,他没有发现我,他的身体靠在桥栏上,微微探出上半身,左腿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担心他想不开跳下去,还是要推他一把,完成我的任务?周围没什么人,如果这个时候我推他下去,一定不会有人发现,我甚至已经举起了双手,但是临接触他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佩。。。洛?”   我轻声呼唤他,走到他的身边,他见到我有些惊讶,眼睛红红的。   “萨维奇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远远地从窗户里看到你,觉得是你,就跑过来看看,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他低下头,沉默了良久,两只手臂支撑在石质桥栏上微微动了动,嘴角痛苦地抽动了一下。   “被你压了太久,发麻了吧,来,我替你揉揉。”   我抓过他的手臂用两只手掌揉搓了起来,隔着薄薄的针织物,肌肤的冰冷传递到了掌心,他在这里应该待了很久了。   “好些了吗?。。。冷吗?”   他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我脱下了外套披在他的背上。   “你的腿已经受伤了,身体不能再着凉了。”   “您,您都知道了?”   “嗯,卡门全都告诉我了。。。佩洛,我都了解。”   我确实了解,他的全部痛苦,他要背负的那些枷锁,他在父亲阴影下努力生活的辛苦。。。我之所以了解,因为我也曾经历过,那种痛楚是身体的任何伤痛都无法比拟的,心灵的创伤,尤其是年幼时所留下的创伤,任何灵药都无法治愈。   他望着我,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轻轻抽着鼻子,我知道他在刻意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因为他是那个奔牛时快乐坚强勇敢的斗士,他不能轻易流泪。   我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到他的头顶,遮住他的脸:   “哭吧,这样就没人知道是你了。”   他把额头靠在我的肩上,肩膀的呜咽渐渐地响起,越来越放肆,他的悲伤浸着温热渗入到我的衬衫下,皮肤中,甚至骨髓里。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头高傲的小公牛,而是一只迷路的羔羊。   一只精疲力尽的羊。      “萨维奇先生,您很像他。。。”   “像他?。。。你是说你的父亲吗?”   “嗯。”   “嘿嘿,我有那么老?”   “像年轻时候的父亲,是个温柔的好人,在他酗酒前。”   “哈哈,我也是个大酒鬼呢,你还不了解我。。。感觉好些了吗?”   他从我的外套下钻了出来,露出了一张安详的面孔,他微笑着冲我点头,额头上渗出些细密的汗珠,但是看起来他平静了许多。   “好多了,您是位值得被人信赖的人。”   他真诚地说着,和卡门一样,我遇到了两只可怜的羔羊,他们都想信赖我,认为我可靠,想让我为他们指明方向。   “萨维奇先生,我的愿望,是成为像父亲那样出色的斗牛士,为了救卡门,我必须成功。”   “嗯,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可是我不能让母亲知道,因为她从来都反对我参加斗牛,这次又受了伤。”   “没关系,等你成功的那天,她自然会为你感到自豪。”   “真的吗?   “我们走着瞧?”   我把他送回了家,又嘱咐他多注意休息,没有一个好身体,将会一事无成,他很顺从地答应了我,对我充满了感激,并许下承诺,伤好了一定登门拜访我。      回到小楼里,我开始厌烦过渡清醒的自己。   我情不自禁又拿出了一瓶卡门送来的酒,嘴唇刚要碰到瓶口,乔治忽然走了进来,十分严肃地制止我再次酗酒,并警告我:   “皮耶罗,你这样很危险。”   我惊讶于他表达的流畅,放下了手里的酒瓶。   “乔治,你不结巴了?”   他冷冷地盯着我,似乎能看穿我心里的一切。   “先不要管我皮耶罗,你是个黑帮,应该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决不要被事情的表象所欺骗,你想救他,只会害死他和你自己。”   “你都看到了?”   “嗯,都看到了,你也说过他没有任何价值,那就不要轻易地为了一件没有价值的东西与组织对抗。”   “哼哼,你也说了,不要被表象所欺骗,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并不想救他。。。”   “可你也不想杀他!你不想杀他就已经违抗了组织的意志,他们岂能放过你?如果你不杀他,就只有被杀!”   我突然烦躁起来,甚至暴怒到把酒瓶狠狠摔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挨砸的就是他,他惨白着脸色,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瞪着我:   “皮,皮耶罗?”   “我还要杀多少人?你告诉我我还要杀多少人?杀的人再多,我也只能死一次,这样够吗?如果不够,就让他们一齐上吧!杀了我啊——”。”   “皮耶罗。。。”   良久,空气凝固,他无力地望了我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我很清楚地听到他内心的声音:皮耶罗,你完蛋了,彻底完蛋了!如果一个以杀人为生的人不想再杀人,那就意味着他将终结自己的人生。      “哼,乔治,你错了,我不是不杀他,这样被父亲抛弃的孩子留在世上承受的也只有痛苦,我只是厌倦了机械的杀戮,杀死一个人的肉体太容易了,杀死他的心才不会让我觉得不厌烦。我要让他对这个世道彻底失去希望,心甘情愿地死在我手里,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不是吗?”      墙壁上喷洒的葡萄酒汁液,鲜红的成发射状,就像那些从尸体里喷射而出的血液,那么地触目惊心。   镜子里,一抹微笑,诡谲而残酷。      你爱过吗?你恨过吗   当这一切都过去,还能剩下什么?    不会实现的愿望   我说过,我是个天生的演员。   或许我的外表真的很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卡门和佩洛无比地信赖着我,他们不厌其烦地找我倾诉着他们遇到的烦恼和他们心底的秘密,而我也乐于做个合格的倾听着,适当的时候表露出微笑和鼓励,他们便又信心满满地奔赴下一个目标。   大多时候,卡门都是在说酒馆里那些无聊而粗鲁的酒客,总是对她不怀好意,还有她唠叨而专制的父亲,只知道限制她外出的自由和劝她趁早嫁人享受荣华,当然也包括她从来没有对除了我和佩洛以外的人说出的秘密,她又一个很伟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伟大的西班牙舞蹈家,她热爱这舞蹈就像热爱她发髻旁永不凋谢的玫瑰花,那是母亲去世时留给她最贵重的礼物。   “萨维奇先生,母亲去世时对我说,希望我能像这朵玫瑰花一样,永不凋谢,永远盛放。”   “啊,那你就尽情地开放吧。”   “可是哪有永不凋谢的花儿呢?”   “有啊卡门,当你遇到你所爱的人,你就会永不凋谢。”   “萨维奇先生,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瞳里是盛放的两朵玫瑰,鲜艳的,夺目的。      而佩洛,遇到的尽是些实际问题。   比如他找不到稳定的练习场,没有老师肯真心传授他斗牛的技术,因为父亲死前的名声不好,连带着他也被认为是没有天赋的后代,他还要瞒着母亲,因为一旦被母亲发现他还在坚持斗牛,就会以性命相逼,让他放弃唯一的梦想,他不甘心一辈子只做酒馆的帮工,默默无闻地终老,眼睁睁看着卡门嫁给一个瘫子而他却无能为力。   “佩落,你爱卡门吗?”   “是的,我爱她,但这是亲情一样的爱,从小就只有卡门看得起我,只有她肯维护我,所以我发过誓,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卡门,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所以我必须变强。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任何力量保护她,如果我能成为斗牛士,就会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那些欺负过我的,看不起我的,诅咒过我父亲的。。。还有母亲,我要证明给她看,父亲的悲剧不会在我身上重演。所以萨维奇先生,我需要您的鼓励和帮助。”   “当然,我会尽我所能。”   “谢谢您。先生,我很想问您,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啊。。。。。。”   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愿望是希望能天天见到父亲,希望父亲不要再打骂母亲,希望我能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得到父亲的疼爱,可是这个愿望随着父亲和母亲的死早已灰飞烟灭了。我学会了不对任何事物抱有希望,因为希望越大,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教父,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啊。。。所有人的愿望能实现,那就是我的愿望了。”   “可是先生,那是不可能的,人类不是上帝,总有些愿望会落空。”   “是啊,即使是上帝,也有失望的时候吧。佩洛,我现在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个愿望能实现,就够了。”   此时他的双眼,和卡门的一样,有什么在里边被种下了,我能看见,是叫希望和爱的东西,久违了,如果能亲手摧毁这么脆弱的东西,会不会太残忍了呢?   “萨维奇先生,我,我。。。”   “有什么就尽管说吧佩洛,对我不必隐瞒。”   “萨维奇。。。我可叫您萨维奇吗?”   “当然,不必那么拘礼。”   “。。。萨维奇,我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好啊,我期待着。”   佩洛,我期待着。      佩洛在偷偷联系斗牛的事还是让他的母亲发现了,她把儿子关在家里,不允许他再出去。为了说服佩洛的母亲,我特意和卡门走访了佩洛的家。   佩洛的家离PLAZAD酒馆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家里的房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简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仅有的衣橱和餐桌也磨损不堪。但是屋子里却十分整洁,看起来房子的女主人是一位细心的持家者。   在这里我见到了佩洛的母亲,一位年纪不算大,面容却相当沧桑的妇人。她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条反了黄的宽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塞娜阿姨!”   卡门的呼唤让佩洛的母亲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打量来访者。   “卡门,是你。”   “是我阿姨,我来看看佩洛。”   “有什么好看的,他精神好着呢。”   然后她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目光,不甚友好的表情,对于她来说,我只能算是一个不速之客。   哼,一个顽固的女人。我立刻下了判断。   “这位就是。。。那位记者先生吧?”   我马上展开绅士礼节,摘下礼帽,深深向她鞠躬并亲吻她的手背。   “先生,不必拘礼。”看来我的过分举动,并没有赢得她的好感。   “伯母,我叫萨维奇,是从意大利罗马来的记者,佩洛的朋友,今天专程来拜访您。”   “久闻大名了萨维奇先生,我儿子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还是请到屋里说话。”      我们和佩洛的母亲来到客厅,显然佩洛并不在这里,我环顾了一圈,在一张宗褐色的写字台上发现了佩洛的照片,佩洛和母亲的照片,唯独没有佩洛父亲的。   “听说佩洛的父亲加拉尔蒂霍先生生前是位著名的斗牛士。”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没有必要再提。”   妇人果断干脆的打断,让我立刻明白这不是一个能够继续下去,令气氛融洽的话题。   “嗯。。。啊,我今天来,是想替佩洛向您求求情,让他能够参加斗牛大赛。。。”   “萨维奇先生——”她的表情更加严肃,“你认为我会接受您的求情吗?”   “这个。。。看来比较困难。。。不过加拉尔蒂霍太太,您总不能把佩洛关在屋里一辈子吧,只要他获得自由,他就会去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个您也无法阻拦。”   老妇人的神情更加冷决:“那就关到我死了为止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相信今日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如果僵持下去,只会激怒她,这样佩洛若想获得自由,就难上加难了。   “加拉尔蒂霍太太,看来今天您的心情并不算好,不如我改日再来拜访,先告辞了,卡门,我们走。”   卡门有些不甘心,望了望对面的房间,相信我们的谈话佩洛早就听到了,不过他竟然没有出声,这真令人感到奇怪。   卡门失望地跟在我的后边,到了大门口,佩洛母亲叫住了卡门:   “卡门,我把你当女儿一样,所以我要奉劝你一句,别跟这个人走得太近,否则,你会被她害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塞娜阿姨,你在说什么呀!”   卡门焦急地制止她,可是那个老太太坚持要把自己的忠告说完:   “萨维奇先生,我和佩洛都不欢迎意大利人,不欢迎您,请您以后不要再接触佩洛,恕不远送。”   她转身回了屋子,只留下我和卡门面面相觑。   “固执的人。”我向卡门耸耸肩,表示无奈。   “您别介意,平时她不是这样的,对我很友善很亲切,就像母亲一样,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因为您是陌生人吧。。。可能相处多了就能知道您是个好人了。”   “也许吧,她似乎很讨厌意大利人。”   直觉告诉我,这个老太太不简单。他不仅讨厌我,而且好像能感到对于她的儿子,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注定了是要伤害她儿子的那个人,所以她才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   但是,既然是注定的,谁又能改变呢?    信 任   佩洛为了与母亲对抗,竟然采取了绝食的方式,这是我所未曾预料的。那天我与卡门到他家里,他并没有发觉我们的到来,我就觉得奇怪,原来那天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因为身体虚弱,他昏倒在了房间里,身体严重脱水,被送往了医院。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佩洛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      她的母亲守候在病床前,她瘦了许多,显然这两天为儿子的病情操劳了不少,没有其他的朋友和亲人,只有卡门能经常到医院里来帮助她一起照顾虚弱的佩洛。   “拉加尔蒂霍太太,我能探望您的儿子吗?”   她凌乱花白的头发和布满血丝浑浊的双眼让我肯定,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支了。与预想的相反,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阻止我,而是缓缓站了起来对我说轻声说:   “尽管我不喜欢您,先生,甚至讨厌您,可是佩洛他。。。他昏迷的时候,叫了很多次您的名字。我尊重他的意愿,同意您的探视。”   她默默地转身,拉开病房的门,又补充道:   “不过作为一个母亲,我警告您,最好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以任何方式!”      她出去之后,我坐在了她坐过的位置,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柑橘。   望着还在昏迷中的佩洛,苍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被梳理得整齐的鬓角,他看起来依然像醒着时那样生动和骄傲,确实不忍心让人破坏这样的他啊。   我微笑着用温暖的掌心贴近他的额头,抚摸他柔软的嘴唇,和修长的脖颈。   “你的母亲刚刚告诉我,你在昏迷中还叫着我的名字。。。”   我把脸凑得更近,“是萨维奇,还是皮耶罗呢?。。。”   我轻吻上他的眼睫,就像亲吻濒死蝴蝶的一双翅膀。   “我想一定是萨维奇。。。不过,那不是我啊,皮耶罗才是我。。。不,也不是,我可能谁都不是,那么佩洛,你呼唤的是谁?”   “为了让我的愿望不落空,你很努力吧?”   我凑近了他的嘴唇,他微弱的呼吸和脆弱的生命,不知为何,让我的心底滋生了了莫名的快感。   “很想我吻你,对吗?可惜我办不到。。。”   我放开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冷地俯视着他依然俊美的面孔。   “你最好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望!”   我把手中的柑橘仍回到果篮,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没有再对佩洛的母亲多说一句话,因为我更加确定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等到佩洛出院后,他的母亲再也不敢夺走他的自由,儿子的生命始终都是最重要的。她只是警告自己的儿子,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可是她应该很清楚,佩洛不会听她的。      当天晚上,我跑到酒馆里找了三个女人调笑,和其中的一个上床,然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不想要过多的清醒,那只会让我被另一个自己占据。   酒,永远都有喝完的时候。      我让乔治帮我弄来一些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什么关系,但钱能让我很方便地结交临时关系。我用钱帮佩洛找到了教授斗牛技术的师傅,用钱租用了一块场地供他们练习,我甚至找了最好的裁缝用最好的布料缝制斗牛士的彩装和摩那,颜色和花样、布料都是我亲自为他挑选。佩洛一天比一天更信任我,更依赖我,如果哪天他看不到我,他会无心练习,这份信任和依赖甚至超越了普通的朋友情谊,他像儿子依恋父亲,妻子依恋丈夫一样,在我来到隆达的一个月后,把我视作他最重要的部分,即使是卡门,也难以代替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在老师的调教下,佩洛的技艺日臻成熟,从一个普通的递剑手,到短枪手,他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梦想:剑刺手,真正的屠牛手,斗牛士里的“大师”。   他所欠缺的就是临场的经验,和一场场胜利积累起来的成功基石。   为此,我决定让他参加明年三月举行的隆达斗牛大赛。      但是时间似乎过得太慢。我慢吞吞的杀人方式已经引起了乔治的不满,更引起了罗马那边的怀疑。乔治再次警告我:   “皮耶罗,如果你再不把那个小子解决掉,我和你我们都得见上帝。”   “乔治,急什么呢?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满不在乎地抽着哈瓦那雪茄,最近越来越喜欢它独特的味道。   “罗马那边已经不信任你了,他们会再派人过来,到时那小子不但要死,我们也逃不掉。”   “这样啊,那就等逃不掉的时候再说了。”   “你!。。。皮耶罗,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那个叫佩洛的,你整天和他粘在一起,要下手的机会多的是,你不杀他,是不是下不了手?”   “是啊。。。”我向半空中喷着烟圈,摇椅前后摇着,白色的顶棚也前后摇着,“是下不了手,他那么漂亮,又有梦想,我不忍心啊,哈哈。”   “好吧,既然你不忍心,我就替你杀了他?”   “你?”   我猛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由于用力太大,摇椅以更快的频率剧烈地摇晃着。我看见乔治惊恐的表情,相信自己的脸此刻一定很可怕。   “如果你敢动他,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把雪茄按在他的领口上,衣料立刻嗞嗞冒出白烟,露出一个边缘烧焦的黑洞。   “你疯了,皮耶罗。”   “就当我疯了吧乔治,只是他的命,只能由我来亲手结束,谁都不许插手!”      不过乔治还是插了手。   在佩洛进行一次实地训练时,乔治事先对那头公牛动了手脚,公牛发疯般冲向佩洛,根本不理佩洛手中的红布,幸亏我及时赶到,从锋利的牛角下紧紧抱住佩洛,把他拖了出去。   索性他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身上几处擦伤,性命无忧。   愤怒地我不顾往日的情谊,把乔治几乎打了半死,乔治在养好伤之后突然失踪了,他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皮耶罗,好自为之!   他一定是回到了罗马,而我预感到,不久,更大的麻烦将接连而来。    失踪的尸体   我来到隆达后制造的第一桩凶杀,被曝光了。   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经过警方确认,这个尸体就是失踪了两个月的PLAZAD酒馆帮工里亚,警方通过调查进一步确认,里亚系谋杀,因为有目击证人。   这个目击证人,令我意想不到的,就是卡门和佩洛。   原来那天在巷子里我看到的一男一女就是回酒馆路上的卡门和佩洛。当时因为天太黑,再加上佩洛反应迅速,我并没有看清他们,而他们也因为并不确定发生了凶杀,以为是一般的斗殴,再想会来确认的时候,我已经把里亚的尸首投入了深涧,他们就没有报案。谁知,里亚离奇地失踪了。   直到警方找到了里亚的尸首,他们才意识到,那天在巷子里的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和被害的里亚,但是悔之晚矣,凶手早无去向。   任谁也没有料到,杀人凶手就生活在他们身边,而且成为他们最信赖的人。   警察曾经盘问过我,因为据酒馆的女招待讲,我曾和里亚一起出去,因此我的嫌疑最大,但是我很镇静地告诉警察我不过是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而且都是工作的内容,给他们看了我的记者证,警察只是认为我有嫌疑,但并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凶手,并告诫我,在案件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离开隆达。   我一点都不为此担忧,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待在隆达,等待合适的机会。      我仍旧悠闲地享受着隆达的冬日,有时会沿着努艾波乔散步,在那里欣赏隆达的全貌,或者和佩洛下一盘象棋,听他兴奋地描述斗牛场上的惊险。   我一直拒绝出席斗牛大赛,这让佩洛很不能理解,我就安慰他说:   “我是等着你出赛的那一场,把所有的掌声都献给你,我亲爱的小佩洛。”   这时,他会感动的要哭。      我以为罗马那边会立刻派人过来执行处决,可是等到冬天过去,审判的人依然没有出现,我想很可能是帮里出了一些事,他们无暇顾及我这个小喽罗吧,就暂且放我一马,不过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我知道,到时我会怎样呢?      到了春天,隆达城又像天堂一样了,万物复苏,西班牙人体内不安分的细胞也跟着一同复苏了。   斗牛大会陆续上演了。   佩洛不负众望,已经通过了专业许可仪式,他终于被许可可以猎杀成年雄牛,有机会在赛场上,与其他斗牛士一决雌雄。   广场上,到处都是跳着弗拉门戈舞的美丽少女,鲜花团簇,裙袂飞扬,人们热情地高歌这样伟大的盛会,香槟,红酒,啤酒,开怀畅饮。   这就是斗牛在西班牙人心中的地位,最重要的节日。      在赶去观看斗牛比赛的途中我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为了能实现卡门的愿望,为了能让佩洛安心,我去农场主家,悄悄解决了那个瘫子。   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被杀,他不需要知道任何线索,只需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就足够了。   死的时候,他的眼睛来不及闭上。   这样,卡门就不用嫁给一个死人了,我也不用继续费力听她哭诉她的委屈,可以清净地看佩洛比赛。      现场欢声雷动。   我端坐在卡门的身边,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一个给兴奋的卡门,一个给我自己,我对她笑着说:“卡门,你相不相信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萨维奇先生,我当然相信,您从来说到做到。”卡门耳边的玫瑰依然娇艳无比。   “我说过帮你实现你的愿望,我就一定会办到。”   “嗯,我相信!”   我们的交谈淹没在震耳的欢呼声中,场地中,一个俊雅的斗牛士脱下毡帽向四周的观众致意,他穿着鲜红色的彩装,衣服上金色的扣子和金丝线绣成的花边在阳光下夺目非常,棕黑色卷发间浸透的汗珠如露珠般闪闪发光。他有着颀长而挺拔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被黑色紧身裤修饰的完美无缺。此时的他就像一位异国的王子,接受他臣民的顶礼膜拜,接受无数的掌声和鲜花。   他是那么的高贵而优雅,在他的脚边,是一只即将断气的黑色公牛,黑红色的血从他的背上、口中、鼻中流淌而出,此刻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神的眷顾。   这一切,都那么地无懈可击。   佩洛成功了。   卡门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座位上忘情地舞动着。   佩洛的成功,让她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佩洛被别人称作,英雄。   他很享受这个光荣的称号,甚至忘乎所以。      与此同时,农场主儿子的尸体也被人在家中发现,凶手无影无形。   对于杀人,我有着丰富的经验能不被警方发现,只要我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我就是一只敏锐的狼。   有卡门的证明,我依然是安全的。   卡门为不必嫁给瘫子而快乐,佩洛为了实现梦想而快乐,我为了即将到来的残酷而快乐。   直觉告诉我,他们已经离我很近了。    已知?未知?   “卡门,佩洛,为我们愿望的实现而干杯!”   “干杯!”   我们尽情地喝着啤酒,醉倒在一起,在我的家里,在我的床上,躺着三个忘乎所以的醉鬼。   佩洛和卡门早已呼呼大睡,我却依然保持者神志。   从他们的身边起来,看看钟表,已经是半夜时分。   我甩了甩头,倒了一杯苏打水,还好我的酒量要大很多,能最快醒过来。   我望着熟睡的佩洛和卡门,这两个如花般美好的年轻人在我一手制造的喜悦里忘情地沉溺了下去,他们以为自己会这样沉下去,永远没有尽头,永远都有我的陪伴,不会料到,凡事都有尽头,而在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我走到窗前,打开锁,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想想该写些什么,梦想,还是谋杀?    却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当面临危险时,被如此之多的同类所包围,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只有他必须坦然享受着为了博取看台上那些同类的欢呼而使自己身处险境的片刻欢愉。斗牛是一项残酷的运动,却又是惊险刺激的。斗牛士同样是一个冒险的行当。如果战胜了面前的庞然大物,他会挺起胸膛迎接接踵而来的胜利酬劳:名誉、地位、金钱、拥戴。。。如果不幸被锋利的牛角刺中心脏,那么将要陪伴他的,只能是在孤独中死去的悲惨。。。”      当我放下日记本想再次凝望努艾波桥,在窗玻璃上我看到了佩洛的身影。   “佩洛?”   他的酒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能这么快醒过来。   “萨维奇。。。”      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去,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梦中迷路的孩子,来寻求大人的帮助。   “怎么了佩洛?你好像有心事?”   他坐在我身旁,紧紧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佩洛,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他立刻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我的,立刻就躲开了。他歪着头看向窗外,思考着怎么开口说出为难的事。   然后,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了他的冰冷,就反握住,轻轻地揉搓着:   “喝了这么多酒,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萨维奇。。。”他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我以为他又要哭了,静静地等着他发泄。   谁知他控制住了眼泪,雾水在那个清澈的世界里飘荡着,一直没有散去。   “萨维奇,你有爱过的人吗?”   “嗯。”我点点头,“有啊,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你忘得了她吗?”   “忘不了。。。忘不了得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那。。。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佩洛,你的问题真多。”   “满足我吧,我想知道。”   我放开他的手,凝望着窗外,似乎在对自己说:“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从手臂开始小心翼翼地贴近了我,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心知肚明。   “萨维奇,不管你清不清楚,你都无法阻止别人来爱你。”   “佩洛,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我冷冷地回答,把他从身边推开。   “为什么不能是我?因为我是个男人?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卡门吗?”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与性别无关,与卡门无关。。。因为。。。任何喜欢我的人,都会很后悔。。。佩洛——!”      一枚子弹从窗口飞快地射入,我扑倒在佩洛身上,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同时窗口一团黑影一闪而过,我奔过去推开窗,那个黑影跳到街上向远处跑去。   “佩洛,在这里待着别动!”   我飞身跳了出去。      凶手的速度极快,我在后面穷追不舍,并且立刻意识到他的身份——K帮。   不知追了多少巷子,他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扭打在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我终于把他制服了。   “说!谁派你来的?”   “黑鹰,你的表现让老大很生气!所以上头决定不再用你插手这件事了!”   我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说不插手就不插手?我才不会相信!”   “哼,新的任务书已经签下了,不在我手里,不过你马上就能看到,暗杀的事以后就由我来接替你,上头让你立刻返回罗马,接受惩罚!”   我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他滚在墙壁上咳了好半天。   “那个小子是我的猎物,你休想动他一下!”   “黑鹰,你太天真了,你不想杀他,老K也不会放过你,如果你知错,也许上头能网开一面,可是你再执迷不悟,你的那个搭档恐怕也会被你连累!”   乔治!   “你们把乔治怎么了?”   “嘿嘿,他本来想一走了之,可是已经被抓回了帮里,现在被断手断脚也保不准了,嘿嘿。。。。啊!”   我又狠狠揣了他几脚,把他打晕,料到帮里不会派他一个人来,不敢久留,往家奔去。      卡门早醒了,佩洛陪在他身边,见我平安回来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从柜子里迅速掏出皮箱,把重要的东西都塞了进去,然后问惊慌的佩洛:   “佩洛,有人想杀你,你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你得跟我走!”   “为什么?什么人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萨维奇,你怎么知道这些?”   来不及多解释,我抱住佩洛的头:   “佩洛,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   “那就不要多问,跟我走!”   我拉起佩洛,叫上同样惊慌的卡门:   “卡门,我先送你回家。”   “不!萨维奇先生,你们要去哪里?请一定带上我!我不想一个人留下!”   “可是跟着我们很危险!”   “我才不怕!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好过!”   我想了想,刚才卡门也在现场,如果我走了,K帮的人也不会放过她,不如赌一把,带着他们一起逃。   “好吧,我们就一起走,快!”   就这样,我带上两个糊里糊涂卷进黑帮事件的年轻人向火车站溜去,闯入一片不知是光明还是黑暗的禁区。   对于我来说,也许这是一条自取灭亡的路,但是,我自愿选择。      你爱过吗?你恨过吗?   你来到了这里,因为你恨。   你逃离了这里,因为你爱。      (第一部 完) 畅想诗      第二部 杯光篇 马德里悲歌      我站在广场的中央,那扇门打开的地方,      期待太阳从东方升起,期待你注视的目光。      我从杯光中偷窥,你孤寂的脸庞。      所有浮华奢靡,不过是我的伪装。      我愿在万众瞩目下,血溅当场,      只为成全你,不爱的谎言,无情的遗忘。    太阳门广场   我带着卡门和佩洛在即将天明前登上开往远离隆达的列车。   暗暗庆幸没有其他人追过来,也许那些人并没有预料到我会连夜带着佩洛逃跑,没有预料到,我会背叛K帮。   不让佩洛死在那些人手里,和他们玩玩捉迷藏的游戏,延缓佩洛的死期,或者期望更精彩刺激的死局出现,这是我目前最乐衷的。我曾杀过许多人,多到我连自己被杀都不会有任何感觉,所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不杀一个人,甚至救他,我会不会对重复单调的死亡游戏仍然感到厌烦?   卡门和佩洛很不幸,成了我的试验品。   如果有必要,我会在合适的时机结束他们的生命,不再让他们痛苦。   我是这样打算的,因此我费尽心机带着他们辗转在西班牙各地。   我们去过棱科纳达,塞维利亚,里尔,莱伯利亚,这期间也与追逐而来的猎犬们遭遇,但是在我的带领下,加上卡门的机灵和佩洛的勇敢,我们三个总是在危机时刻化险为夷,从一座城市逃往另一座城市。   可是东躲西藏的日子并不好过,乔治给我留下的仅有的那一点点钱马上就要用光,我们即将陷入饥饿的困境。因此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用剩下的钱作为路费,到马德里去落脚。虽然那里鱼龙混杂,但正因为各色人杂,我们很容易混在其中,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我们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卡门会唱歌跳舞,可以去酒馆演出,佩洛则可以当调酒师或者招待员,而我,我也很想能加入他们,但是佩洛坚决不同意。   “你的手臂受了枪伤,提什么东西都费劲,去了只会让我们分心照顾你。”   他用大人对待小孩的口气这样说,这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很清楚,他是为我考虑,怕我受苦,因为在塞维利亚为了保护他,我的右手臂曾经中了一颗子弹,子弹没有及时取出,伤口感染,筋骨受损严重,我不能提起任何稍重的东西。   “佩洛,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看,我提起行李箱绝对不在话下。”   我不想让他们小看了我,试着去提行李箱,可是还没等箱子离地,手臂就被牵动钻心地疼,我又不服输地试了几次,仍没有任何结果。   佩洛悲伤地望着我,抓起我的手臂说:“萨维奇,以前我听你的,但现在你要听我的,在这里好好休息,把伤养好,这比什么都重要。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有我和卡门,等我们攒够了钱,就送你去治伤。”   卡门也一同劝说:“而且你是外国人,在这里工作也太显眼了,除了写报道你也没什么特长,恐怕没人会请你。”   “谁说的?我会做很好吃的意大利面!”   我抗议,强烈地抗议!   虽然我是黑帮,虽然我暂时的身份是个记者,但是我不是只会拿枪,也不是只能拿钢笔,我还会做意大利菜,我还会很多很多他们没有见过的技术,比如改装枪支,比如修理汽车,比如。。。   “佩洛,你那是什么表情?”   佩洛与卡门对视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一个笑得揉肚子,一个笑得擦眼泪。只有我好像局外人,呆呆地看着他们忘乎所以地放声大笑,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佩洛止住了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用充满怜爱的语气安抚我:   “知道了我亲爱的萨维奇先生,既然你这么擅长做意大利菜,就每天做给我们吃吧,赚钱的事就交给我和卡门,而你,负责在家做家务,如果你觉得腻,可以与房东太太聊天,可以看看电视报纸,可以到附近散散步,但是记得千万别走太远,不能让那些人发现你,我对自己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不能再有事。。。”   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萨维奇,如果你还想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挨枪子儿,我就把你锁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许你离开,你最好听我的话。。。萨维奇,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换我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让我对他有信心,然后轻轻放开我,和卡门一起出门了。      形势似乎发生了逆转,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准确地说,是佩洛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经历了逃亡的日子,他似乎不再是从前单纯的奔牛男孩,再加上我的受伤,男孩仿佛一夜成长为男人,他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很独断专行,让别人遵从他的意志。而且,从他今天对我所说的那番话来看,他对我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依赖,我能从他的目光中发现更深的意味,尽管我比他大了足有八岁,但是他的眼神中所表露的,不再是对萨维奇先生的崇敬,而是对萨维奇这个人的强烈探求。   这样的发展,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   我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三月将过,马德里的气温仍然很低,几乎没有降雨,天空却从来都是如宝石般蔚蓝纯净。   在租住的小屋待得久了,我渐渐厌倦了这种平单调的平静,躲在窗幔后面偷窥街景,和房东太太不痛不痒地打情骂俏让我不再觉得新鲜,我忽然很怀念饮酒作乐的日子,很怀念过去到处奔波的生活,虽然我讨厌那样的自己,可那就是我,再讨厌我也不能选择成为其他人。      我不顾被追凶发现的危险,一个人跑到太阳门广场中央的花坛前凝视攀依在莓树上的棕熊青铜像一个多钟头,据说马德里人把这头熊作为城徽,还为它制造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男孩为了避免母亲被棕熊袭击,在树上大喊“妈妈快跑”,而“马德里”在西班牙语中就是“妈妈快跑”的意思,马德里因此而得名。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佩洛。   卡门和佩洛工作的酒馆距离著名的宾达斯斗牛场不远。   来这个酒馆歇脚的都是些游客,如果有斗牛比赛,那就更是热闹,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些斗牛手和斗牛迷,他们头上都戴着科尔多瓦毡帽。   卡门和佩洛都很卖力地工作。卡门的舞蹈和歌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而佩洛的手脚勤快也获得了老板的赏识。从表面上看,他们不过是普通的谋生者,有谁能猜出,他们正被黑帮追杀?   而我这个黑帮正是其中之一,戴着伪善的面具,暂时藏起身后的尾巴,装出一副落魄,博得他们的同情。   远远地,佩洛看到了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冲我挥了挥手,他手里握着酒杯,明显加快了擦杯的动作,这时老板走过去交待他事情,他立刻低下头,做出恭敬顺从的样子,看上去像只温顺的绵羊,可是等老板一走,他就朝着我做鬼脸。等到忙完手里的工作,他立刻跑到我的身边,埋怨我怎么这么危险出来闲逛,我说我实在憋闷得慌,他又高兴地央求我带他去太阳门广场。我说:   “太阳门广场上早就没有太阳门了,那扇门早被拆掉了,你去看什么呢?看那只熊吗?”   他撇撇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太阳门早被拆掉了?那只熊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还这么想去?”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   “萨维奇,太阳门虽然不在了,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扇门,我要去那里,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心中的那扇门就能接受阳光的照耀,这会让我觉得未来充满光明和希望。”   我静静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很认真,面孔也似乎散发着光芒,“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扇门,我要让它迎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真想问问他,在我的心中,也有那扇门的存在吗?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接受太阳光芒的洗礼?   “萨维奇,你能答应我,陪我一起去吗?”   我本想说不,因为我没这个勇气,可是我有些于心不忍,因此只做了口头承诺,但我暗暗发誓,接受阳光照耀的,只能是他,我只能躲在黑暗里,默默地注视着。   “好吧,等一切都过去。”   等一切都过去,一切什么时候才算过去?    召妓事件   卡门鼓励佩洛参加马德里举行的斗牛大赛。   最了解佩洛的人还是卡门,她知道佩洛在隆达刚刚赢得荣誉,就不得不莫名其妙地被推入逃亡的漫漫征途,这对他来说实在很残酷,如同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父母还没来得及品尝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它就意外地夭折了一样。   “佩洛,你该去参赛,这可是你实现梦想的好机会。”   “可是,如果参加这样公开的比赛,我们的身份很容易暴露,大家都会有危险。”   “这么久了,我想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了马德里,可能已经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住就太可惜了,你是一个优秀的斗牛士啊,在马德里出了名,不知要比在隆达好多少倍。”   “可是。。。”   “别再犹豫了,去参加吧,我和萨维奇先生都会支持你的,对吧,先生?”   我没有十分在意他们的对话。   我抽着雪茄,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盘算着这样的日子我该什么时候把它结束,我是要扛着佩洛的尸体回到帮里负荆请罪,还是跟着两个毫不知情的西班牙青年到处漂泊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萨维奇,萨维奇!”   佩洛轻轻摇了摇我的肩头,我从嘴边拿开雪茄,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了佩洛?”   他很担忧地看着我:“萨维奇,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哪有?我不过一时走神,你们在说什么?斗牛大赛的事吗?”   “是啊,卡门希望我能参赛。萨维奇,你的意思呢?”   “怎么都可以,你自己拿主意。”   “不,我要你说,你希望我去我就去,你说不好,我就不去。”   对于他可爱的固执,我稍稍有些感动。   “佩洛,没人能决定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只能由自己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由你来决定。”   他依然固执,不容我拒绝,我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去参加吧,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他笑了,自从离开隆达,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这种发自心底的笑容,我好像又看到了隆达奔牛节上,那个俊美少年矫健的身形和纯净得好似马德里蔚蓝天空的笑容。虽然他一天比一天更成熟,更有主见,可是他仍旧万分在乎我的看法。   “萨维奇,你瞧着吧,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佩洛果然去报名了。   他比赛的那天,我没有到现场观看。我只是护送他们到宾达斯斗牛场,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就借口方便匆匆地离开。我不喜欢斗牛,从来就不喜欢,直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认为那是一个愚蠢的活动,人与牲畜的无聊的游戏,最后以牲畜被杀,一个人得到一群人欢呼而作为胜利的简单的粗鲁的运动。   我买了许多酒,在红灯区找到了一个年轻性感的妓女,她和我同样喜欢喝酒,我们臭味相投,与她打情骂俏比和房东太太要有趣的多,于是我把她带到了租住的房屋,我们理所当然地上了床,发生了关系,而正当我性致正酣——妓女被我剥得□,我的把酒水倒在她洁白圆滚滚的乳房上用嘴拼命地吮吸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用力踹开了。   佩洛的手里捧着好几束怒放的鲜花,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他的脸被五颜六色包围着,可是却没有露出与之相称的喜悦,他的身后是惊讶万分的卡门。   “萨维奇先生,您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还用问吗?”佩洛抱着花,脸上结成的霜让那些娇艳的鲜花也忍不住打冷战。   妓女惊慌地找衣服穿,我则不慌不忙地靠向床头上,点燃雪茄,从容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叠钞票扔给妓女,打发她走。   “真扫兴,才进行了一半。。。”   “混蛋!你这个该死的酒鬼、色鬼!”   佩洛突然爆发,把那些鲜花狠命地摔到床上,花朵凋零的花瓣散落了一床。   “啧啧啧,真是可惜,这么美的花儿。。。”   我拾起一朵,摇头叹息着。   他怒不可竭地把那些残花全部扫到地上,嘴里一直嚷着:“混蛋!混蛋!”   眼见他马上就要冲我而来,卡门及时制止了他的举动。   “萨维奇先生,您怎么没有看完比赛?”   “那种愚蠢的比赛,我就从来没喜欢过。”我满不在乎地吸着雪茄,喷着烟雾。   这样的动作和语气反而更激怒了佩洛,他一反平常的温顺,冲我大吼:   “不喜欢?那你还要我去参加?在隆达还帮助我练习斗牛?你还要说,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能实现?你说的话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我冷笑道:“你愿意相信,我也没办法。”   “萨维奇,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在耍我吗?”   “佩洛,我不过和一个妓女上了床,这并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只是你并不了解情况罢了,你认为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你也是男人,应该了解男人有这样的生理需要。”   他再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瞟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更加吓人,一开始是盛怒,现在却因为绝望而变得灰败。我知道我在他柔嫩的心上划了一个缺口,他能有这样的反应我早有预料,我是故意的。   “去你的该死的生理需要!”   他突然冲了出去,卡门跺了跺脚也跟了出去。   我把雪茄熄灭,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咳嗽起来,我不得不伏在床上用力捶胸口,这样的咳嗽不间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以前曾经看过医生,医生证实,是因为我长期酗酒引起的,如果我不停止酗酒,会演变成癌症,胃癌、肝癌、肾癌,甚至大出血,什么都有可能。   随便什么癌,我就是我,如果不喝酒,我宁可自杀。      经历了这次捉奸事件,佩洛似乎警惕起来,他偷偷地对我进行了监视,回来的时候会察看房间的物品,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还会在工作中打电话回家,我在不在,为什么不在,和谁在一起,全部要过问,如果我答不上,他就会以他的方式对我进行惩罚,比如一连几天不和我说一句话,把我的酒藏起来或扔掉等等。   他的行为很孩子气,可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紧密监视爱人的不忠行为不肯放松。   他甚至擅自拿走我皮夹子里的现金,好让我没钱喝酒找女人。   我愤怒了,忽然对这一切厌倦了,是的,我又厌倦了,我厌倦我做过的所有事,包括杀人,包括逃亡,包括佩洛对我的束手束脚,包括我自己。我想尽快地结束这一切,于是在一天夜里,佩洛和卡门熟睡的时候,我摸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微型手枪。    斗 牛   我披上毛外套,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为了不弄出响声,光着脚踩在粗糙冰凉的地板上,在不远的对面,靠墙摆放着另一张床,佩洛就睡在那里。不过六七步远的距离,我却走了很久。我一直紧紧盯着月光下他熟睡的脸庞,很宁静,可走近了才看见他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他做了什么样可怕的梦?被雄牛追杀,还是被黑帮追杀?   他鼻息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紧紧攥着拳弯在耳边,这样的姿势似是欢呼胜利,又像是向敌人宣战。毯子滑在腰部以下,露出整个□的上半身,对于初春的马德里,昼夜的温差很大,我伸出左手帮他轻轻拉上了毛毯,然后举起了右手的枪。   是该对准他的心脏,还是对准额头的正中央?哪一种射击的部位能让他在临死前少一些痛苦?   我暗暗地做着比较,拿枪的手在他的胸膛和脑袋之间来回移动着,最后我决定还是对准他的心脏,与他的硬脑壳相比,他的心更柔软,更脆弱,更能一击毙命。   于是我慢慢把手中的枪停在他心脏的上方。。。   隔壁忽然传来了卡门轻微的咳嗽,我微微有些惊慌,本能地放下枪,侧耳倾听隔壁的响动,所幸她只是咳嗽,并没有下地,我依然可以照常进行我的谋杀活动。   我再次举起了枪。。。。   可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瞄准,我的手臂在颤抖,枪口也因此在佩洛心脏的左边和右边来回晃动,我甚至用上了平生的力气,仍无法稳定那条受过枪伤的手臂。   我用左手固定在右手的手腕,它不再颤抖了,可是这时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此时我扣动了扳机,枪口下的人再一次成了毫不知情的无辜者,与我以前杀的那些人有什么分别,那我所作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的所作所为不又回到了原定吗?   不,我还不能杀他。   以前我有的是杀他的机会,可是我没有下毒手,现在我依然杀不了他,因为我连一只手枪都无法举起,枪在我的手里变得软绵绵,再没有任何威力可言,它已经失去了杀人的意志。   我颓然地走回自己的床,把枪放回了原处。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盘算着既然杀不了他,不如把他抛弃,和他在一起,只会让我越来越失去自我。   把他抛弃?呵,不如说让他们把我抛弃更准确。      “咳咳咳——,”胸口抑制不住地剧烈翻腾着,这该死的身体也逐渐不听我的使唤了。我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白天喝剩的一点酒,熄灭胸口的这团火,让自己尽快入眠。   “别再喝酒了,喝水吧。”   我吓了一跳,差点打翻酒杯。   佩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床边,手中握着一杯清水,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喏?”   他看我不接,就把水杯放在柜子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身体转向墙壁。   我以为他又睡下了,端起那杯水饮了两口,觉得好些了也躺了下去。   “我进了决赛。”   “?”   “白天没有机会同你讲,我进了决赛,成绩不错。。。决赛在后天举行,入场券我放在床边柜子的抽屉里,去不去,由你。”   “我对那个没兴趣。”   他沉默,不久鼾声响起,再次进入了梦乡。      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有没有察觉我刚才萌生的杀意?   如果他知道我想杀他。。。   如果他知道了我不是什么意大利记者,只是一个黑帮的杀手,要杀他的人其实不止那些人。。。   如果他知道了,我对他已经厌倦,刚才不杀他,只是因为我受伤的手臂再无法举起枪。。。   如果。。。   皮耶罗,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如果你当初不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更好?   他不是很希望你能观看他后天的决赛吗?不如就最后满足他的心愿,之后,或者抛弃他,远远地离开,或者杀了他。谁说杀人一定要用枪?如果真想杀一个人,即使你的左手和右手都没有了,也能要了他的命!   我猛地侧过身,用毛毯紧紧裹住身体,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马德里的夜晚还真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到了后天,为了观看斗牛比赛,我特意打扮了一番。   佩洛先出发了,卡门买了一件鲜艳的红色长裙,深红色的流苏一直坠到脚踝,为了防冻,她还在身上加了一件红白蓝相间的斜条纹披肩,耳边仍簪上了那朵虽说是人工的,却能永不凋谢的玫瑰花。   在逃亡的日子里,卡门终于又释放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   我则穿了一身蓝黑色的西装,这是卡门瞒着我为我订制的,十分地合身得体。她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赶去参加盛大的节日一般。   “萨维奇先生,您。。。真英俊!”   卡门由衷地赞美着,我戴上礼帽同样奉上我的赞美:   “卡门,你也美丽非凡呢,恐怕斗牛场贵宾席上坐着的那些贵妇人们,还不及你的一半,你要把他们的光芒都掩盖住了。”   “哈哈哈,萨维奇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时间快到了,我们启程吧。”   “好吧。等等,你先下楼,我还要拿点东西。”   卡门先下了楼,我又回到房间,从枕头下拿出那把手枪放在里怀,以备必要的时候防身用。      我们到的时候,宾达斯斗牛场里已经空前的热闹了,环形的场地几乎座无虚席。   与我在隆达观看的相比,这里更大一些,但是气氛一样地热烈,每个人都像过节一样,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带着斗牛士毡帽,手里都捧着鲜花或者彩旗,期待着一场在他们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完美决斗。   我和卡门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比赛的开始。   在此期间,我特意巡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但是我仍告诫自己不可以掉以轻心,眼睛虽然注视着赛场,可心眼时刻敏锐地观察四周的活动。      比赛开始了,一头身上带有白斑的公牛,怒气冲冲地奔到场上。   一位红衣斗牛士率先出场,他的个子不高,但身体很健壮,手里挥洒着大红的斗篷,逗引公牛的注意。公牛放开四蹄向他冲去,身体快接触时,斗牛士灵巧的躲闪开了,被红色吸引,公牛又开始发动第二轮、第三轮进攻。。。   牛背上插了三根花翎后,公牛渐渐精疲力尽了,斗牛士手执十字剑,对准拼尽全力生死一搏冲过来的公牛的头颈,快速而准确地刺了进去,公牛立刻倒地,口鼻喷出鲜红的血,再也无法站立。霎那间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斗牛士向四周挥手致敬,与此同时,几个辅助斗牛士为了不让公牛痛苦,“仁慈地”给他最后一击,公牛无奈地死去。   这就是斗牛,残酷与美丽交织着,带给观看者感官的强烈刺激。   与古罗马的角斗不同,斗牛士不必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置之死地,他们同样面临生命的危险,但这是在一些很偶然的情况下,或者公牛发了疯,或者斗牛士技艺不精,大部分情况下,要死的,还是那些可怜的公牛。   同样是杀戮,与我一击毙命的杀人方式相比,斗牛士们要残忍得多了。      终于轮到了佩洛出场。   他穿了一身金色带暗花的彩装,头上戴着黑色的毡帽,脑后是同样金色的摩那,卡门兴奋地告诉我,这是她特意为他找裁缝定制的,与佩洛的气质是不是很相配?我点头,很相配,很漂亮。   佩洛的确一出场就慑人非凡,不仅是因为他夺目的外表和高雅的气质,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在斗牛场上才会施展出来的高傲和目空一切的王者之气,的确能动人心弦,尤其对一些年轻漂亮的小姐和少妇,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被他牢牢吸引。   如同斗牛舞般,佩落几个优雅而灵活的转身和上步,对面那头酒红色的雄牛要发起最后的攻击了。   佩洛把十字剑隐藏在肘下,埋下头,撮起嘴唇,双眼如鹰一般锐利,毫不畏惧地与雄牛发红的眼珠对视,直待它冲过来,就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击。   雄牛撒开四肢铁蹄,发了疯般冲过来,佩洛准备迎上前。   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声,十字剑在刺入雄牛脖颈的瞬间竟折成了两半,佩洛微微一呆的功夫,身体就被雄牛的冲力带倒了,现场发出一阵惊呼,立刻就有助手冲上来进行保护,惨剧才没有发生。   佩洛被担架抬了下去,看得出来,他的腿部受了不小的伤。卡门捂住了嘴巴,吓得脸色惨白。   “萨维奇先生,佩洛他一定受伤了!”   没有顾得上安慰她,我立刻起身准备去后台。   “卡门,我们去看看!”   “嗯!”   我拉着卡门的手,快速地奔向后台,在通往后台的通道里,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人跟踪我们!   我立刻改变了方向,带着卡门从另一条通道向斗牛场外跑去。   “怎么?我们不是去看佩洛?”卡门一边跑一边问我。   “现在还不能,我们被人跟踪了!”   我拉着卡门在大街上飞快地奔驰着,现在是白天,谅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开枪,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我穿了无数的巷子,最后躲进了一家酒馆后院的酒窖里,隔着门板作掩护,在暗中扣动扳机,打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另一个黑衣人眼见同伴受伤,敌人又在暗处,架着同伴不甘心地离去了。      他们走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萨维奇先生,佩洛会不会有危险?”   佩洛!   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绷了起来,来不及多想,我让卡门暂时躲在这里,又往宾达斯斗牛场跑去。   佩洛,佩洛!    贵妇人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宾达斯斗牛场的后台,已经不见了佩洛,比赛还在进行中,后台的人并不多,我巡视了一周,没有发现激斗和暗杀的痕迹,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佩洛去了哪里?他腿上有伤,根本无法自己行走。   难道还有另一批人把他带走了?   我离开宾达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寻找着,酒馆,商店,广场,花园。。。只要能想到的地方,全部找过。我很渴望能在某一个角落能发现他安然无恙,可是一直到天黑,我也没有看到他的一个影子。   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失望地回到租住的地方,卡门一定也回到了家,惟今之计,只能先和她会合再另外想办法。   当我疲惫不堪地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房门,惊喜出现了,佩洛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见我进来高兴地冲我挥挥手:   “萨维奇,你总算回来了!”   我惊讶万分地杵在原地,欣喜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原来,原来,我是这么不希望他被杀死,我希望他活着!   卡门也从厨房走了进来,她准备了一些面包和牛肉,耗尽了一天的体力,我们都饿坏了。   “先生,我们担心死了,以为你遭到不测了,你能平安回来太好了!”   我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喜悦,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边脱外套一边故意把语气放得平淡。   “甩掉那几个家伙简直易如反掌。。。话说会来,佩洛你是怎么回来的?我看到你腿受了伤,自己没办法走吧。”   佩洛轻轻笑了一下说:“萨维奇,你不但去了,而且还看得很认真,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我。。。只不过一个人在家无聊罢了。”   我自认为自己的借口很好,可是这家伙很聪明,轻易地识破了我的谎言,他笑得更深了:   “是一个年轻的贵妇人送我回来的,她也去看了斗牛比赛,她说很欣赏我的技术,若不是那把剑出了问题,相信冠军一定就是我的了。”   “贵妇人?”   “是啊,看样子很有钱,应该是上流社会的太太吧。她身边有很多保镖,那些人就抬着我去了医院,医生帮我包扎了伤口,然后她又送我回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到处找不到他,原来他也有了一次“艳遇”。   “她说等我伤好之后,还会请我出席在她家里举办的宴会,到时她会邀请全国有名的斗牛士。”   “这个贵妇人不简单哪,她的丈夫一定是有贵族头衔的。”   “她的丈夫三年前就死了,曾经是某位世袭公爵,她没孩子,现在家里只剩她一个人,这是她主动告诉我的。”   “呃,她倒是什么都不对你隐瞒。”   “我觉得这位太太是个好人,她不仅救了我,还对我以诚相待,你说呢萨维奇?”   “呃,也许吧。。。也许只对某些人好,不过似乎对你特别青睐有加。”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佩洛在斗牛场上舞动披风的优美身影。   “我觉得她是个好人。”他再次肯定。   “你说是就是了。”我有些恼火。   “怎么了萨维奇,你好像不太喜欢我和她交朋友,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佩洛,别开玩笑了。”   “哈哈,答对了,你可不像会嫉妒的人。。。”   我感觉到他在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我确实在嫉妒,他滔滔不绝地说到那个孀居的有钱女人的确让我心里不舒服。像佩洛这样年轻漂亮又单纯的青年,根本抵挡不住美貌和财富的诱惑,尤其是这种善于耍手段的上流社会,落入她的陷阱是迟早的事。   我是怎么了?竟然担心起他的未来了?   但佩洛似乎很乐意在我面前提起她,也许他根本就是想利用她向我炫耀他的本事,或者利用她来刺激我。   我不能中了这小家伙的圈套。   我微笑着对他说:“佩洛,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你的自由。你觉得那位太太是个好人,你就和她交往,这没什么关系,我不会阻挠你。”   他闭上了嘴巴,笑容一下子从脸上消失了,显然我的让步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没有让他的试探得逞,我安心地走到饭桌前,和卡门一起享受牛肉的美味。      “佩洛,一起来吃!”   卡门热情地招呼,佩洛却无动于衷,赌气地钻进被子里。   “没胃口!”   “随他去吧卡门,他饿了自然会起来吃的。”   卡门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嚼起了面包。   我看了看埋头大睡得佩洛,觉得填饱肚子之后,有必要摸清一下那位太太的底细。      佩洛伤好了后,我们搬了家。出了上次的事后,原来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我找了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原来的房东太太介绍的,很久没人居住的房子,房子很大,而且这里环境很好,绿树成荫,二里地外还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是个可以长期居住的地方。   不过搬来之后没过几天,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了。   堂娜夫人,富贵雍容,风韵犹存的年轻寡妇,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能找到这里来。   “我要找佩洛。”   她一进门就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呃,哈哈,夫人,佩洛正好不在出门了,我是他的哥哥,有什么话对我说也不妨。”   “你?”   她傲慢地上下打量我,不信任地摇摇头:   “佩洛也有个外国的哥哥?您是意大利人吧?”   “夫人您真厉害”我托着她的手臂,以配合她优雅的步伐,请她上坐,“我确实是意大利人,不过谁规定西班牙人不能有意大利的哥哥呢?”   “哼,您更是厉害呀!请教贵姓?”   “叫我萨维奇好了。”   “萨维奇先生,我想见您的弟弟,他去了哪里?”   “他和妹妹去湖边打水了。。。我们可是穷人,比不了您,衣服都要自己动手洗的,如果您有耐心,可以在这里看着我们做家务。”   她显然坐不住了,朝门口张望了一下:“我今天来是正式邀请您的弟弟参加我的宴会,既然他不在,就请您代为转告吧,地址和日期我都写在这张邀请函上了,希望他能准时参加。”   “呃?只有他吗?您不连我这个哥哥也一并邀请?”   “我邀请的都是出色的斗牛士。”   “哈哈夫人,我可不是什么斗牛士,我甚至极度厌恶这种愚蠢的游戏。。。”   她瞪大眼睛盯着我,就像看到了怪物,也难怪,对于如此令国人骄傲自豪的运动,竟然有人讨厌还说它愚蠢,作为狂热的崇拜者,她当然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那您就没有必要来了。”   “不,恰恰相反夫人,我弟弟有幸被您邀请,这是他作为一个斗牛士无上的光荣,虽然他的哥哥不喜欢,但是弟弟的荣誉他还是很乐意维护的,不但要维护荣誉。。。”我凑近了她低声说道:“还要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佩洛没见过世面,他还以为只有在斗牛场上面对公牛时才是最危险的,这世上还有比公牛更危险的动物,那就是。。。女人!”   被我一番露骨的抢白,她白皙的脸部立刻涨得通红,看来我点中了她的要害。   “哼,你愿意来,我恭候大驾。”她站了起来,扔下请柬。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我深深向她鞠了一个礼,目送她摇曳着快速走出门,帽子裙子披肩项链珠宝,她就像一棵会行走的菟丝。   这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是个傲慢的女人,同时也是个强势的女人,虽然佩洛和她在一起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但我隐隐觉得,起码可以利用她的地位暂时保护佩洛的安全。   然后我回到罗马,把一切都了结。   也许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既然我不想杀他,那么总要想办法安置他。    浮华   佩洛和卡门回来后,我把堂娜夫人来访并邀请他去公爵府赴宴的事说了一遍,卡门很开心,因为她还从来没有去过贵族的府第参观过。佩洛却有些犹豫不决,我奇怪地问他:   “你不是很期待着这个宴会吗?我记得你说过,一定要去参加的,怎么现在又犹豫了?”   他放下和卡门一起打来的四桶水,从卧室里抱出一大摞衣服,然后把衣服泡在水桶里,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擦干淋在身上的水。   “可是。。。我只和她见过一面,何况,我从来没见识过那种场合,我会很不习惯。”   “不是你说的吗,那位夫人是个好人,至于习惯,总要从不习惯开始,没见识过那种场合也正好去见识见识。”   “要我一个人去,我不去。”   “为什么?”   “我怕。。。怕回来就再见不到你了。。。”   我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担心我会不辞而别。   “怎么会。。。”我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毛巾,一点点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如果我想离开你们,不会等到现在。”   “不,萨维奇!”他用力攥住我的手,“我总有一个预感,这种感觉从我们逃离隆达开始就没消失过,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扔下我,让我自生自灭。。。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你留在我们身边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佩洛,人总要独立的。”我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替他整理好衣衫,“我不能一辈子守着你,而你也不会一辈子需要我,我离开你的时候,就是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这个日子迟早会到来。”   “萨维奇。。。”我似乎看到了闪烁在他眼里的泪光,这个天真的孩子,以为完全靠别人就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有哪个人是完全为另一个人活着的呢?   “好了佩洛,我答应你,这次我会陪你去赴宴,但是以后你要学会依靠自己,自己决定自己要做的事。”   “萨维奇。。。”   我不再凝视他的双眼,这样只会让他产生我会永远在他身边的错觉。此时的他,还没有独立面对生活的勇气,我必须狠下心肠,让他自己去应付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包括那位堂娜夫人,他该怎样应付她,怎样在名利场上与美色、名誉和财富周旋,都不是我能力所能及了的。所以我决定,这次宴会是个磨练他的绝好机会,把他推到刺眼的水晶灯下,万众瞩目的中央,我则躲在墙角等待他快些习惯这样的环境。   往一眼清泉中注入一股黑臭的墨汁,这绝对是一个馊主意,可这是我脱身的唯一机会了。      赴宴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在卡门的悉心准备下,我和佩洛都焕然一新。   黑色的宫廷简式礼服,黑色的披风,配上佩洛棕黑色的卷发,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王子殿下,忐忑不安地等待出席他的第一次盛大晚宴。   而我,卡门让我更像一个绅士,我不是贵族,也不是名绅,更不是名流,我甚至都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从异国他乡跑到别人土地上实施犯罪的黑手党,换了一身行头就摇身一变成了被贵族邀请赴宴的可耻的家伙,无论卡门怎么大加赞赏,佩洛美丽的眼睛怎样含情脉脉地对我目不转睛,我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支着下巴微笑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兴奋地高谈阔论,紧张地满屋寻找他们的小物件,卡伦在找她帽子上的一朵粉红色绢花,佩洛则找可以揣进口袋的小本子,为了能够一一记下那些有名斗牛士们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等到一切停当了,堂娜夫人派来接人的车子也到了,我们钻进了宽敞的老爷车里,一边欣赏窗外的街道美景,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名流聚集的盛宴而充满期待,当然,我告诫自己,还必须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以应对随时发生的不测。      堂娜夫人的府邸并不在马德里的市中心,而是设在郊区,从我们所在的郊区到另一个郊区,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差不多快两个钟头,所以到达的时候,我们都有点恹恹欲睡,但是下了车后,眼前的景象又让睡意顿消。   这是一所很大的三层庄园,高耸的铁门向我们敞开,一条平整的石板路直通城堡的门口,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和花园,沿途可见古朴的石凳,或华丽精致的雕塑,有些雕塑还有庆泉喷涌而出,城堡里灯火通明,隐隐可听人声传来,宴会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吧。   被侍从引入后,我们才发现,这里没有一个熟人,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除了堂娜夫人,在马德里我们只熟那个悉热情的酒馆老板和刻薄的房东太太,若不是佩洛去了斗牛场,又怎么会被名媛青睐?      “萨维奇,这里真大真美!”卡门忍不住小声在我耳旁低语,我点点头,“是啊,这就是上流社会。”   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见过,我还曾经在法国一个商界名流聚会上暗杀了一名财团老板,那次的场面绝不亚于今天。   我瞅瞅身边的佩洛,他却反常没有表现出一贯的积极,紧紧抿着嘴睁大眼睛,炫目夺目的辉煌灯火在他的双眼中快速地流动着异彩,他的眼睛就像,就像两个万花筒,一下子被这种表面的奢华给迷住了。   “佩洛,你觉得呢?”卡门兴奋地问他。   “唔,嗯,是很不错。”   我仔细地观察他,看来他对此早就心存向往。   “我们该尽快找到堂娜夫人,否则我们寸步难行。”   尽管持有请柬,但是作为异乡人,我们三个还是被一些很不舒服的窥视目光所包围,只有堂娜夫人这个中间人立刻出现,我们才能摆脱这种窘境。   “我想见见堂娜夫人,请告诉她佩洛来访。”   佩洛有些拘谨地向一个管事的管家模样的老男人打听主人的下落,他的不自信和紧张让这个老男人对我们产生了疑心,他的目光里显然写满鄙夷。   我立刻接过了话头沉稳地对他说:“先生,我们可是夫人亲自特别请来的,如果我们把您怠慢的遭遇将给她听,您猜她会怎么样?”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再不敢耽搁,穿过人群向某个我们未知的地方走去。   我们开始等待那位夫人的到来,这段时间佩洛更是显得手足无措,他一会儿在人群里张望,脸上会突然露出笑容,悄悄对我说:“天哪萨维奇,你猜那是谁?”   我看了看,表示不知道。   他一副无奈的样子,“那是去年西班牙国家斗牛大赛的亚军安利奎先生,他可是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斗垮了一头最强壮的公牛。。。还有那个,穿墨绿色礼服的那个,是艾米利奥,他可是近几年来累计得胜场次最多的斗牛手。天哪,我以为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他们,没想到亲眼看到本人啦。”   对于这些人,我毫无印象,我根本不关心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冠军还是亚军,和平常的屠夫一样,他们也不过是一些合法的屠牛者,只不过他们可以获得更尊崇的地位还更多的金钱罢了。   只有佩洛很关心这个,可以理解,因为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等了很久,我和佩洛一人喝了一杯地道的法国红酒,卡门吃了一块草莓蛋糕,堂娜夫人终于慢吞吞的现身了,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位优雅而风度翩翩的男士,佩洛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红牌斗牛手何塞,这次的斗牛大赛他也参加了,而且预赛总排名第一。   何塞揽着堂娜夫人的腰际,亲昵地与她耳语,两人的关系显然很不一般。   “晚上好,堂娜夫人。”佩洛和卡门都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表示致敬。   我也象征性地摘掉了礼帽,点头微笑以示礼节。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把佩洛拉到身边对何塞说:   “何塞,这位你该有印象吧,和你一起参加斗牛大赛的,名字叫佩洛,是个很有前途的新人呦,以后你还要多关照他。”   何塞眯起本就不大却敏锐得如同狼一般的灰色眼睛稍稍打量了一下佩洛,立刻笑开了:“金色少年斗士,我当然有印象了,技术不错嘛。。。至于关照,夫人关照的,何塞自当不遗余力。”   佩洛马上欣喜起来,和他滔滔不绝讨论起斗牛大赛的情况来了。   谁老辣,谁稚嫩,一眼就了了。   单单一个堂娜夫人佩洛就已经不是对手了,偏偏又多了一头狼。   我扫了一眼满面春风的堂娜,她领口有一颗扣子脱落不知所踪,微微敞开的蕾丝领口里,若隐若现一块红色的指甲大小的印记,我立刻意识到,这是那位何塞先生在美人粉嫩脖子上留下的痕迹。想必两个人方才就是在某个房间爱欲纠缠才姗姗来迟,看来这位死了丈夫的贵夫人并不缺乏生活的乐趣,像何塞这种斗牛士,说不定还为数众多。   她又为什么看中佩洛?他既没有名也没有利。呃,对了,他虽然无名无利,但他有青春,有年轻的身体,有年轻的心,有纯真的热情,这些都是这些老斗牛士们曾经拥有,如今被盛名所累而逐渐丧失的东西,堂娜正是看中了佩洛这点。   佩洛是一名优秀的斗牛士,名声地位?她想给他,他就会有。   我有些举棋不定了,不知道把佩洛交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上是对是错,在我眼里他还是一个孩子,与丢了性命相比,沾染了世俗,成了有钱人的玩具,他更愿意要哪个?   我默默地看着兴奋地脸孔发红的佩洛,此时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向往过这种光芒四射的生活的,这是每个贫穷的年轻人都渴望的生活。   我也是头狼,待在我身边绝对不比待在堂娜身边安全多少,起码她不会要他的命,可我,却随时随地都可能杀害他——我曾经用罪恶的枪口对准他的心脏。   所以,佩洛,还是请原谅我擅自作主为你选择了人生吧,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闯入你生活的无耻之徒,我本该尽快结束你的生命,就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对杀人感到的厌倦,才让你活了下来。   你该恨我。   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你爱我。    宴会上的不速之客   我端着酒杯悄悄退到宴会大厅的一角,冷冷地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佩洛在堂娜夫人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出名的斗牛士以及斗牛士经纪人,他们都表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新人。   佩洛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讲到起劲处,手臂忍不住向空中一挥,堂娜夫人保持一贯的贵族式礼节,而佩洛周围的那些所谓著名斗牛士,脸上挂着微笑,看似耐心倾听,实则隐藏不屑,在互相对视时,眼底嘴角勾末之间早就泄漏无疑。   佩洛是真诚的向他的崇拜者倾诉对斗牛的热爱,而那些人,或许也曾保有他这样的真诚,但如今,看着后一辈前赴后继的热情不熄,他们是感动呢,还是麻木呢?   卡门则被一些俊俏的贵族青年包围着。   若论姿色,卡门绝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贵族少女,如果说那些贵族少女是温室里养成的玫瑰,卡门就是沙漠里怒放的一朵蔷薇,对于同样是温室里培育的贵族青年们来说,温室外的风景也许并不如温室内美丽,却足以吸引他们猎奇的目光。   卡门身上散发的独有的混杂着野味的芬芳,爽朗洒脱的笑声,天真不羁的个性,揉杂在一起形成了最致命的吸引力,她让那些围绕在身旁的野蜂们头脑发昏了,争相请她跳舞,一支接着一支,一曲接着一曲。   卡门从没如此兴奋过,她面泛红潮,丰满的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和舞曲一起起伏不停,黑色的波浪卷发像海浪一样上下翻腾着,鲜艳的红唇因为葡萄酒的缘故熏染得如天边晚霞般绚丽,发髻那朵人造的玫瑰花也开得更加热烈,她的纤腰在青年们的手中蛇一般地扭动着,双脚灵活地踩着舞步踏着节拍,地板发出清脆的马蹄般的响声,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无数沸腾的心脏为她而鼓动,她无疑成为了晚会上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透过琥珀色的杯体一会儿瞅瞅卡门红色的身影在杯中流光溢彩,一会儿看看与堂娜夫人相拥滑入舞池的佩洛修长挺拔的身影,梦幻一般,他们都变成了金色,这两个年轻的身体,在今夜霓虹的辉映下,愈发显现出金子般耀眼的光泽,令我无法直视,该是时候全身而退了吗皮耶罗?   我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当我考虑是否该立刻消失时,一位举止高雅的女士向我走了过来,我微微点头表示致意,她向我伸出了右手轻声曼语道:   “先生,我注意您很久了,能请我跳支舞吗?”   我看着眼前白嫩的小手,脑子里都是佩洛和卡门开怀的笑,我摇了摇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啄说道:“对不起小姐,我只是个保镖。”   女士满面青灰地跑远了,我抱着手臂翘起左脚,吹着口哨继续欣赏我的两只美丽的小鹿,舞姿曼妙,舞曲轻扬,正当我以为自己也陶醉之时,一枚高速而来的子弹凄厉地划破空气,穿透我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奔着佩洛方向而去。   我像一头猎豹以最快的速度向那里冲去,大叫着:“佩洛快趴下!”   也许是多日来为躲避追击而训练有素,佩洛立刻拽过发懵的堂娜夫人护在身下,子弹飞射入后方的石柱上,石渣簌簌而落,大厅里一片混乱。   情势急转,我本能地从怀里摸出短枪,躲在窗户旁,朝外伺机而动。   “佩洛,卡门,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萨维奇,你呢?”   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我放下悬着的心,竖起全身警戒的细胞,专心致志对付窗外的来袭。没想到他们能追到这里来,这倒大出我的意外,如果刚才不是佩洛反应快,肯定已经中枪,我对自己的懈怠自责不已。   还没等我施展身手派上什么用场,城堡的保安已经捉住了凶手,把他带到了堂娜夫人面前。   惊魂未定的来宾立刻被好奇驱使都围了过来,看看是哪里来的凶手竟敢公然袭击公爵夫人。   这是一个落魄的男人,穿着满是油渍和破洞的灰色外套,一条呢料黑色长裤,一只裤腿塞在布满污泥的长靴管里,另一只散在外面,外套的口子有几粒已经脱落了,敞开的胸口露出一截黄白色的衬衣,同样是七扭八歪的。   他的两条手臂被两名保安死死反扭在背后,还被按着头,但是身体仍不服输地仍在挣扎,嘴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声。   堂娜夫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仔细辨认凶手的样貌。   “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凶?”   辨认不出,她只好放弃,改用最直接的审讯方式。   头被松开,凶手缓缓抬起了头,从额头开始,他像一头发了垂死挣扎的狮子,一点点露出血红的眼珠,憎恨的目光,暴戾的神态,他龇起利齿,好像要把堂娜夫人囫囵吞下一般,嗓子眼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臭□,荡妇,连你胡安大爷都认不出吗?可笑啊,可笑啊,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了起来,声音大得能把房顶掀翻,卡门远远地绕开躲在我身后,佩洛则惊恐地望着这个怪人。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胡安啊,你不在斗牛场上风光,跑到这里来行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认清来者何人,堂娜夫人反而镇定下来,与凶手的狂性大发相比,她的镇定反而令人不安,甚至觉得恐惧。   “斗牛场?托你这个臭□的福,我断了腿,失了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不得不睡在大街上,臭水沟里,捡猫狗都不吃的剩菜,啃腐烂发臭的咸鱼,就剩下烂命一条,斗牛场我是再回不去了,留着这条命,死前也要拉你这个荡妇作垫背!狗娘养的,一枪怎么没嘣了你的小脑袋开花?”   堂娜夫人起得浑身战栗,刚要发作,一个人抢先过去刮了胡安一个耳光,太用力了,胡安一把被掀翻在地,嘴角溢出了血。   打人的,是何塞,他指着他的鼻子居高临下地发威:   “夫人的体面岂是你这种人随便损害的?你和她有什么过节,那也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纠缠不休耍赖撒泼的男人,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罪到一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身上,胡安,你也曾是个响当当的斗牛手,赛场上风光过的,难道这点尊严都不给自己留了吗?”   胡安匍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听他说完,好半天表情由怒转悲,由悲转凉,他哼哼地笑着,眼中的暴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瓦砾一片。   “斗牛手?响当当?风光?呵呵呵呵,当初我要不是被她勾引,成了她的玩偶,我的腿就不会被人打断,我就还能继续当我的斗牛手,我的妻子也不会离开我,我的孩子也不会病死。。。没了风光,连做这个女人的玩偶都没有了资格。。。你们今天和我谈风光?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到时候再来和我谈风光吧,什么风光?都是假的,假的啊,哈哈哈哈——”   他趁所有人都不注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掐住堂娜夫人的脖子,好几个人才把这头发了疯的蛮牛拉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胡安在地上缩成一团,像被万人践踏的老鼠。   堂娜夫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快把他拖出去!叫法官审判他,叫警察枪毙他,快!快!咳咳——”   后边再喊不出来了,她细嫩的脖子被卡得不轻,女仆正紧张地喂她喝水。   胡安就这样被死尸一般地拖了出去,他们把他扔到哪里,送到警察局,等待接受审判,还是像一条咸鱼一样被随意地丢在臭水沟里,等他自行灭亡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还不如让我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更痛快呢。   在他们自愿的情况下杀了他们,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我为自己奇怪念头而沾沾自喜。      宴会就在这样一出闹剧中不欢而散了。    伤害   虽然佩洛和卡门因此对公爵夫人的生活作风问题产生了质疑,但对那个落魄的斗牛手也不抱有任何好感。凡是有因必有果,又如何把罪过完全推在别人身上?   公爵夫人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其他斗牛士的冷落,相反,为了安慰夫人受伤的心,阿谀奉承的人更多了,谁让这位夫人有权又有钱呢?   佩洛收到的邀请函也越来越多了,拜堂娜夫人所赐,那些有名的斗牛士都很乐意把他带在身旁,他们开茶话会,开酒会,出入上流场合,都会叫上他,即便佩洛在此后的斗牛比赛中技不如人,他仍可以拥有一大批的拥护者,因为他年轻帅气,有钱的太太小姐们愿意在他身上下大把的赌注,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有权者会想尽办法让他赢得比赛,所以佩洛根本不用苦练技艺,他只要能保证完整地完成一场比赛,他就能拿到好名。   一切成功来得太轻易了,佩洛并不知道这些,他还用他的胜利向我炫耀,向我证明他的实力。   他趁着卡门被一位贵族青年邀请去看歌剧的晚上,向我表露了他的心迹。   “萨维奇,我实现了你的愿望。”   他把这段时间以来赢得的勋章一一拿给我看,期待着我能说些什么。   我缩在沙发里,起初叼着烟卷麻木地看着那些硬邦邦的勋章,考虑我该说些什么,是说:“呃,好孩子,你干得不错。”还是说:“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拿不定主意,只好把话题抛给他。   “萨维奇,你也该实现我的愿望。”   他目光灼灼地走近我,绕到我的背后,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拢着我的头发。   “佩洛,你的愿望不是实现了?现在你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斗牛手了,你有了名声地位,也有了财富,你成功了。。。”   “萨维奇,我是个贪心的人,与这些相比,我更想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你才能给。”   他的手指继续缠绕我的头,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移动到我的太阳穴上,在那里轻轻地画着圆圈,我觉得那里好像是一个蚁穴,从里边源源不断地爬出千千万万只蚂蚁,奔向我身体的各个敏感地带,钻进去,啮咬我脆弱的神经,我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尽量放低音量,以对抗我逐渐亢奋起来的神经。   “佩洛,我是个穷光蛋,除了我自己,我。。。我什么都没有。”   他轻笑一声,身体渐渐俯下来,我能感受他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湿热地喷涌到我的头皮上,令它发麻,他的心脏部位抵住我的头顶,我甚至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脏的律动,我头皮的血液开始不流通。   “佩洛。。。不要靠得这么近。。。”   他没有听我的话把身体挪开,相反,他竟然大胆地在我的额头上亲吻,双手也不再安分地画圆,而是伸到了我的脖颈里,他喃喃地低语道:   “你让我离开,我偏不!”   在他的挑逗下,我感到皮肤的温度越来越高,高到若不马上制止,他们会燃烧起来。我扼住他的手,就如扼住自己对他越来越强烈的欲望。   “佩洛!”   天知道我的声音已经充满了绝望,这个任性的孩子想在我这里索取的,我怎会不知?但是。。。   “萨维奇。。。”他抬高了头,手也听了下来,我暗暗送了口气,但立刻不安,他又想干什么?我尽力向后仰头,希望能看清楚他的脸,没想到这样的姿势反而让他有机可乘,我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光,稍稍愣了几秒钟,他就像一架坠毁的直升机一样,轰轰烈烈地向我俯冲而来。他捧着我的脸,贪婪地反复地吮吸着我的嘴唇,不肯稍稍放松,生怕放松了,我就如空气般再看不见。   “我想要你的爱,我想要你,一直都想,很想。。。。”      他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温热的,清澈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是为了我,还是为他在我这儿所受的委屈,我只觉得很心疼,我想用力抱紧他,我想给他些安慰,其实我不过想安慰自己,我想给他爱,可是我有这个资格吗?连他的生命我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爱呢?   我发现我在不由自主地解他的上衣,片刻的清醒,他被我蛮横地用力推开了,的确是用力,他趔趄着向后到去,有一滴泪落在我的嘴里,很咸很苦,一如他摔在坚硬家具上受伤后的表情:抱着左臂,歪着头狠命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他几辈子的仇人。   “佩。。。”我的嘴动了动,想和他说声对不起,屁股欠了欠,想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可最后还是僵硬地坐在沙发里,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从地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从高出冷冷地看着我:   “胆小鬼!”   扔下这句话,风似地跑了出去。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口的木门咯吱咯吱被风吹得作响,夜晚的风还是冷的,我慢慢起身把门关上,从柜子里摸出一瓶只剩一半的威士忌把自己灌倒在沙发里。   如果就这么死去该多好。      卡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把我摇醒问我佩洛去了哪里,我迷迷糊糊对她笑笑说:“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然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临行之前   第二天,我觉得是时候该准备回意大利了,在回去之前我必须做好几件事:      第一,我要准备好回意大利的机票。   第二,我要想好如何回到帮里解释佩洛的事。   第三,我得打听到乔治的下落,以确定他平安无事。   第四,我要安排好佩洛和卡门的生活,最起码让他们在马德里能生存下去。   办好这四件事,我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接受属于我的判罚。      机票很快就订好,两周以后飞往罗马的飞机,下午起飞,如何解释佩洛的问题,我可以编许多理由,例如他很刁钻,我抓不到他,或者追着追这才发现他原来是我多年失散的一个亲戚,或者,干脆,我同情心大泛滥,随便什么。而乔治,通过不懈的努力,我终于和他联络上,他暂时到他一个朋友家避难,就看我怎么行动,如果我能杀掉佩洛或回帮里负荆请罪,他就能平安无事。最后是佩洛和卡门,我决定抽时间去拜访一下堂娜夫人,请她务必关照佩洛的安全。      不出意外,我在堂娜夫人家里看到了佩洛,几天以来,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那天受的伤也没有影响他手臂的灵活性,他甚至还在院子里和堂娜夫人挥杆打高尔夫。   见到我的来访,他的脸上立刻冻结了,冷冷地问我:“你来干什么?我不会跟你回去,胆小鬼。”   胆小鬼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他怒气未消,但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迫切地想把一切都结束回到意大利。   我礼貌地对他说:“佩洛先生,很抱歉,我今天是专门来找公爵夫人的。”   他脸色铁青地冷笑:“好啊,你们慢聊。”   我们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他不肯放过我,我也毫不示弱。   堂娜夫人换了身衣服走了出来,灵巧地把佩洛拉开,挽着我的手臂请我入座。   “哎呀呀,最近是什么风?先把弟弟刮来,再把哥哥吹来?”   “不管是什么风,不都往您这吹?”   “萨维奇先生取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   她眯起眼睛咯咯地笑,用精制的雕刻骨扇遮住半张脸,瞥了一眼佩洛,佩洛却始终盯着我,她讪笑了两声说:“佩洛在我这里可住得开心呢,如果萨维奇先生不反对的话,就让他在这里长住也无妨。”   我瞅了瞅佩洛,他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长住。。。也不是不能,只是我有些事情想跟夫人单独谈谈。”   堂娜立刻心领神会,知道我有些话不想让佩洛听,就把我引到她的书房里去。   佩洛很不甘心,书房的铁门还是把他隔在了我们之外。   “说吧萨维奇先生,您不是接佩洛回去的吧?他在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比你那个破屋子不知好多少倍。他现在怎么也是个出名的斗牛士了,报纸上怎么称呼他你知道吗?黄金斗牛士,他住的地方怎么也该和身份相称啊。”   “我知道,我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过几天我就要回意大利,还请夫人能代为照顾我弟弟,从老家来的时候我弟弟得罪了一些人,为了避免这些人找麻烦,我认为他留在您这儿最合适,起码您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你要走了啊?”她掩饰不住地激动,幸亏有扇子遮掩,“您一个人回去吗?还回来吗?”   “这个可说不准。不过我还有个妹妹卡门,希望能得到您的一并关照顾,假如我真不回来了,您高兴了,让他们有个栖息之地,您不高兴了,就把他们打发回隆达,总之,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好了,我将对您感激不尽。”   “那佩洛知道你要走吗?”   “他还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的依赖心很强,如果告诉他了,我恐怕就走不了了,所以也希望夫人能为我保密。”   “这个当然。”   “还有。。。”我走近一步,轻轻扯下她的骨扇,认真地说:“您千万不能伤害他,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我不想看到他变成另一个胡安。。。不怕告诉您我以前的身份,我是一个。。。黑手党!”   不出我所料,听到黑手党三个字,她立刻提高了警惕,露出恐惧的表情,我得寸进尺地继续恐吓她:“如果佩洛有什么意外,我杀过很多人,当然也不在乎多杀一个!”   她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从没碰过他一根汗毛,这小子对我从来不假颜色,我倒觉得奇怪了,哼。。。”   “不管您对他抱有什么居心,我只想知道他能好好活着就够了,您明白吗?”   我逼视着她,利用我所有的坏名声威胁一个女人,保护一个男人,丝毫不容拒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你尽管走,我会好好养着他。”   “嗯,还有,今天晚上请您准许他回家一次,我有些话要交待。”   “这个当然。”      我们出了书房时,佩洛正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明明是焦躁的,一见我出来就立刻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双手插着裤兜站在大门口斜睨着我。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胆小鬼?”这小家伙在跟我挑衅。   “佩洛,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无视他的伪装就是拆穿伪装,他默默地跟着我出来。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呵”我想摸摸他的头,他立刻躲开了,目光落到别处,我笑道:“佩洛,今天晚上回来吧,我有事要宣布。”   他双眼马上射出欣喜,嗫嚅着:“萨,萨维奇,你回心转意了吗?”   我笑而不答:“佩洛,回来你就知道了。”      我将要撒一个谎,一个足以毁掉一个人生命的谎,我没想到它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如果我能预知,我绝对不会撒这个谎,我宁可把实情告诉他,也不会冒着失去他的危险,与他开这个玩笑。   我该死,真的该死。       死神代理人   从堂娜夫人府邸回来,我立刻着手编织我能够摧毁一切的谎言,佩洛对我的信任,对我的依赖,对我的幻想,对我的爱。。。要斩断这一切,不比抽丝剥茧容易。他跟着我不会有未来,有的,只有随时笼罩在头顶的恐怖的死亡阴影,我就像一个死神的代理人,逐步逐步把他推向深渊,我们在一起时间越久,我就会给他带来更多无穷无尽的灾难,能让这些灾难遏制住的唯一办法,就是我的离开,然后回到帮里把下谋杀令的人干掉,这样,他就能永远安全了。   我不要他记得我,不要他对我念念不忘,对一个已下定决心送死的人念念不忘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觉得自己牺牲有多大,我杀了无数的人,该偿无数次命,如果这次被碎尸万段可以拯救一个无辜的生命的话,我也算在临死前作了一件好事,即使要下地狱,也能够挺起胸膛接受上帝的惩罚。   我花钱雇用了一个街边的妓女,带着她逛商场,给她买了一件名贵的领口镶有貂皮的时装,领她去做了头发,上了新的妆容,果然是人靠衣妆,落魄的街边妓女被打扮一新,成了美丽高贵的小姐。   我还花了一下午时间教她会客的礼节,教她如何端正姿态走路,不要总是扭屁股,教她与人交谈时要轻声曼语而不能粗声大气,教她喝咖啡应该先放糖再搅拌,教她。。。呵呵,我恨不得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关淑女礼仪的知识全部教给她,好让她能乌鸡变凤凰,从一个低等的妓女变成身为大记者萨维奇的准新娘。   我要有新娘了,我的新娘,没有人规定一个杀手不能有自己的新娘,何况这个新娘只是临时客串,我付给她金钱,她做我的搭档,我们将在今夜合力上演一出剧目,题目就叫做《斩情记》。      当我带着我的“新娘”姗姗来迟时,家里早已有两位观众等候了,一个是卡门,她预先知道我要带一位神秘嘉宾到场,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还有一个,就是我刻意叫回来的佩洛,他们围坐在餐桌旁,等待他们最信赖的“萨维奇大哥”。   我推开门的一刹那,“新娘”很配合地紧紧挽住我的胳膊,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我的肩头,我的鼻腔里钻进了她身上的廉价香水,该死的,我竟忘记给她喷上正宗的法兰西香水,希望这一点小小的纰露不会导致满盘皆输。   “大家晚上好啊,卡门也在,佩洛你也回家了?这太好了,我们一家团聚。”   我和新娘双双走入房间内,我装出一副兴奋异常的表情,故意提高讲话的音量,故意和新娘连接得更紧密,好让他们看出我对这位神秘来宾有多么的重视。   我偷偷观察他们的反应,自从我进门以来,卡门的眼睛几乎没眨一下,而佩洛,他一直狠狠盯着我身边的女人,像要把她吃掉。   效果还不错。   “萨维奇,这。。。就是你说的重要客人吗?”   我点点头,拍拍新娘挽在我腋下的小手笑着给他们介绍:   “这位。。。苏珊娜小姐,是我在那次堂娜夫人举办的酒会上认识的,父亲是个商人,我们。。。呵,我们一见钟情。。。所以,今天我准备宣布一件事,希望你们能为我做个见证。”   佩洛从开始就把头架在交叉拄在餐桌上的双手之间,仅仅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我们看,听我说到这里,他慢慢向后靠去,抬起头半眯起眼睛,从眼底一泄而出的鄙夷不屑让我忍不住打冷战:   “你想说什么萨维奇?不管你要说什么,你都要记住,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他冷冷的语调似乎在提醒我,又像在警告我。   笑话,杀一个人容易,说一句负责不负责的话还难吗?   “我与苏珊娜小姐相处一段时间,彼此深爱着对方,我向她的父亲提过亲,我们门登户对,所以我决定,再过一周与她回意大利完婚,这就是我要宣布的。”   一时之间,空气冻结般凝重,卡门垂下头望着盘子里的牛排,我盯着挂在对面墙壁上的一幅裸女油画发呆,“新娘”则不知所措地隔几秒望一下我,我们小心翼翼地,采取最保守的方式等待某一个人提出质疑,或者某一个人爆发打破这可怕的静谧。   佩洛轻声笑了起来,后来笑声越来越大,再后来是捧腹,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卡门和“新娘”都张大嘴看着他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我则保持着平静,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伤痛过去。   我的心在疼。   佩洛用手背擦掉笑出的眼泪,他不笑了,他对我说:   “萨维奇,你在开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说:“佩洛,我没有开玩笑,我对苏珊娜是认真的,我打算娶她,和她生活一辈子,回去之后不会再回西班牙,你可以继续作你的斗牛士,卡门如果她愿意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相信你能照顾她,如果她想家了,我就送她回隆达,怎么都好,我没有骗你们。”   佩洛的脸色越来越白,看得出他在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他还无法接受我因为与另外一个他们素不相识的女人结婚而要永远离开的事实,他需要质问,需要我的解释。   “那我呢?你宁愿逃回意大利也不顾我的生命安全了?那些人仍在追杀我!”   我无奈地苦笑:“佩洛,你想让我放弃一切保护你一辈子吗?我有我的人生,你没有权利剥夺我选择人生的自由。。。我说过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你,你早该独立生活了,而不是依赖我。。。”   “办不到!”隔着桌子,他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他愤怒地瞪着我,眼睛里燃烧着两把火,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斗牛场上面对公牛时一样,我没有反抗,如果他想发泄怨恨,我决不会还击。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桌上的碗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最终他举起的拳头还是没有落在我的脸上,而是慢慢放开了我:   “萨维奇。。。你一定要说真话,你爱这个女人吗?”   他双眼里的火在渐渐熄灭,我不忍看他的脸,点点头:“爱。”然后把头别在一边。   他又把脸转向我身旁的新娘,颤抖着双唇问出了他最后的问题:   “这位小姐,你能告诉我,你。。。也爱他吗?”   “我爱啊,当然爱,不然怎么会嫁给他,是吧亲爱的?”   妓女的演技稍显过火,她甚至不识相地在我脸上啄了一口,这个举动惹得佩洛险些又要举起拳头,我适时地推离了她才不致她面临危险。   “你爱他?那么有多爱?”   “有多爱?这个。。。”答不上来,新娘用目光向我求救,佩洛却穷追不舍:   “有多爱?。。。可以为他去死吗?”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听上去他好像在探问我与新娘的感情,实则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我宣告:他愿意为我去死。   “这个。。。要死啊,怪可怕的。。。”新娘继续答非所问。   “是啊,要死的。”佩洛得意地笑了,虽然里边包含了太多的酸涩,在这个问题上,他依然是胜利者。他转向我时情绪已经很平静了:   “萨维奇,今天上午你到公爵夫人那里去,也是进行临行前的‘托孤’吧。把我托付给公爵夫人,你就完全没了后顾之忧,甩掉了我这个尾巴,你就尽可以与你的小鸟双宿双飞,到意大利,到罗马,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你会忘记马德里还有个被你丢弃的人,你把他带出了隆达,却丢在了马德里。。。”   “佩洛!我对你,没有任何义务,我只是碰巧救了你,碰巧作了好人,如今这好人,我不想做了,让别人来做。”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不能再他面前哪怕说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此刻我才知道,杀一个人远远比说一句谎话要容易得多,如果这谎话是用来欺骗你最不想欺骗的人,那么它产生的威力岂是一枚小小的子弹可比?   我拽着新娘的衣袖想要尽快出门,佩洛伸开双臂拦在了我们面前:   “萨维奇,该走的不是你,而是我。。。”   他从沙发上拿起外套,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留恋,却是最后的告别,然后他默默转身,向门口走去。   “萨维奇,被剥夺自由的不是你。。。我恨你!”   他拉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我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颓然地瘫倒在沙发里。   卡门轻轻走过来蹲在我的腿边,怜惜地摩挲着我的脸庞,试图给我一些安慰。   “你这又是何苦?恐怕只有他看不出,你是在演戏了。”   “被你看穿了?   “哎,萨维奇,高贵的小姐又怎么会用那种廉价的香水?”果然是香水,我自嘲,只有女人才会留意女人的香味吧。   “还算成功是吗?”   “嗯,很成功,他的心彻底被你搅碎了,不过萨维奇你考虑过后果吗?我太了解佩洛了,他说可以为你去死,他就一定会去死,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我。。。”我的心被毒蛇啮咬着,我甚至可以闻到从佩洛身上散发的血腥味,我只有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会成为现实,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可是我越这样想,那个可怕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掌控。   “萨维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编这个谎言,但我知道,这个谎言并不高明,与其欺骗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实情。”   “卡门,我没办法了,在离开之前,我不想他在对我有任何眷念,所以才想出这个馊主意,我知道我不是个高明的说谎家。”   “萨维奇,你不是记者,对吗?”   我惊讶于卡门的敏锐和聪明,关于我的真实身份,说不定她早就洞悉不戳破罢了。   我点点头。   “那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佩洛?”   “这个我也不清楚。”   我确实不清楚,杀手只管追求杀人的结果,从来不该报有对起因的好奇。   她不再说话了,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说:   “萨维奇,送我回隆达吧,我实在不忍看下去了。。。你们的悲剧。”    最后的谎言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让佩洛对我不再抱有希望,让他恨我,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奔赴罗马的那一刻到来,我深深刺伤另一个人的心,赌上我的性命,只为了他能够在他所热爱的土地上,继续呼吸清新的空气,继续从事热衷的斗牛事业,继续绽放他阳光般的迷人笑容,甚至能有一天,他会爱上一个美好的姑娘,与她结婚,生子,在幸福中终老一生。   这些都是我所希望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行尸走肉,不会像血肉之躯那样对未来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可是现在,我十分清楚我也会有希望,这希望是这个人赋予我的,他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太阳门,我看不见它,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能感受到它正一点点为我而打开,即使我死了,它也会毫不吝啬地把所有的阳光投射在我身上,让我在温暖中安详地长眠,让我的躯体不再靠酒精燃烧解冻。   这些,他都不会知道,他以为我的愿望就是他的成功,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只是期盼着,他能好好地活着。      我在房间里度过了最难熬的三天,这三天里我只吃水和面包,每天我都要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回到帮里之后我该如何对付老K,我该怎样进行周密的部署,在其他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把他干掉,他死了,帮里自然一片混乱,权利争夺还来不及,还有谁会想起远在西班牙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斗牛小子要解决?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佩洛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要想保护佩洛,必须先弄清楚佩洛要死的原因,只有这样才更有十足的把握。   我暗中和乔治联络,希望他能帮助我找到线索。   三天过后,堂娜夫人却亲自找上门来了。   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我,佩洛那天回家后我对他说了什么。   我礼貌地请她上坐,为她泡了一杯玫瑰红茶,馥郁的茶香让她的情绪稍稍得到缓和,我这才有空间思考佩洛是否是出事了。   “夫人,我只是请他回家吃顿晚饭,告诉他我要回意大利,并且可能不会再回来。”   她重重地摔下茶杯,有几滴茶水洒在桌面上,看来她真是急了,否则以她的身份修养,不该有如此失礼的举动。   “萨维奇先生,你的弟弟一回到我家里就开始摔东西,不但摔坏了我好几件古董,还冲我大发脾气,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收留他。”   我抱歉地笑笑,没想到佩洛把所有的怒火都积攒到公爵夫人那里,用名贵的古董发泄这些怨气。   “您还不是好心肠吗?”   “是啊,我是这么说啊,我说我是看你人生地不熟,哥哥不在身边没人照顾,所以才好心收留你的,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谁肯要你施舍的好心?如果不是你的好心,萨维奇才不会另结新欢抛下我。你说,他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她气鼓鼓地扇着鼓扇,白皙的额头一角有一条青筋很明显地突起,可是与她的坏心情相比,我更关心佩洛的现状。   “那他现在怎样了?”   “怎样了?他砸完了东西发完了脾气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不肯出来,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任何人叫门都不开,我怕他饿死渴死在我家里,这叫我怎么见人?第三天早上就找人撬他的门,结果没等撬开,他就自己跑出来了,胡子拉碴的,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衣,赤着脚跑了出去,拦都拦不住,哼,这小子饿了两天力气还不小,像头小公牛,我怕他出意外就派人开车跟着他,结果可好,哼,你猜他去了哪里?他跑到了最近的一个斗牛豢养场,在牛栏里跟一群斗牛较劲,那斗牛是好惹的吗?平时在赛场上放一头都需要五六个人的保护,而且那是有准备的,可他呢?一个人扎到牛堆里乱搅和,那些牛能不红眼?结果,结果。。。”   “结果怎么了?佩洛怎么了?”   我焦急得几乎要冲上去抓住她的手,佩洛能有这样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可是赤手空拳跑去和一堆畜牲斗,这不等于自杀吗?   “他被牛顶伤了,现在躺在医院里,还好我派人跟着,否则他不死也要残疾了。萨维奇先生,我不是什么慈善家,我要的是健健康康的斗牛士,可不想要他这种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的脸迟早要被他丢光的。。。”   我已经听不清她后面絮絮叨叨说什么,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见他,亲自确定他平安无事。   “堂娜夫人,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她依然不甘心,非要刨根问底:“您到底怎么刺激他了,他突然变得像只疯狗?”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见了一个人。。。我的未婚妻。”   我自责地低下头,堂娜则吃惊不已。      我们到了医院,我顺利见到了佩洛。   他的腹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在睡觉,眉头却皱得很深,在梦中他还在恨我吗?   “佩洛。。。”我抓起他的手,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萨维奇先生,您和您的弟弟好好叙旧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堂娜,她目光少许流露出鄙夷,在她眼里,一定以为佩洛有强烈的恋兄情结,而我则为了甩开弟弟无耻地利用了她。   佩洛缓缓睁开了眼睛,认清楚是我后,毫不犹豫地把头转过去:   “你来干什么?”   本来我心中藏着一大堆温情体贴的词句:你疼吗?你伤到了哪里?你怎么这么鲁莽?你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想想,如果你有了什么意外,我会多么伤心?。。。   可是如果我把这些一股脑地倒出来,之前所作的努力,精心设计的骗局全部都会落空,亡命天涯也好,双双死于枪下也好,我再也离不开他,我放在他身上的全部希望都将落空,他的安全,他的幸福,都会被毁于一旦,而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所以,我决定狠下心肠。   我不顾他的伤势把他从病床上狠狠扯到面前,任凭他疼痛得头冒冷汗,逼视着他的眼睛,对他严厉地斥责:   “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太高估自己了吧,你不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无亲无故,在我的心里你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干扰了我的生活,本来我可以不用流落异乡,可是为了你我必须要住在狗窝一样的房间,每顿都吃硬邦邦的牛排,不让我喝酒,不让我搞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我早受够了,你就像一团臭泥巴粘住我不放,我巴不得早点甩掉你,如果你识相的话就别再搞什么花样,想去死就滚远一点,别让我看到你的那副德行,死就死得干净些!”   他已经泪流满面了,直到我重重把他摔回床上,他依然在那里直挺挺地抽泣,纱布下旧的伤口被撕裂了,鲜血重新渗出,可我知道他不是因为这个伤口而疼痛哭泣,而是因为在他的心上,我捅了一个大窟窿。   皮耶罗,你千万要坚持下去,让他彻底对你失去希望吧。   我用手指着他的头,进行最后的总结陈词:   “佩洛?拉尔加蒂霍,萨维奇这个人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你是死是活,都将与我无关。”   我勉强拖起灌了铅的双腿,艰难地向病房门口挪去,只有几步之遥,却有如此的漫长。   “你为什么来看我?这不证明你仍在乎我?”   我靠在门上,用力地呼吸,用力地回答他:   “这是我施舍给你的最后的怜悯。”   好半天,他悄无声息,我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他,他已经不哭了,却像一个濒死的人,眼神空洞,四肢瘫软,绝望充满了全身,他忽然冲我诡异地笑了一下说:   “萨维奇,我说过,我会实现你的愿望,我绝不食言。。。再见,祝你新婚快乐!”   我不忍看他,在眼泪涌出的一刹那,我转过头去,狠心地冲出了病房。      我冲到医疗室对一个护士说:“护士小姐,302室的病人伤口裂开了,能为他重新包扎吗?”   这是我最后一件能为他做的事了。    马德里悲歌   我没有再到医院去,我打算用自己换他的生,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   我拜托卡门每天到医院照顾佩洛。堂娜夫人是靠不住的,她喜欢的是生龙活虎的金色斗牛士,而气息奄奄的如同病猫一样的佩洛,只能孤零零地在病床上等待重返赛场的一天。   每天从医院里回来,卡门都会为我带来佩洛的消息。   他吃东西了,他四肢能活动了,他可以下床了,他不再赌气肯配合医生治疗了,他的病好得很快,他甚至愿意和卡门开玩笑:   “等我拿到西班牙第一的名次,我要和你在太阳广场跳一只斗牛舞,让全西班牙的人知道,我是最棒的斗牛士。”   “哈哈,那我一定要订做一身金色的大摆裙,这样才配得上最棒的斗牛士。”   “那一天马上就会到来,卡门,你等着瞧。”   “让萨维奇也为我们鼓掌!”   每当卡门提到我的名字,佩洛立刻就紧闭双唇,摆出一副扫兴的面孔,或者转移话题,或者干脆不再继续交谈下去。   “萨维奇,他都不愿提起你的名字。”   卡门嘟着嘴,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五指交替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这样怎么行?你们反目成仇了。”   我笑着摸摸为我打抱不平的卡门的柔软的头发,安慰她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他不再需要我了,我可以放心离开。”   卡门负气地叉起腰:   “我不懂萨维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意大利?我们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   “我有要事在身,一定要回去。”   “那也可以回来啊。”   “我不知还有命回来么。。。”   “你去找那些要杀佩洛的人对吗?一定是!”   我为这个姑娘的聪慧而庆幸,与佩洛相比,她似乎更了解我的思想。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你,如果那些人不解决,大家就会朝不保夕。”   卡门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长气,大叫着:   “萨维奇,如果佩洛知道这些,他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得去自杀!”   我摇摇头,依然面带微笑,他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卡门,如果我回不来,你最好把佩洛带回隆达,堂娜夫人并不可靠,我担心,佩洛留在她身边不会有好结果。”   “嗯,我会尽力的萨维奇。不过佩洛恢复得还真快呢,不但生理,还有心理。。。他明天就能出院了,而且决定参加下周的全国斗牛总决赛。”   “他还是个孩子,意气用事罢了,也许他想通了,对我的感觉不过是暂时的依赖,慢慢地适应就好了。”   “你也是吗?”   我无语,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久没喝酒了,在酒柜里,还有我存放的最后两瓶法国白兰地。   “要喝点儿吗?”   “不要,你也别喝了,对肠胃损伤很大。”   “最后两瓶,我不想浪费。”   我从酒架上抽出酒杯,起开其中一瓶斟满。   卡门对我的臭毛病已经无可奈何,她叹着气说道:   “佩洛邀请我去观看他的比赛。。。”   “唔。。。”我端起酒杯,细细地饮着,干裂的嘴唇渗入了美酒的芳香,混合进血液,周身的细胞立刻活跃起来。还是酒好,它能让人忘掉一切。   “美味可口。”我扬起酒杯,以掩饰依然关心那场斗牛大赛的意图。   “他也邀请了你,让我和你一起去。”   “是吗,但那天我要上飞机。”   “比赛在中午,你离开前还来得及看完。不过,如果你不想去,他说也不必勉强。”   我略一沉吟,既然不耽误离开,最后看他一眼也好,斗牛场上,那个毫不畏惧和公牛对峙的男孩,目光异常冷峻的斗牛手,始终深深印刻在我脑中。   再看他一眼,我会更有勇气干下去。   “不,我要去。”   “真的?”卡门欢欣雀跃,看来她本不抱任何希望。   “最后为他加油。”   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是他的希望。      斗牛总决赛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卡门果然穿上了新订制的金色礼服,像个公主,我则携带着收拾好的行李与她一起乘车赶往斗牛场。   “我预定了最好的位置!”   在人声鼎沸的斗牛场,卡门一边拉着我在座位的缝隙间穿行,一边回头对我说:   “在看台的最前面!正对赛场!佩洛也能看到我们!”   我点点头,提着箱子在欢呼雀跃的人群里往最好的位置走去。   我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顿下来。果然是最佳角度,能够看清场地的一切活动,甚至连被大幅广告牌遮掩的牛栏后的公牛们,它们刨蹄喷气,等待一展雄风的气场都扑面而来。   更别提穿着各色绚丽彩装,等待一试身手的斗牛手们,老练的,希望借此蝉联桂冠,新晋的,不会放弃此次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所有斗牛士都蓄势待发,我甚至可以在脑中幻想出佩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是他们的天地,这是热情奔放的西班牙。      安利奎,艾米利奥,何塞。。。所有红牌的西班牙斗牛手都汇聚于此。   在会场不同的角落,坐着属于他们的不同的狂热拥护者,他们打扮鲜艳,亢奋地齐声呼唤着心目中英雄的名字。   “何塞!何塞!”   “艾米利奥!艾米利奥!”   。。。。。。   “佩洛!佩洛!”   在我身旁的一群人里,有不少人为佩洛加油,但绝大多数都是女士,而且穿戴光鲜,是啊,这么好的观看位置票价一定不菲,早被有钱人垄断了。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听到佩洛的名字从拥戴者的嘴里发出,让我不自觉地心生自豪,我可爱的小家伙,我牺牲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原来被这么多陌生的人热爱着。被感染了这种情绪,我差点也和他们一起呼喊佩洛的名字。   佩洛,你听到了吗?我在大声呼喊你的名字,在心底里。   卡门却毫不在乎,她撑起手掌,不顾后面观众抗议,站在座位上大喊大叫:   “佩洛!佩洛!。。。”   斗牛场上,不仅是斗牛士,每个人都需要释放激情。   我们都无心观看其他斗牛士的精彩表演,是斗牛士倒下,还是雄牛们到下,即使他们的表演多么美妙绝伦,都与我无关,我坐在这里,只为了我心中的小英雄。   “快看啊,他出来了!金色斗牛手佩洛!”   “他真是迷人,呃塞利娅快扶住我,我要晕倒了!。。。”   这世界上,还有比太阳的光芒更让人眩晕和敬仰的吗?没有。   佩洛就是一轮朝阳,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用阳光裁剪纯金色的彩装,包裹着修长的线条,他步履稳健,风度翩翩,与最初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相比,气质更显成熟高贵,一次次的磨练,大浪淘沙,他终于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   我的小王子,他交叉脚步,单手背项,正优雅地向观众脱帽致礼。   又是一阵欢呼,在向我们方向鞠躬时,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致礼的时间更久一些。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未战先胜,斗牛斗的不仅是技艺、勇气和过人的胆识,还有斗牛士的人格魅力,王者风范。   毫无悬念,如果他能出色完成比赛,他绝对是新一代的斗牛国王。   期待着,我从未如此期待,我希望他的人生没有遗憾,在我离开他之前,我盼望着能在他的脸上看到胜利的笑容。      执布回旋,转身,上步,拖地前行,弯转,碎步。。。   一系列姿势,他做的完美,扇形的红布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就像一只欲火而生的凤凰,围绕在太阳的身旁,翩翩起舞,金色与红色交汇,让人领略生的夺目和死的惨烈。   血也是红色的,血预示着死亡。   佩洛接过递剑手递来的十字剑,准备进行最后一击。   我在一次看到他面对死亡时冷峻的目光,摄人心魄的眼神在俊美的轮廓里,如两道利剑,先十字剑而发,向雄牛射去。   全场都死一般寂静。   公牛低下头,把尖利粗壮的武器对准前方,一只前蹄不安分地刨着地面,带起一阵尘土,粗大的鼻孔吞吐士气,黑色的麻绳一样结实的尾巴用力甩动着,它要一鼓作气了,作生死最后一搏。   我屏住呼吸。不能呼吸。   雄牛先发制人,撒开了铁蹄,洪流般向着佩洛排山倒海地呼啸而来。。。   卡门紧张得身体都僵硬了,我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他一定能赢!   谁知意外会毫无先兆地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会刺出那致命的一剑时,他忽然直起脊背,全身放松了戒备,雄牛只与他五米之遥了,他却丢掉了手中的剑,突然转向我们的方向,红布在他的手里失去了生命力,垂头丧气地有一半拖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他却缴械投降,盯着我们,盯着我。   不再是斗牛士的冷峻目光,我预感到不好,心脏猛地破膛而出。   “佩洛——!”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刻的眼神,倔强的,报复的,怨恨的,凄厉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所做的,都是错的,我要他滚远点去死,他就偏要死在我面前,在万众瞩目下,被公牛的铁角刺穿而亡。   现在我明白他在医院里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萨维奇,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他以为我厌烦他,想他死,他就死给我看。      “不要啊!快拉开他!”   仿佛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在刹那之间发生。   我大叫着冲向看台边沿,忘记这里距离地面至少五米高,纵身跳下深渊。。。   在落地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被自己鲜血染红的世界,佩洛被锋利的牛角挑起抛向空中,在血色花雨中重重摔落,然后是铁蹄的践踏,没有人来得及帮他。   我想到了隆达的那个夜晚,努艾波桥上伫立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衬衫在寒冷中瑟瑟发抖,他面对桥下的峡谷时,是不是也想纵身一跃?   那时我来得及抱住了他,可现在,我再来不及了,我再也无法到达他身边,即使我们的距离只是半个小小的斗牛场。   我们的头颅都紧紧贴靠在马德里斗牛场的热土上,整个世界倾斜了。我眼中同样倾斜的他,还在嗫嚅着嘴唇,想要告诉我什么。   你想要说什么?是恨我?还是希望永远和我在一起?   请你一定原谅我,原谅我。。。   我闭上了双眼,感到身体往下坠,往下坠。。。。。。      我站在广场的中央,那扇门打开的地方,   期待太阳从东方升起,期待你注视的目光。   我从杯光中偷窥,你孤寂的脸庞。   所有浮华奢靡,不过是我的伪装。   我愿在万众瞩目下,血溅当场,   只为成全你,不爱的谎言,无情的遗忘。      光明堕落,黑暗重生。      第二部完      第三部 罗马风云 待续。。。 夜游神      当黑暗降临,我徘徊在深巷,与腐臭为伴。      让一切的罪恶都呼啸而来,吞没所有谎言,      我是暗夜之神,游荡在生死边缘,      期待光明,又惧怕阳光的刺眼。      当它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我将在顷刻,灰飞烟灭。    乞丐   “求求你,饶了我啊,救命啊——”   我经常会在梦中梦到这样的情景: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我发了狂般追逐一个会活动的生命体,不管他是人也好,是猫狗也好,我都不遗余力奋不顾身地想要追赶他,把他赶到死胡同,在他无路可退的时候,我狞笑着举起了枪,一枪崩了他的脑袋开花。   梦中有这样的经历实在过瘾。   离开马德里后,我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追杀人命,在梦里我却可以穷凶极恶,把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欲望发挥得淋漓尽致。   好几次在梦里,我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笑声,狂傲的,凄厉的,诡异的。   每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这间废弃的小木屋,我躺在木板床上,破旧酸臭的薄被都蜷缩在一旁。秋雨又凉又急,下过雨后的气温很低,被子生了霉菌,我同样发了霉,在寒冷和霉菌的侵蚀中我不得不醒来,为我饥饿的肚皮寻找仅存的食物。   最后一块干面包,上面斑斑点点布满了绿色的绒毛。我嗅了嗅,还好面包的香味尚存,只是表面又冷又硬,剥掉发霉的一层,里面能更柔软湿润吧。   面包屑在我的脚边引来了我的房客。相处多日,它们已经不再惧怕我,我也对它们日久生情,每次享受不算丰盛的食物时,总要分它们一些。   这些通体灰色的小家伙们拖着又长又细的尾巴在我脚边爬来爬去,仅有的一点发了霉的干面包屑还是难以满足他们的食欲啊,我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搞到更多的食物,当然更主要的是我还活着,人要是活着,就会时时刻刻面临难受的饥饿感。   不如再去街口的那家酒馆赊账吧。   我刚刚来到罗马时,身上没有一分钱,便用跟了自己十年的怀表作抵押,换了一些啤酒牛肉和面包。在街区贫民窟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这间废弃的木屋。   木屋长年没什么人住,所以成了左右倾倒垃圾的废场,在成堆的垃圾和灰尘中我找到了一张缺个腿的床,上面有几个大洞的沙发,还有一台不能发出声音的收音机。我修好了床,在沙发上蒙上一大块洗干净的旧布,让收音机能发出声音,我终于可以安顿下来。有水有食物,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白天我就到附近的一家工厂当搬运工。我的一只手骨断了,能搬动货物的数量总不及别人的三分之一,所以我也只能拿到三分之一的工资。时间久了,我被更健康的工人取代,只好变成贫民窟里的游民。   不过还不算悲惨,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十五岁的马修,无父无母的孤儿,从生下来就被扔在垃圾堆里,不知怎么活下来的,想必那些垃圾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让他弱小的生命在恶劣的环境里顽强地生存下来。   马修顽强得很,他对这一代很熟,因此他成了我的后见人。   他很乐意和我一起在各条街巷上游荡,一边说笑着,一边捡有用的垃圾,然后拿到废品收购站变卖。      “马克!”   传来玻璃敲击声,我侧过头,看到马修的半张小脸在满是灰尘的窗玻璃外朝里张望,见我发现了他,大大咧咧地笑了。   “马克,给我开门!”   把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蹒跚着去给他开了门。   他紧紧夹起一件明显不合他身材的短西装衣襟,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蹭在我身边搓手:   “天儿越来越冷了,倒霉的冬天又要来了,你也该准备些干木柴,省得总是被冻醒。”   来了生人,老鼠们吱溜一下一哄而散。   “马克,你还养着这些东西,自己都吃不饱呢。”   我喝了一大口水,吃了太多的干面包,我快透不过气了。   “等我没东西可吃了,就把它们吃了。”   他没有表露任何惊讶:“最饿的时候我也吃过老鼠肉,嗯,味道很是不错。”   我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准备起身找一件外衣。   “咦,马克,你的衬衫上怎么有血渍?”   我低头看看衣襟,果然在衣服的下摆有一小块黑红,就像蹭了一块油漆。   马修立刻大笑起来:“哈哈哈,想必你做梦也在吃老鼠肉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那我的嘴上该有很多老鼠毛才对。”   “哎?说不定你连皮带毛都吃进去了哪。”   他眨着蓝色的眼睛,故作天真。   马修的模样长得很不错,可惜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又成了乞丐,虽然有十五岁了,可因为营养不良,身材又瘦又小。   “少胡来了,去工作!”   我披上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送给我的一件毛外套,抓起他和门角的铁钩、铁铲、麻袋,走出了家门。   大清早的垃圾桶里,堆放了一夜的废品,这是我们发现宝贝的最好时机。   我们在附近的街区,一家一家地仔细翻着塑料垃圾桶。   马修找到了一双半新的棉皮鞋,鞋帮子只不过开点儿了胶,就被主人丢弃了。   “马克,这双该合你的脚!”   我正专心致志地在一堆垃圾里找食物,天气冷,很多吃剩的食物不容易腐烂,回去把咬过的地方切掉,自己能吃就吃,吃不了的喂老鼠。   马修见我不理他,抱着棉鞋啪嗒啪嗒地走过来,啪地一声把鞋扔在地上:   “你试试看,如果合脚就给你穿。”   我看了看那双鞋,咖啡色的,高帮,样子还不错,冬天可以御寒,就拎起来跟自己的脚掌比了比:“好像有点大。”   “没事儿,多穿几双袜子就不大了。”   马修抢过皮鞋挂在自己脖子上,又走回去接着翻垃圾桶,嘴里还嘟囔着:   “看看有没有我的。。。”   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一袋开了封的冻牛肉,想必是味道不好,只咬了一口就被扔了。“没人要你,我要你。”我对它说,把它折好揣进外套口袋。   “马克,看我找到了什么?”马修又兴奋地大叫起来。   妈的,该死的!为什么他总能有新发现,我却只有一袋冻牛肉?   “这回又是什么?”   “是一个像框!”   “有照片吗?”   “没有,玻璃碎了只有框子,照片肯定被拿走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像框,象牙色的边缘,有两只带翅膀的天使浮凸出来,左一个,右一个,脸孔相对,上面还贴着一颗小小的粉红色的心。一看就是女孩房间里的摆设。   “这家昨晚一定发生战争了。”马修自言自语。   我忽然想起一件东西。   从怀里贴在胸口处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三个人的合影,中间一个是我,左边一个是卡门,而右边的,卡门告诉我他叫佩洛。   卡门还告诉了我,我们三个人认识的过程,我为什么会住院,照片上的男孩和我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怎样垂死在公牛角下,后来又怎样离奇失踪。   到现在,我拥有的全部记忆都是她讲给我听的,而我自己的过去,只剩下一个个碎片,有时会出现在梦里,有时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听卡门说,我从斗牛场的看台上跳下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头部受到了冲击,医生诊断我得了中度脑震荡,会暂时性失忆。   因为想不起来我是谁,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就逃走了,用我皮箱里的钱买了一张飞往罗马的机票。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来罗马,卡门说我本来是要来罗马的,因为出了意外不得不住院。而冥冥中我感觉到沉睡在身体里的那个我有着来这里的强烈愿望,所以我坚定地回到了罗马。   但是回来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后来,我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马克!马克!”   马克是马修给我取的名字。虽然卡门说我叫萨维奇,可我总觉得那个名字不是我的,听起来别扭。   “什么?”我缓过神来,手上仍拿着那个像框和照片。   “马克,这是你的照片?从来没见你拿出来过啊,能给我看看吗?”   我递给了他,他贪婪地欣赏着,指着照片上的人兴奋地说:   “这是马克!这是马克的妹妹!这是马克的弟弟!原来你有弟弟和妹妹?”   我狐疑地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弟弟,但卡门不是我妹妹。   “我记不得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指责我说:“你的记性可真坏,连自己的弟弟都忘了,你的弟弟很英俊呢,嗯。。。比你英俊!他是干什么?”   我努力回想着,拼命回想着,这个被我认作弟弟的人,他是干什么的。   好久,脑中却有一片混乱发生,斗牛场,斗牛士,人群,鲜花,鲜血。。。   “他应该是个斗牛士吧。”   “咦?他是个西班牙人?你可是地道的意大利人呀。”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我的头开始胀痛,每当我努力想想起以前的事,脑中都好像上演一幕幕的混战。   “好吧算了,既然你有照片,这个像框就送给你了,你把照片放进去,天天看着它,让它陪着你。”   “谢谢你,马修。”   我很感激马修,虽然他只有十五岁,可在这个世界里,他明显比我成熟。表面看上去是他跟着我,其实,无时无刻地,照顾我的,都是他。   他是一个善良的男孩。    夜游神   我们转遍整个街区,都没有太惊喜地发现,今天的收获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一双皮鞋和一个像框,我们只捡了快废铁和废金属丝,这是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了。   到了中午,马修饿了。   我也饿了,但我们的钱已经没了——路过一个巷口时,马修看见了更可怜的老乞丐,把钱全给了她。   我没有阻止他,他的善良只会让我自惭形秽。   正巧路过一家面包房。   香喷喷的奶油香味从面包房里飘出来,刺激着我们的味蕾和食欲,马修的蓝眼睛放着绿光,他咽着口水说:   “马克,怎么办?我饿得走不动了。”   我忍着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噜的叫声安慰他:“我口袋里还有一袋冻牛肉,回去煮热了给你吃。”   “可我想吃面包。”他指着面包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也想吃,但我们没钱。”   他眨眨眼睛望向我,狡黠地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们去偷。”   “偷?”   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来了罗马后,再贫穷的时候我都没有做过小偷,这不是胆量的问题,只是我意志坚强。   “对啊,我们到面包房里,你装作和服务员聊天,我就从货架上偷面包,然后我们就——跑没了影,他们追也来不及。”   “万一有警察怎么办?”   “我看过了,这附近没警察,要是有,我掩护你,我是小孩,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太冒险了!”   “马克马克,我求求你了,我宁可坐牢,也想吃那个面包,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一块像样的面包。”   他的哀求满含辛酸,我软了心,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整整衣服,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面包房,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百无聊赖的坐在玻璃台子后面想心事。看来面包房的生意今天也不怎么好。   “小姐。。。”   她抬起眼睛,首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然后鄙夷地挥挥手:   “去去去,我们这里没施舍。”   她当我是乞丐,我有些恼怒,但看看自己的穿着,脏兮兮地破烂衣服,不是乞丐又是什么?   “我要买面包。”   她挑起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大声问:“买面包?你有钱吗?”   “我有,当然有!”   明显感到了底气不足,我把手揣进口袋,假装那里塞满了鼓鼓的钞票。   “那你要买什么种类?可以自己挑挑看。”   她盯着我的口袋,语气缓和一些,萧条的生意让她也很想做起乞丐的买卖了。   “我不懂,”我故意遮住她的视线,好让已经拉开门缝的马修能顺利地溜到货架,拿面包,“还请您给我介绍一下。”   “好吧,”她有些不耐烦,强打起精神给我介绍各式各样美味有人的面包:“巧克力的,香草的,奶油的,黑麦的。。。你喜欢什么口味儿?”   “巧克力。”   “呃,那就对面第三层,你自己去看吧。”   我稍稍侧过身,马修已经藏好了面包,正溜出去,我慢慢走到货架,他蹲在地上,在我双腿的掩护下,一点点往外蹭。   “小姐,我看了,没有我喜欢的,下次再光顾。”   不忍看他辛苦,我替他拉开门,决定和他一起逃出去。   “神经病!一定没钱!”   服务员生气得破口大骂,我则偷笑着和马修一起飞奔而去,竟然没人发现我们的恶劣行径。   我们一口气跑回了家,还没等喘匀了气,马修就迫不及待地把战利品哗啦一下倒出来。简直是艺术品!我们没时间逐件欣赏,抓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好吃吗?”   “好吃!”   马修开心地回答。他高兴,我也觉得高兴。      这样的事情我们后来干了不少,有的时候能像今天一样偷到东西也没被发现,有的时候会一无所获,而且被人打一顿,这时我就充当保护神,用我不知道哪来的好身手,帮助我们顺利逃脱。   马修更崇拜我了,说我以前不是警察就是黑帮头目。   后来,果然发生了一连串和警察扯上关系的事件。   我们是听别的乞丐说的,好长时间了,相邻街区一直在夜晚发生凶杀案,死者莫名其妙地被杀死。凶手枪法很准,死者都是一枪被崩了脑袋。有人听到过枪声,可是凶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警察到我们街区挨家挨户的调查过,但依然毫无线索,没人在夜晚目击过凶手,因为是贫民窟,本来治安就不大好,谁也不敢在夜晚出门。   死的人,有的是夜晚出来的拾荒者,有的是买醉的恶棍。   我和马修从来不在晚上出去,一个是天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并不会有太好的收获,另一个是我发现自己一到了天黑,就会困得睁不开眼睛,必须早早上床睡觉,而睡了一宿仍会觉得周身疲乏,我把这归结为噩梦不断的结果。      因为早上起床被子总是不在身上,我终于患了重感冒,再没有力气再和马修一起外出拾荒,更不可能合作偷东西,我只剩下卧床的力气,连进食都乏力。   马修得知我生病,除了每天独自一人出去拾荒,下午就收工到我家来给我做饭。为了方便照顾我,他几乎把整个家都搬了过来,和我一起住。   他喂我吃药,给我烧饭,替我擦身体,换衣服。。。他努力细致地做好每一个细节,甚至把冷得打颤的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他温暖的额头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像母亲一样照顾着,除了感激和惭愧我还有什么呢?也许我才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他更像个大人。   夜里,他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对我讲着他听到的好玩的笑话,他怎么恶整欺负他的那些小地霸,怎么拔光了猫尾巴上的毛,怎么把老鼠扒皮吃肉。。。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有时候配合地笑一笑,夜幕降临后,我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个追逐的梦。   我梦见我正追赶一个男人,穿越了几条街道,我不停地追啊追,终于在一片树林里追上了他,然后我不顾他的求饶,举起了手里的枪,我大笑着,恐怖地笑着,用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准备扣动扳机。   马上,又有一个该死的灵魂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狂笑着,就像是魔鬼撒旦的附身,我的笑声让自己都颤栗起来。   我扣都了扳机,男人应声倒下。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已经是清晨了,被子不在我身上,我被冻得说不出的难受。   马修呢?   我从床上坐起来,发现马修正蜷在对面沙发里瑟瑟发抖,他的脸色苍白,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延伸充满了恐惧,完全变了一个人。   “马修?”   我向他走过去,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也被我传染得生了病。可是他却想躲瘟疫一样快速后退着,好像我要杀了他一样。   “马修,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我是马克。”   “不,你是凶手。。。”   “你说什么马修?”   “你不是马克!你是杀人凶手!”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惊恐地说我是杀人凶手?   我想解释,可是我越是靠近他,他就立刻躲开,最后我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马修,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   他望着我的脸,慢慢伸出手臂指了指放食物的柜子,我转过身看过去——哪里有一把小型的手枪,静静地躺在可可面包的身旁。   “枪?是你偷来的?”   马修用力摇摇头,红着眼圈说:“马克,这枪,是你的。”   “胡说,我从没见过这把枪。”   我撒了谎,我见过它,它以前和我的几套西装一起被放在旅行箱里,而箱子我把它藏在了沙发下。   “我亲眼所见。。。昨天夜里,你从床上起来,从沙发地下掏出箱子拿了这把枪,然后你走出了屋子。。。你在大街四处游荡,正巧一个喝醉的男人撞到了你,他骂你,你没有反应,却在后面跟着他,他害怕了就想甩掉你,可是你不放过他,一直追,追,追,追到一个小树林,他向你求饶,你却开枪把他打死了。。。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我都看到了,我,我。。。”   他抽泣了起来,我则目瞪口呆。   原来那些梦全都是真的,我在梦里杀人,其实是我真的杀了人,警方一直苦苦追寻的黑夜凶手,就是我。   我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杀人,为什么杀了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马修跑到我面前哽咽地说道:“马克,你干嘛要杀人?以前那些人也是你杀的?你。。。是个杀手吗?   我使劲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杀人。   “马修,也许是你看错了。”   “你还是不相信吗?今天晚上我再跟着你,在你杀人之前我把你叫醒。。。你不知道,你的样子看起来恐怖极了,还有你的笑。。。”   我答应了他。   人命关天,我必须亲自确认我是在什么状态下犯罪,如果我真的是凶手,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审判。   “马修,如果我要杀人,你就用铁钩狠狠地打我,然后去报警。”   “马克!哇——”   他号啕大哭起来,抱着我发抖的身体不肯放手。       被捕   当我醒来时,我的脸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从后脖颈那里传来一阵阵剧痛。   我抚摸着患处竭尽全力想从地上爬起,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还挺能跑,追了我几条街,呵呵,可被你累得不轻。。。”   我努力在黑暗中看清前方,说话的男人有一副魁梧的身板,穿着一件灰呢大衣,带着礼帽,帽子下的脸孔看不太清,但棕色的大胡子很是醒目。他左手拎着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右手端着一把来福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   “先生,看来你得跟我走一趟。。。你被捕了!”   我艰难地转过身寻找马修,马修绝望地望着我,手里的铁钩咣当一下摔在了脚边。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哭,但是我马上就猜到了,在行凶的途中按照事先的约定,我被他用铁钩打晕,而更巧的是,行凶的对象恰好就是眼前这位警官乔装的,这就叫做自投罗网。   “我是弗朗西斯探长,专门负责这一区的刑事案件的调查,我怀疑你跟最近发生的凶杀案有关,请你立刻跟我回到警局协助调查。”   “是,警官。”我乖乖地伸出双手,不打算进行任何抵抗。   警官有些惊讶。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罪犯,让他困扰吧。   “马克。。。”   马修跟了上来,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里对打晕我的事还耿耿于怀。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更多:“马修,如果喜欢的话,就一直住在我那里吧。。。面包在橱里,牛肉吊在窗子下,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冬天要到了。。。”   “马克——”   他放声大哭起来,冻得发红的小脸被脏手揉花了,样子很可笑。   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牢狱生活,或者,死刑。唯一的牵挂就是马修,不过我不用担心,他从来都会很好地照顾自己,也许没了我这个累赘在身旁,他能活得更轻松快活。   冰冷的手铐锁住了我的双手,我跟在探长身后,默默舒了一口气——不觉得一点沉痛,因为自己罪有应得,反而有一种畅快的解脱感。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凌晨三点。   回到警局后,弗朗西斯马不停蹄地对我进行审问。   “叫什么名字?”他点燃了一棵粗大的雪茄,在审讯室里,聚光灯灼热地打在我脸上。   “马克。”   “是真名字吗?”   “不是。”   “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   “我警告你,不要和我耍花样!”他的大胡子上下抖动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警官,我不敢。来到罗马之后,马修叫我马克,来到罗马之前,有人说我叫萨维奇,但我觉得那也不是我的名字。”   “有什么证明?”   “我床下的箱子里有我的证件,萨维奇,罗马日报社记者,我有记者证。”   “可你为什么说这不是你的名字?”   “警官,我想我可能患了失忆症。”   “哼,来这儿的人都会这么说。”   “警官,我没有骗你。在来罗马之前我应该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发生了一场意外——我从斗牛场的看台上摔了下来,得了脑震荡,暂时性失去记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马德里医院调查。”   “好吧,”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我背后接着问:“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没有动机。”   “没有动机?那就是纯粹杀人取乐了?”   “取乐?我不认为有什么乐趣,我根本不想的。”   “那些人和你有仇吗?”   “不,我是在梦中杀人的。。。我会经常在夜里做恶梦,杀人的梦,但是我一直以为那是场梦,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至于我究竟干了什么,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哼哼,你倒是把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   “警官,如果我要推卸罪责,我就不会乖乖地跟你回来,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杀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掐灭雪茄当机立断地说:   “你该去法医那里做一个鉴定。”   “鉴定?我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感冒。”   “不是生理。。。”他笃定地下结论:“而是心理,以我丰富的从业经验来看,你精神上一定出了问题,应该是患上了夜游症。”      法医的检验报告隔天就出来了。   弗朗西斯告诉我,我脑部确实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不但失去记忆,而且还患上了夜游症。   “夜游症就是我会在夜里干一些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勾当?”   “是的,例如杀人,而且是潜意识的,你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所有的夜游症患者都会去杀人?”   “当然不是。这与患者的生活经历有关,正常情况下释放不了的欲望,就会通过这种潜意识状态,喏,类似于催眠,去达到目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欲望就是杀人?”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有没有很想杀的人?你有没有和人结仇?或者你最重要的亲朋好友被害死了,在你心里便被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种仇恨一时无法宣泄,就会通过某种极端的方式释放。又或者。。。是因你的过错而导致亲人死亡,背负这种沉重的自责,精神就会发生扭曲,你每天不停地悔恨、自责,其实在无意间给自己下了暗示。。。”   “暗示?什么暗示?”   “你希望通过犯罪这一方式让自己被惩罚,然后在精神上获得解脱。”   “!”   酒,啤酒,葡萄酒,白兰地,威士忌,烈酒,酒精。。。   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酗酒的画面,各种品种的酒,我没完没了地灌着,直到把自己灌醉,不省人事。。。   女人,各种女人,我一边大笑着追逐她们,一边扯扯下她们的衣服,然后把她们压倒在身下。。。   斗牛场,凶猛的公牛,汹涌的呐喊声,鲜血,红布,金色,眼睛。。。   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混着血泪,死死地盯着我,久久不肯阖上。。。   嘎然而止。   脑中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断了,那双眼睛变成了一尾金红色的鲤鱼,跳出水面后立刻钻入湖底,消失不见。   我使劲摇晃着头,希望它能再次浮出水面,但徒劳无功,除了疼痛,我再感觉不到它,一切都远离了。   “你想起了什么?”   “酒。。。女人。。。牛。。。还有眼睛。”   我抱着头,忍受着从太阳穴那里牵动的神经脉动。   那双眼睛,棕褐色的眼睛,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对它的主人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警官,求你帮我。”   “什么?”   “告诉我我是谁,告诉我在马德里发生了什么。”   “这是当然的,你不求我也要调查的。不过既然有了法医的鉴定,我们就不能把你当作普通的罪犯来看待了,你现在是个病人,精神病人,为了不让你继续贻害社会,你必须在指定的医院接受监管,配合治疗,等待法院判决。”   “会被处死吗?我杀了很多人。。。”   “这个。。。也许会,也许不会,要看法官怎么判了。在这之前你暂时是安全的。就算是死刑,也是罪有应得。真是的!谁让你得什么病不好,非得这种病?”      过了两天,一切手续办理清楚,我被送进了医院接受警察的监管和康复治疗。   弗朗西斯是个富有同情心的探长,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凶,尤其是他的大胡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他依然对我抱以同情。通过调查,他证实了我之前所录的口供,我在马德里医院确实住过,医院里有病历卡作证,我也确实是在观看最后一场西班牙全国斗牛大赛总决赛时从看台上摔下来的。   “据目击证人证实,你那天从看台上大叫着突然冲了下去,台下正好有位斗牛士正在进行比赛。”   “我叫了什么?”   “你大叫一个人的名字。。。佩洛,而他正好是当时参赛的选手。。。”   “佩洛?!”   这个名字仿佛离我那么遥远,遥远得连他的背影都无法看清,却又这么贴近,近得我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那气息热烈地缠绕在我的发间,脸庞,脖颈,胸前,喃喃地对我低语:“萨维奇,萨维奇,萨维奇。。。”   而我却狠心亲手把这一切推了出去,推下了深渊。   我明知道不能这么做,可我做了,连后悔的都来不及。   “你认识他吗?”   “好像。。。认识。”   “你应该认识。你们之前一直一起住在马德里的郊外,还有一位叫卡门的小姐和你们一块儿。”   “唔,卡门,住院的时候她给我讲了一些我的事。”   “那个斗牛士,就是佩洛,他死了,比赛的时候被公牛角刺穿内脏,尸体不知所踪。”   “。。。”   “还有。。。”   弗朗西斯拿出一个箱子,那正是我从马德里带来的箱子,他打开它,从里面取出几件西装,帽子,手套,钥匙,一些证件,飞往罗马的机票,还有一张西班牙斗牛大赛的入场券。   “看吧,这是你的记者证,你叫萨维奇,罗马日报社的记者。”   我看了看记者证,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自己。我又看了看入场券的日期和飞机票的日期,是同一天。这之前我从来没有仔细核对过,哪怕一眼。   “不过我们去罗马日报社求证你的身份,得到的答案却是,萨维奇先生在一年前已经在一起飞机坠毁事故中死亡。。。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是他的幽灵吧?”   “我说过,我不是萨维奇。”   “呵呵,就算你不是,伪造别人的身份也很有可疑。所以我希望你最好尽快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我会对你穷追不舍。”   “我比你更想快点知道自己是谁!”   我有些恼怒,接踵而至的是沮丧。   直觉告诉我,我丢失了很多东西,名字,身份,经历,记忆。。。可我真的那么想丢掉一切吗?即使要我偿命,我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我不想做个枉死鬼,死得不明不白。我必须以怎样的身份死去?生前我是个清白虔诚的基督徒,还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不管怎样的我,失去了记忆不应该把这一切磨灭。   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那个名字:佩洛。我与他有怎样的冤仇,他是带着对我怎样的仇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爱人,亦或是仇人?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脏就会被利刃划伤般血流不止?    教父   “皮耶罗,皮耶罗!。。。”   在睡梦中,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皮耶罗”,一个崭新的名字,如果不是在梦中,我真的以为那是在叫我。   是谁?   我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天花板,吊灯,蓝布帘子的屏风,白色的被褥和铁床,我仍在医院里,深更半夜,眼前却出现了两张陌生的脸孔。   “皮耶罗,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们。。。是谁?”   饱含感情喊“皮耶罗”这个名字的男人有一颗很大的头,红棕色的头发藏在帽檐下,身体却很细瘦,如果脱了帽子,他一定像根夸张的火柴头。   “火柴头”耸耸肩,对我的无知表示无所谓。   “老兄,看来咱们的感情还真是浅薄,还没想起来吗?你那个可怕的失忆症,连你最信赖的火柴头‘乔治’也认不出了?”   我肯定地点点头:“认不出,乔治是你?”   他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哎呀呀,你认不认得出我无所谓了,不过你欠我的钱总要还的,失忆并不代表你可以赖账。”   “我欠你的钱?”   “是啊是啊,嘿嘿。我说老兄,你打算在医院里躺多久?你的教父到处找你呢,结果呢?他最钟爱的教子却以失忆为借口跑到这里休闲了,他火气蹿上三层楼那么高了。”   “什么教父?”我不明所以,到此为止,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懂。   “乔治先生,再不走,警察就会发现我们了。”   另一个小个子男人在乔治的耳边提醒道。   “呃呃呃,你瞧瞧我!”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额头,“尽顾着和老友叙旧了。皮耶罗,不管你以前遭受了什么,你必须跟我走。”   “去哪儿?”   他正色道:“回家!”      我坐在了他们的车里,小个子男人开车,乔治则陪在我身边,车子在马路上高速行驶,两旁的路灯飞快闪过,照耀我的前途未卜。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轻易跟他们离开医院,对于暂时一无所有的我来说,待在由警察看护的病房里也许是最安全的,可我宁可放弃这暂时的安全,与两个至少我目前还不能肯定认识的陌生人,共赴旅程。打动我相信他们的,不过是乔治的一句话:“回家。”   当然不是我与马修的破烂木屋,直觉告诉我,他了解我过去的一切,而他所说的那个家,一定储藏着我全部的记忆。      汽车渐渐驶离了城市,树木增多了起来,路也越来越窄,而且很不平坦,颠簸得很厉害。我被他们带着,仿佛离开了另一个世界,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我们进入了一个三层的别墅,别墅很大,二三层漆黑一片,只有一层的灯亮着。   我被带到一楼的大厅,乔治让我坐在沙发里。   “皮耶罗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请安东尼奥先生。”   他把我一个人丢下,上了两楼。   小个子男人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整个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等在那里。   意大利最高级的家具,欧洲古典主义,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很有文化修养,而且热爱本国文化,银质烛台,壁炉,十八世纪油画真品,水晶顶灯,雕花繁琐的楼梯扶手。。。全部摆设都彰显着主人富贵的身份,这里是谁的家?   我站在壁炉前,观赏着石台上放着的印有凯撒大帝头像的精致银盘,在如此醒目的地方摆上罗马最伟大君主的头像,主人一定具有很强的支配欲。   “皮耶罗?”   一个沙哑却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这声音饱含深情却又参杂着与生俱来的权威,立刻就把心神拉回。   “您是?。。。”   很熟悉的一张脸孔,坚毅的脸庞,拢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尽管布满皱纹却看上去更加矍铄的双眼,炯炯有神的,逼人的,却威严的。   老人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身上披着一件咖啡色毛衣,走到我跟前凝视了我几秒钟,然后突然把我抱紧激动地说:   “皮耶罗,我的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外面天气寒冷还是我的出现让他觉得喜出望外。   “唔。。。”   被他所感染,我几乎以为,他就是我的父亲,而这里就是我的家。   “你失踪了一年了,直到昨天我才得到你的消息,原来你已经回到了罗马,今天就迫不及待地让乔治把你从医院接回来。。。皮耶罗,”他担忧地拢了拢我的额前的头发,“你瘦了,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答,他又吧嗒吧嗒吸起了烟斗,我留意到,烟斗里并没有烟草,也许这个动作只是他的一个习惯。   “乔治说你患了失忆症和夜游症,还杀了人,被警方监管,这都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据实回答,“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出来,再过一段时间我很有可能被判死刑。”   “死刑?哼!”他不屑地挑了挑左边的眉毛,“意大利的法律还管不到你。。。不仅是意大利,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管不到,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我惊讶于他的轻描淡写,杀人在他的嘴里就像点燃烟斗里的烟草那么容易。   “皮耶罗,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呃,这个症那个症,呵。现在,时间太晚了,年纪不饶人,我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有足够精力和时间赛跑。。。瞧我絮絮叨叨的,皮耶罗,你的房间在三楼左手第二间。”他上下打量一番我,从医院里出来,我没有带任何行李,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病服。   “反正你也没有身外之物,直接去你的房间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好好做一个美梦,有什么疑问,明天再谈。”   说完他转身朝楼梯走去。   “先生,您能,您能告诉我,我和您,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他停在楼梯旁对我说:   “关系?。。。我是你的教父,也是你的养父,而你,皮耶罗,是我的养子,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可看起来您的身份不一般。。。”我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哈哈,当然不一般我的小狮子。。。这里可是全意大利最出风头的黑手党K帮的老巢,也是我们的家。”   “!“      我是一个黑帮,我是一个黑手党,专门做坏事的黑社会分子,弗雷西斯探长最想抓住的人物。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天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床,想着自己的一切——我是心肺腐烂的虎狼,还是良心未泯的良民。不过答案越来越清晰了,我很清楚,回到这里,记忆的闸门正缓缓开启,我不是马克也不是萨维奇,我的名字叫皮耶罗,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有一个厉害的养父,他叫安东尼奥。   “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努力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地等待天明。   明天,也许一切谜底都将揭开。    家人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就起床,睡在这里并没有让我安心多少,尽管有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地找到我想要得答案。   床的旁边有一张擦得光亮的柚木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四方形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半截熄灭了很久的烟蒂,旁边的一只镜框里的相片则引起了我的注意:中间坐在沙发上的是安东尼奥先生,他的身旁,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姑娘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的后面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是黑头发笑容僵硬的陌生人,另一个则是我,是我没错,我的左手轻轻搭在女孩的左肩上。   安东尼奥先生我昨晚已经见过了,而其他两个人我却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看见照片时,脑海中会出现我与他们相处的几个片断,与那个男人的争吵,与那个女孩的热吻。      “先生,老爷吩咐给您的衣服送来了。”   佣人的敲门声让片断顿时中止了,我放下像框走过去开了门,一位身材健硕的红脸膛女佣恭敬地向我鞠躬行礼,她的手上端着一套浅灰色的套装。   “先生,您沐浴之后换上这套干净的衣服。”   “嗯。”   “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在楼下,如果您换好衣服就请下来吃早餐,老爷强尼少爷,克蕾丝小姐及姑爷都会一起进餐。   “嗯。”我暗暗揣度着,女佣口中的强尼少爷,克蕾丝及姑爷是何方神圣。   女佣没有立刻走,而是神态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太太,还有什么要吩咐?”   她神色慌张起来,对我用这样恭敬的语气感到惶惑,以为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我生了气。   “皮,皮耶罗少爷,您总是开这样的玩笑,对我们下人用‘吩咐’这样的敬语,要是老爷听到了,一定以为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拜托您以后还是少说这样的话。”   “哎太太,您一定很了解我,那我说话的习惯您也该了如指掌,我是不是一贯如此油腔滑调?”我故意把语气放轻松,希望她也能轻松下来。   “皮耶罗少爷,老爷吩咐过了,您的病还没有痊愈,所以要我们说话当心,不能刺激您。。。”   “呼——”我长吐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感受它上下摇动所带来的舒适的弹性,大笑道:“哈哈,看来我还真病得不轻哪。”   “老爷说,今天会邀请克林医生来为您诊病,您还是做好准备。”   “嗯。”   我忽然想起了写字台上的那张相片,重新拿起它指着上面的人向她询问:   “这是谁?”   “这是克蕾丝小姐啊,老爷的掌上明珠,”女佣脸上涌现一丝慈爱,“那个时候她才十六岁,可是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结了婚。”   “克蕾丝。。。这又是谁?”我指着另一个年轻男人问。   “他呀,他就是强尼少爷啊,老爷的亲生儿子。”   “那这个呢?”我指着“我”问。   “这个。。。不就是您喽?那时候您才二十岁,强尼少爷也只有十八岁,多么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们!”   回忆别人的往事,这个纯朴的女佣竟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笑容。   “为什么我会和他们一起照相?”   “这还用问吗?”她显得很惊讶,“你们是一家人啊。。。这里没人不知道您是老爷的养子,可是没人把您当养子看待,老爷也把您视若己出。。。皮耶罗少爷,难道这些你全都记不得了?”   我轻轻摇头,默默地盯着照片上的“我”,那时的我很年轻,一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丝毫不因为养子的身份而表露出一点卑微。   想不承认都难了,我确实是这家人的一分子,而且从很早很早就是。   “少爷,您回来,就一家团聚了。”   “是吗。。。”   “啊呀,也不算是,还有一个人我差点忘记了,他替老爷外出办事了,这两天就快回来,如果他回来,一家人才算圆满团聚了呢。”   “是谁?”我好奇地问。   “就是麦克少爷啊,呃该死,我忘了您刚刚回来还不知道,麦克少爷是老爷失散多年的儿子,半年前刚刚找到的,老爷高兴得很,说过两天等少爷回来要亲自为他办一个盛大宴会,邀请所有名流到家里来,给麦克少爷一个惊喜。。。”      “马里亚!马里亚!”   从门外传来呼叫声,女佣立刻弹跳似的朝门口奔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说:   “光顾着和您聊天了忘记了准备早餐您别忘记尽快下楼用餐否则老爷要怪罪我了!”   马里亚一口气说完一大溜的话风似的消失了。      我望着床上质地精良的套装,对我的人生不禁感叹起来。几天前我还是沦落在贫民窟里一个拾荒者,患了夜游症,杀了人,被警方通缉,而几天后,我就摇身一变,成了有权优势的黑帮老大的养子,而且看起来,这个黑帮家庭并没有想象中的暴力与简单,一个养子,一个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一个与我关系暧昧的女儿,和另一个看上去并不好相处的冷酷儿子。   我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和态度与他们相处?      洗好了澡,换好衣服,我下楼与我的家人共进早餐。   安东尼奥和女儿克蕾丝已经等在那里了。可以容纳十几人的餐桌只坐了我们三个人,安东尼奥坐在中间的位置,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克蕾丝的对面。在余光中,我察觉到克蕾丝一直用眼睛盯着我,那贪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女人最喜欢的奇珍异宝,我有些不自在。   简单地问候早安,克蕾丝开始迫不及待的和我搭讪。   “皮耶罗哥哥,昨晚睡得还好吗?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第一个下楼等你了,爸爸真是的,昨晚也不叫醒我。”   她嘟着嘴嗔怪着,我以微笑回应。   这个女孩早就不是相片上那个十六岁的豆蔻姑娘,如今的她已渐显少妇的风韵,可说话仍喜欢嘟起嘴刻意撒娇。   安东尼奥对女儿的嗔怪反应平淡,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今天看还不是一样?何况他昨天的样子也会吓坏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胡子满腮头发邋遢,十足十的叫化子,有什么好看。”   他的语气中带着少许埋怨,大概他认为,以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自己的养子却跑去当乞丐,让他很没面子吧。   “啊?乞丐?皮耶罗哥哥会去当乞丐,谁会相信?我才不信呢,肯定你们故意瞒着我!”   我和安东尼奥都不再理她,直到她的丈夫维托和强尼出现,新的对话才又开始。   维托很礼貌地问候了我的身体情况,和克蕾丝一样,叫我“皮耶罗哥哥”。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气度高雅,文质彬彬,皮肤白皙,相貌俊美,有一双墨绿色的迷人眼睛,在倾听对方谈话时,总是很温和地望着对方,就连说话也是轻声慢语,与他妻子拥有截然相反的个性。   而强尼就不同了,从他冷淡的语气来看,我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在整个进餐的过程中,他都没看过我一眼,就连父亲和妹妹也不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反而和维托聊得火热,话题围绕着马球,赛马等等一些娱乐活动上。   克蕾丝更愿意和我交谈,不停地问我问题,例如我这一年到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新奇事儿,给她带回什么有趣儿的玩意儿,还要我过两天陪她一起去郊游打猎。。。我不胜其扰,根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一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让我头痛难忍,看来这个妹妹并不体贴。   幸亏安东尼奥替我解围,告诉他的女儿我身体不舒服,还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希望她不要打扰我,这样我才能好得更快。   我很感激安东尼奥,尽管依然没有养成习惯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      “皮耶罗,今天上午克林医生会到家里来为你诊病,克林医生是意大利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有他在,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就休想继续缠着你了。”   我已经从马利亚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还有,下星期麦克也该到家了。。。皮耶罗,麦克对你来说还很陌生,他是我遗失在国外的儿子,半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他,希望他回来后你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嗯。”   一提到这个我即将见面的弟弟,强尼立刻中止了与维托的亲密谈话,又板起了一副冷面孔,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看来他并没存多大好感。   “啊,我又可以看到我可爱的小弟弟啦,巴不得他马上回来啊。”克蕾丝笑得矫情,对麦克,她也不见得存了多少真心。   “皮耶罗,你是大哥,对这个最小弟弟一定要多些热情。。。”安东尼奥擦擦嘴角说。   “是啊是啊皮耶罗,麦克的性格可古怪得很,即使是哥哥姐姐,他都爱理不理的,冷酷得要命呢。。。听说他以前是个斗牛小子,凶猛得很,你可要当心!”   克蕾丝抢过父亲的话,一副见到鬼怪的样子朝我吐了吐舌头。   “他以前是斗牛士?”   “是啊,你不知道吗?”   “那他是西班牙人?”   “是啊,爸爸没说吗?”   我埋头把黄油抹在面包上,然后就着清水一口吞到肚子里。   斗牛小子!   西班牙!   斗牛大赛!   佩洛!   脑中又反复出现了以前的画面:   酒,女人,雄牛,掌声,鲜花,鲜血,眼睛。。。   我竭力压制住开始躁动不安的情绪,认真地与他们,我的家人,共用完了第一顿早餐。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未来某个人的出现会唤醒我沉睡的记忆,而这记忆不需要任何名医帮助我找回,我只要他就够了,只要他。    治疗   克林医生果然准时来到。他的确名不虚传,简单地询问了我的病情便拿出了一套初步治疗的方案,催眠疗法,药物治疗,情境疗法。。。许多专业名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他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心理医生,但是对他的专业水准我丝毫没有怀疑。   “看你与父亲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应该是家里的常客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接受一些常规的检查,他正把冰凉的听诊器伸到我的衬衫下,在心脏的附近移来移去。   “请别说话。。。。”他仔细倾听着,我乖乖地闭上嘴巴,“心肺有些问题。”   “嗯,我酗酒,还抽烟,抽得很多。”   “这可不太好,烟酒不仅会损害你的心肺,还有肝脏。再这么下去,你的后半生恐怕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我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耸了耸肩笑道:“医生都会危言耸听,这是他们的习惯。”   他轻叹口气,收好听诊器坐在我的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现在说说你的心理问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该患有比较严重的心理障碍,导致行为不受大脑控制。。。以前的记忆能想起来多少?”   “只是一些片断,或者是某个场景,某个部分,就像散落的珠子,没有线能把它们串起来。”   “嗯。”他点点头,“从你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来看,从童年时期开始,这种心理障碍就已经初具苗头了,因为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一旦经过某种过度的刺激,就发展成现在的结果。失忆夜游症什么的,不过是你给自己下了暗示,逃避你不想面对的。”   我饶有兴趣地问:“您挺了解我嘛,我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童年,您好像都一清二楚。”   他垂下眼皮,神色有些不自然:“要想成功治疗有心理疾病的人,当然要了解他的背景,才能对症下药。而且。。。”   “而且什么?”我直视着他,而他却始终看向别处,这让我觉得奇怪。   “而且,作为安东尼奥先生身边的左右手,你给自己强加的压力并不小,尽管生活在黑帮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心安理得的。。。或许你也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过动摇,比如,不想再杀人之类的。”   我苦笑道:“可是我的行为却与您所推测的恰恰相反,我不停地在杀人,您的判断是不是失误了?”   他摇摇头,终于肯直视我:“不想杀人和不杀人完全是两种概念,不想杀人并不代表不去杀人,恰恰相反,有的时候‘不想’这种念头越是强烈,身体越是不受控制要与大脑抵抗。。。很矛盾吧?可是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不是吗?也许你也有这样的体会,当你越是告诉自己不能接近一个人,你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试图更加接近他,想亲近他,可是理智却告诉你不能,于是你会很痛苦,你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这就是心病了。。。”   说到后来他有些激动,嘴唇微微颤动,眼睫没有规律地眨着。   “您还好吧?”这回换我担心他了,“您可是专业的。”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恢复了职业性的表情。   “您说得没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请按时服药,另外多出去散散心,也对健康很有帮助。。。今天就告辞了,我明天上午再过来。”   尽管对他情绪的波动有些担忧,但这不并影响我对他的信赖,他对病情的分析倒是头头是道,所以我决定听从他的安排,按时服药,到花园里散步。      安东尼奥的花园很大,很大,有森林,也有湖泊,还有专门的猎场。   虽然快到冬天,花园里的植物不再有生机盎然的景象,但泥土上铺满了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很舒服,再加上清远蓝天作背景,青黄红相接的树木与树叶错落有致,秋风萧瑟,秋叶纷飞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我刻意把地上的树叶用脚翻弄起来,上面一层是干爽的,而下面一层与泥土相接的地方就很湿润,看来大自然也很聪明,用这种方法,树叶和泥土都保持了更长久新鲜的生命。   “嗨——皮耶罗——”   远远地我看见维托在向我挥手,与他一起并肩的是强尼,他们的都穿着厚厚的咖啡色毛外套,款式颜色一模一样,对于这样的默契我稍稍有些惊讶。   “嗨,维托,嗨,强尼。”   “真是巧皮耶罗,难得见你出来散步呢。”   维托依然温和地笑着,而强尼仍习惯地板着面孔,冷冷地看着我。   “啊,是克林医生,他建议我多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会对治疗有好处。”   “希望你不要半夜跑出来散步才好。。。”   “强尼!”   强尼冷冷地插了一句,维托则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于他的讽刺,我一笑置之,维托却急于为他辩解:   “强尼的意思是,他希望你尽快恢复健康,他一向不善于表达,皮耶罗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与他们告了别。   与我这个相处多年的哥哥相比,维托更像兄长,而强尼似乎也很听他的话。   我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但维托显然对他方才的无礼还在喋喋不休,强尼却不耐烦说了什么,维托就快步向前走,强尼追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和腰。。。      当我回到家里时,克蕾丝刚从市中心回来,她风尘仆仆地,采买了一大堆的东西,衣服、食品、珠宝、化妆品,装饰品。。。甚至还有家具。   她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佣人们把货物从卡车上搬卸下来运到房间里,见我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强硬地在我脸上啄了一口。   对于她的过分亲热我总是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兄妹,这样的见面方式也太火辣了。   我推开她警告道:“克蕾丝,即使我们是兄妹,我也不喜欢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她撅起嘴嘟囔着嘀咕:“都说是兄妹了,有什么大不了?以前都是这样。。。”   “维托回来了吧?你毕竟是有丈夫的人,还是保持些尺度,让维托看到了会怎么想?”   迫不得已,我只好用维托当挡箭牌。   “哼,他呀。。。”她撇撇嘴,很不屑,“他就像个植物人,除了强尼,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包括我在内。。。皮耶罗哥哥,我们不说他了,这次我也给你带礼物了。”   她跑到过一堆纸袋里翻弄了半天,拿了两袋出来炫耀:   “蒙特利的Le Hoyo系列雪茄,法国拉图庄顶级红酒,都是你的最爱。”      对于她投我所好的讨好,我确实动了心,但是我忽然想起了克林的话,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他的治疗设置障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医生建议我最好不要再碰烟酒,这样对我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   她很失望,仍举着纸袋着挑了挑眉毛说:“哼,你戒得了?”   我坚定地点头,坚持不接。   “好吧,我给你留着,等你想要的时候就找我来拿。”      晚上用完了晚餐,安东尼奥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就带着强尼维托和乔治上了楼,在他的书房里商讨我暂时不知道的所谓的生意场上的事。   至于为何不让我加入,养父自有他的道理:   “皮耶罗,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适合再给自己增加压力,所以在你完全痊愈之前,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巴不得你快些好起来好帮我的忙,没有你很多事情都不很顺利。”   于是我积极配合克林的治疗,好重新开始我在养父家的工作和生活。   我知道自己对养父的黑道事业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是要为他做点什么,总不能白吃白住。而且我如此迫切地回到罗马,一定不是什么思乡心切,既然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我就要在这里找出问题的所在,比如我的身世,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为什么会被安东尼奥收养?我又是为何在异国他乡漂泊一年?那双眼睛,棕褐色的眼睛,它为什么总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   我决定和乔治好好谈谈,我觉得他应该对这一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很了解,但是自从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从未找到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是陪在父亲身边,就是外出办事,要和他说上几句话比上天堂还要难。       狮子与牛   机会来了。   第二天晚上,安东尼奥,我的养父照常把四个人召集在书房里开会,我趁着乔治出来方便的机会把他堵在了盥洗室。   “乔治。。。”   他正在水池旁洗手,从镜子里看到了一锁好门就摆出一副审判官态度的我。   “怎么?想问什么就问吧,你该等了好久了。”   他甩了甩手,开始对着镜子摆弄他棕红色乱蓬蓬的头发,可是无论他多么细致地梳理,头发的轮廓始终都没有太大的改观。   “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他伸出三根手指冲我晃了晃。   我不理他轻佻的口气和表现,想也不想就把近日来积累在心间的疑问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为什么会去西班牙?”   “去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   “杀人。”   “杀什么人?”   “一个斗牛士。”   “他叫什么?是不是佩洛?”   “无可奉告。”他转过身朝门口走来,“已经超过三个问题了,我说过我只回答三个。”   他的态度让我忍无可忍,用胳膊肘一把把他按在门上,逐渐加重身体的重量,他奋力挣扎,但是无论在身高上还是体力上,他都难及我的三分之一。   “你最好老实回答,不要惹我生气!我要杀的人是不是佩洛?”   “是。。。咳——咳——”被我压得用力,他透不过气了,我不想要他的命,稍稍放松了些,继续问道:   “可是,他死在斗牛场上了。。。不是我杀的,如果我是一个黑手党,杀一个人不该用那么久的时间不是吗?”   “皮耶罗,这要问你自己了,从开始我就劝你尽快斩草除根,可你却带着他逃了,不但逃了,而且还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反过来我倒要问问你了皮耶罗,你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他?又是你的那点无聊的忏悔心在作怪?”   “。。。。。。”   我回答不上来,根本回答不上来。   为什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突然大发善心手下留情,为什么一只狮子会为了保护一条牛犊宁愿背叛狮群东躲西藏,甚至在发现牛犊要坠下悬崖时连自己性命也不顾跟着一起跳下去?是狮子厌倦了牛肉的美味想尝尝青草的味道,还是狮子认为自己本就不是狮子,而是一头牛?   答案是哪一个?   “谁给我的任务?为什么要杀他?”   “任务,任务当然是帮里下的。至于安东尼奥先生。。。为什么要杀他,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安东尼奥先生?”   我想了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关于帮里的机密也许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即使这少部分人,作为首领的教父先生也不一定什么都对他们说。   我的养父根本不想跟我提及此事一个字,每当我询问,他都会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就不要勉强回忆了。”为借口搪塞过去。   我放开了乔治,他整了整衣领,重新拢了拢头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皮耶罗,虽然你在这里长大,安东尼奥先生是你的养父,但同时他还是K帮的首领,如果他不想提起某件事或某个人,你最好不要触犯虎威,否则对你没有好处,听你老朋友的忠告吧。”   他一定知道什么,他们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一无所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偏偏我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只有向克林求救。      当克林再次来的时候,我恳求他一定要想办法让我想起过去一年的经历,加大药物的剂量也好,深度催眠也好,甚至再接受一次重物撞击,或者从三楼跳下去,也许我就能恢复记忆?   “你疯了!”克林狠狠地责骂我,“你知不知道,加大药物剂量和深度催眠都会严重损害你的神经!撞击?跳楼?那就更是愚蠢!你想把命也搭进去吗?”   “有些事我必须想起来,求你帮我。”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   “一定会记起来的,但也不能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你那么做只会害死自己!”   “可是,我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穿衣服的傻瓜,站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把我看得一清二楚,都在嘲笑我,只有我自己毫不知情。。。”   “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事想不起来更好,想起来了,就只有更痛苦。。。”   “克林!”我抓住他的肩膀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是不是知道我什么?告诉我!”   他扳住我的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我却看不懂。   良久,他缓缓低下头,喃喃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皮耶罗。。。你太善良了,善良到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每当你杀一个人,你就要和自己的善良进行另一次屠杀,而每次屠杀的结果,就是令自己伤痕累累。。。你会疯狂酗酒,整夜放纵,和无数女人上床,抽掉整箱拉图庄雪茄。。。做完这一切你就会跑到我这里大哭一场,然后醉倒在床上。。。每当我看着这样痛苦的你,我就会心如刀绞,让我鼓起勇气生活下去的是你,我怎会不知道?”   他动容,眼中竟含着泪,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会突然失控。   “克林。。。”   “既然痛苦,你还回来干什么?随便躲到哪里,天涯海角,只要K帮肯放过你,你就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啊,你不是一直很向往吗?还回来干什么?你这个笨蛋!”   “克林。。。”   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已经哽咽了:   “我十几岁父母就被仇家杀害,为了报仇我认K帮首领做教父,他帮我报了仇,可条件是我必须为他卖命,我根本没有胆量干那些非法的买卖,更别提杀人,要不是你,皮耶罗,替我犯了那些本该我去犯的罪,恐怕这一辈子,我都只能活在痛苦里,最后精神错乱。。。我太懦弱了,懦弱到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干,就不会有一丝负罪感,就不会下地狱,可是我却把这罪恶加在你身上,我以为你已经是个罪犯,多杀几个人,多犯几条罪又有什么关系?但是我错了,真正的恶魔是我,我利用了你来洗脱自己的罪责。。。”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肩膀不停地颤抖,亚麻色的头发全部垂到了额前,脸庞深深埋在胸前。   我知道他在向我忏悔,本应该忏悔的人是我,我却接受别人的忏悔,我的罪孽该有多么深重?   我把他轻轻揽在怀里,这个我之前认真保护过的人,他可怜地紧紧抓住我胸前的毛衣,把它们攥在手里,仿佛我才是他的救生圈。   “皮耶罗,皮耶罗。。。我没资格喜欢你。。。没资格对吗?。。。”   “不。。。没资格的,是我。”   我唾骂着自己,皮耶罗你是个十足的恶棍!   你这个左右摇摆不定的人,走在悬崖峭壁上,走在山涧间的钢丝上,走在湍急的河谷边,走在戈壁沙漠里。。。你既然选择了当魔鬼,干吗还惦记着上天堂?一面滥杀无辜,一面又在充当好人,想为自己赎罪吗?你赎得完吗?如果魔鬼也能上天堂,那撒旦就能和上帝喝酒聊天了。   不管怎么样,克林还是没有答应我用损害自己健康的方式来达到找回记忆的目的,我所做的就只有等,等我的大脑自我修复成功,或者某一天突然开窍。   它能突然开窍吗?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但一定是有这个先例,不然人类怎么会造出“开窍”这个词?   我真的在某一天突然开窍了,虽然开得并不完美,但我最想知道的那些问题的答案,在我与那个人的目光相遇时,一下子全都涌进了大脑中,心脏中,血液中。   我是一只狮子,还是一头牛?   答案是,我哪样都不是。   我欠了一个人的债,我是来还债的,如果他还需要我还的话。   我只想问问他:这么做值得吗?宁愿押上性命也要让我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部最近看的同志影片:no night is too long。主演是lee williams。 主演的个人魅力实在无法挡,他还演过克罗狼人,一些妖娆,一些纯真,致命的诱惑。 影片是根据真实故事改变,更增添了悲剧色彩,主旨是:当你明白你真正的所爱时,你已经错过你的爱了。 日记   今天是个好天气。   清晨我躺在大床上,不但能聆听布谷鸟美妙的歌喉,还能享受第一片阳光带给我的温暖,我看见朝阳的笑脸,尽管冬季已至,这笑脸却依然如故,我同样微笑着向它致意,甚至捞起被角用鼻子搜寻它的味道:法国的塞纳河水,巴西的伊瓜苏大瀑布,瑞士的阿尔卑斯积雪,希腊的蔚蓝色爱琴海,德国爽口的慕尼黑鲜啤,西班牙喷香的派勒,还有,还有。。。罗马式炸鸡块?安格斯嫩牛扒?   等等,我想我是饥饿过度,昨晚陪着养父打牌,老头子赌运太好,一直玩到深夜,连宵夜我也没顾得上吃就睡觉了,肚子不饿才怪。   不过这浓浓的蒜茸和牛肉酱汁香味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我穿好衣服打开卧室的门,刚开启一条门缝,香气就扑鼻而来,扑鼻而来的还有风风火火提着裙子上楼的马里亚,她的身上沾染了一层油烟味。   “皮耶罗少爷,您醒啦?肚子饿了吧,我特意端点点心给你垫垫底。”   对于我们的心有灵犀我有点窘迫,但是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芝士饼、提拉米苏和一小杯白葡萄酒,什么窘迫立刻烟消云散。   “马里亚,您可真贴心!”   我差点高呼了起来,她也兴奋异常,音量明显比平时大了许多:   “我说少爷,今天的早餐就这些了,老爷、小姐、姑爷和二少爷都在自己房里用餐,我们这些下人要集中精力忙上一天哪!”   我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小口白葡萄酒,嗯,很不错,清爽甘冽,这让我的心情一直下子变得明朗,一边吃着芝士饼一边笑着对她说:   “是不是你们平时太偷懒,被老爷发现了,不得已只好把自己变成勤劳的蜜蜂?”   “才不是!”她叉起腰撅起嘴,假装埋怨道:“要说偷懒,这个家里属您最懒了,强尼少爷和维托姑爷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克雷丝小姐也正在指挥下人整理和装饰房间,只有您,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酒。”   我觉得奇怪:“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看你们忙碌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贵客要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对我的毫不知情表示极大的遗憾:   “少爷,看在您生病的份上。。。我跟您说过的呀,麦克少爷要回来了,就在今天,下午就该到了,老爷要为他办一个盛大的酒宴,邀请各方名流来家里庆祝,我们就是忙这个事儿,您怎么就忘了呢?老爷没对您提起过?”   我恍然大悟:“是,你是对我说过,但父亲没说。”   “可能是老爷不想您跟着我们一起操劳,毕竟您的身体还虚弱,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吧。”   “也许。”   我把剩下的白葡萄酒喝光,瞅着盘子剩下的点心,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告诉我也没用吧,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在这个“家里”,我只能算上一个他们熟悉的陌生人。      “不管怎么样少爷,您今天该打扮得体面些,老爷邀请的那些人来头可不小。”她从衣柜里取出我的套装,“我帮您把衣服熨好,您一会儿就换上。”   “都邀请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唔。。。有银行行长,议员,法官,名律师,著名演员,艺术家,歌星,大导演,工厂主,大饭店经理。。。多了我也数不清,反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我不能再跟您浪费时间,我得干活去。。。”   “十项全能!”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还有什么人是他没请到的吗?”   “有,只有一种人老爷从来不请。”   “谁?”   “警察。”   “!”   她讳莫如深地冲我笑笑,拎着衣服和吃剩下的餐盘一溜风地走了。   我几乎可以想到即将举行的酒宴盛大隆重热闹非凡的场面,各色人,各种名流,香艳的晚礼服,璀璨的钻石珠宝,美酒佳肴,悦耳的音乐。。。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我的教父还真是个厉害角色!黑白两道,无所不能。   而这个叫麦克的儿子,一定寄托了他最大的期望。      我没有按照马里亚的嘱咐换上礼服,既然我的养父不愿意让一个生病的儿子打扰他的安排,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去出洋相呢?   我决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步也不迈出去,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很多,比如看电视,看杂志,看小说,想心事,写日记。。。写日记!   我突然想起了我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一直被我带在身旁的那个箱子里恰好就有一个日记本,这些天我从来没想过要翻开它,也许能打开我记忆的钥匙就是它!   我连忙从柜子里取出箱子,在箱子里我看到静静躺在一角的日记本,厚厚的,沉甸甸的,封皮已经被磨损,很多年,它就像另一个我。   它早就在等着我与我相会了。   我坐在写字台前深乎了一口气,心情忽然变得凝重,仿佛摆在眼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日记,它如同圣经那样神圣不可侵犯。   我郑重其事地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潦草地写着:   “生命中有太多不能承受之重,也有太多不能承受之轻。”   这是我写的话吗?听上去倒像出自某位哲人之口。   我自嘲着继续往下翻:   1962年12月11日 天气 阴冷   今天,我被人带到这里,见到了我的教父,普拉尼叔叔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父亲,因为他曾是父亲的教父,我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天气又阴又冷,我有点害怕,我不喜欢这里,因为教父说话的语气和天气一样冰冷,我也不喜欢他的两个孩子。   母亲前几天被安葬,她终于能与父亲同眠在地下了。   他们会在天堂吗?那里也一样冷吗?   二十年前的我,那时我只有十岁吧,十岁的孩子就懂得了喜欢与不喜欢,看来我还真有点早熟,呵呵。   1962年12月12日 天气 阴冷   来到这里第二天,仍然很不习惯,菜烧得太咸,要喝好多水,半夜里上了好几趟厕所,睡不好觉,明天还要和强尼、克雷丝一起上课。   不喜欢强尼、克雷丝,他们除了会欺负人,从来不认真听家庭教师的话,从来不好好读诗,从来都把我看作敌人。   不喜欢,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强尼和克雷丝这两个从小时候开始就盛气凌人了,谁更讨厌一些呢?   接下来的记叙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我如何被他们欺负,家庭教师如何帮我惩治他们,我如何救一只受伤的小鸟却被克雷丝不小心溺死在水里,我如何与强尼大打出手,就因为克雷丝告状说我欺负她,而她却在一旁洋洋得意。。。看来我的童年过得并不轻松快乐。   1965年3月5日 天气 晴   他们杀了他!!!   这一天的日记只有这一句话,“他们杀了他!”,他们和他指的是谁已经很难追溯,但是从颤抖的笔迹和三个惊叹号来看,那天我一定是被吓坏了,很有可能亲眼目睹了这起可怕的凶杀案。   那一年我不过十三岁,就懂得什么叫杀人?   看着那简单的几个字,我却觉得从未有的寒冷,从字里行间透出的彻骨的寒冷里,我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十三岁的我所发出的哀号。   我甚至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我怕看到令我恐惧的文字。   直接跳过很多页:   1970年12月24日 天气 模糊不清   对于死亡,早已司空见惯。   杀人很容易,看着他倒在我的枪口下,我忽然体会到了一丝快感。他该死!谁让他和他的团伙抢了我们的赌场生意?父亲说他该死,他就要死,我不过是为父亲分担解忧,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平安夜,教堂里做弥撒的人很多,我用的是最新式的无声手枪,没人发现有人死在教堂的后花园里,尸体过不了多久也会腐烂消失,乔治说我枪法越来越凌厉。   临走时我的枪掉在了地上,乔治给了我忠告:“皮耶罗,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扔掉你的枪,否则被杀的将是你!”   我记住了,从此以后我将会紧紧握住它。   十八岁?   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虽然手法还有些生疏,但我还可以那么坦然地记录下这些,我开始佩服自己。   此后关于犯罪的记录并不太多,都是对一些去各地执行任务时的所见所闻,读起来更像是一篇篇轻松的游记。   相信没有哪个人愿意回想那些罪恶的情景吧,我在力图使自己不着痕迹,努力使自己轻松,不过,真的轻松得起来吗 ?   我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最后一站是西班牙的隆达和马德里。   我如何认识佩罗和卡门,我如何没有杀掉他们,带他们逃亡,在马德里生活,我记录得一清二楚。最后一篇日记在1983年5月15日嘎然而止。   1983年5月15日   我决定把佩洛留在马德里,只身一人回到罗马。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但是既然我干了,索性就干到底。   佩洛在心里责怪我的无情,我把他推给堂娜夫人,我决定离开他,这让他感到被抛弃了。为了让他死心,也为了他能学会独立生活,而不是事事依赖我,我特地花钱雇了一个妓女扮作我的未婚妻,我想让他断了对我的念头,同时也让自己死心,我告诉他我早就对他感到了厌倦,我要回罗马结婚。   他愤怒了,问那个妓女肯不肯为我去死,妓女回答不上来,他却回答了:他肯。   我忘不了在医院里临走时他看我的最后一眼——他爱我。我却杀红了眼,连自己的爱也要亲手杀掉,我还有什么资格忏悔?   只要能保护他,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我要回罗马,我要回到那个家里,我要干掉教父。。。   我立刻合上日记,把它扔到抽屉里,又找了把锁锁上抽屉。   我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可怕的决定:为了一个男人,要杀掉自己的养父。   我就那么爱他吗?   我想像不出自己有多么地爱,除非我在日记里撒了谎,除非我见到他本人,可是我不相信自己,还能相信谁?   看完日记之后,我没有因为了解的事实而感到一点轻松,反而更为困惑和沉重。   看来佩洛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但是他已经死了,我又如何得到确认?   时间一点点在流失,我没有理出任何头绪,克林却来了。   他也受到了养父的邀请,穿戴一新,心情也不错。   我没有向他透露有关日记的内容,他给我做完常规检查,我们就聊以前的事(当然是他说我听),对于酒宴,他也是兴致颇浓。   “见过麦克吗?他是我弟弟,我养父的亲生儿子。”   “没有,在你回来之前我并不经常来,没有碰到过他。不过如此让教父这么兴师动众,一定是视为珍宝了。”   “呵呵,当然,连我这个病儿子也不敢告诉,怕破坏了气氛。”   “这。。。有点过分了吧,你是病人,又不是疯子。”   “也许他们拿我当疯子也说不定。”   “怎么会,教父还是很看重你的,别想那么多了。”   “我倒是很想看看我这个弟弟的庐山真面目呢。”   “下午不就看到了?   “嗯,怎么样,我也该和他打个招呼。”   “我陪你出去,教父就不会说什么了。”   “嗯。”   我们就这样闲聊着,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下午,宾客也陆续到来了,大门口的车辆排起了长龙,整个庄园像过节一样,乐队,歌星,喧闹无比。   但是主角始终没有出现。   我端着酒杯坐在阳台上,从这里能很清楚地看见来往的人员,安东尼奥在自己的书房接待来访的客人,他还在从未在其他地方现身。   “人多极了,都是名流。”我对克林说。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你的养父声名远播,只要认他做教父,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不能解决的。”   “可是我的弟弟怎么还没出现?”   我把马里亚叫了上来,询问麦克的行踪。   从她那了解到,原来路上遇到了交通事故,要晚上才能到。   “姗姗来迟。”   我坐在窗台上,平静地望向远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人声鼎沸,酒宴达到了□,舞会开始了。      这时,我终于发现了几个匆忙归来的身影,其中一个被旁人搀扶着,似乎受了伤。   他们的速度很快,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闪进了房子内。   我敢肯定,那个守了伤的一定就是麦克,虽然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从身形来看,他还很年轻。   “克林,麦克来了!”   “呃?”   “好像受了伤。。。他们一定先把他送到父亲那,我想我们有必要去探视一下。”   “好。”    相错   我和克林与那伙人几乎同时到达教父的书房门口。   教父在那里焦急地张望,看到那几个人踉跄地走过来,脸上先是欣喜,在发现伤者的时候立刻转喜为忧,等我和克林到达他面前,忧愁又变为愠怒了。   “皮耶罗你来干什么?我记得并没有召唤过你。”   我一边用眼睛仔细打量一旁的伤者,一边说出早已想好的理由:   “在房间里闷得慌,想找您说说心事。。。父亲,自从我回来,咱们还从没促膝谈心过。。。”   我不紧不慢地应付他的质问,目光却始终不离伤者左右——   他耷拉着脸,头上戴着帽子,外面披着一件粗花呢毛领风衣,里面穿这一身黑色皮衣,黑色裤子,宝蓝色衬衫,一个高个子扎小辫子的男人架着他。走廊灯光很昏暗,衣物又都是深色,看不清有流血的地方,但是从帽檐下比纸还白的脸色以及不停歙合着的干裂嘴唇来看,他受的伤不轻。   “父亲,需要帮忙吗?”   “唔唔,不用了皮耶罗,这里的事情让乔治来处理就行了,你回房休息吧。”   他边说边接过伤者的一条手臂推开房门,然后吩咐辫子男人去把阿道尔医生找来。   “不行啊安东尼奥先生,少爷受伤的事还是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   “呃。。。你看我都老糊涂了,当然不能让那些知道。。。去叫管家来吧,带着急救箱。。。先止血,然后等客人走了赶快送医院!”   “是!”   “父亲。。。”我不失时机地插道:“克林就是医生,让他帮忙吧。”   他瞅瞅我身旁的克林,摇摇头说:“心理医生对这个可不拿手。”   克林立刻走上前为自己辩解:“教父先生,虽然我不是外科医生,但处理一些紧急外伤我还是精通的。”   教父思考了片刻,终于被克林的胸有成竹打动:“对你的医术我从未有过任何怀疑,来吧——”   克林跟着他们进去,我则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不想走开。   我很希望能帮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弟弟的忙,但是我不是医生,进去了也是白搭,何况养父似乎并不大乐意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相认。谁又管什么相不相认的问题?多一个兄弟少一个兄弟对于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是想确认,这个在西班牙被捡回来的弟弟是不是就是佩洛,可能性很大,因为他也曾是一个斗牛士。但如果他就是佩洛,一个父亲为什么要追杀自己的儿子?   小辫子男人把管家带了来,路过我时他充满戒备地瞟了我一眼,匆匆进了书房。   我觉得站在这里只会惹人讨厌,决定回到自己房间等克林,向他问清楚情况。      我刚一回到房间关上门,转身就发现床上多一个人——克雷丝,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有点惊慌,对于这个妹妹,我至今仍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因为每次的交谈和目光相对,她都让我感觉到她不是我的妹妹,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喜欢在男人面前卖弄风情的女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打算冷眼以对。   “呵,皮耶罗,人家想你,所以来看看你。。。”她面色绯红,发丝有些零乱,身体像一只无骨章鱼软绵绵地吸在床垫上,露出洁白的脖颈、手臂、肩膀和两个浑圆的乳房,嘴里还不停地发出细细的呻吟,“皮耶罗你没看到,那些男人争着请我跳舞。。。跳了一支又一支,一支又一支。。。什么法官议员大律师,在我眼里统统都是些见了漂亮女人就会发狂的狗,呵呵呵呵——”   借酒装疯的女人。   我跑过去把她从床上推起来:“你喝多了,快点回自己房间休息!”   还没等我把她送到门口,她又软了下来瘫倒在床上,顺手还掀过被子盖在身上。   “皮耶罗,我有点冷。。。天气好冷。。。怎么盖了被子还冷。。。皮耶罗,抱抱我。。。”   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突然抬起手臂弯扯过我脖子抱在胸前:“皮耶罗,我不要回去。。。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   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她吸盘似的触角从身上拉下来,倒了一杯松子酒捏着她的鼻子灌了下去。她剧烈地咳了起来,意识稍微有些清醒了。   “你干什么?想要我的命?”她拍着胸脯冲我吼道。   我冷冷地看着她,然后走到门口把门敞开:   “克雷丝,我就当你是在梦游走错了房间,现在请你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回自己的床上。”   她冷笑起来:“哼,会梦游的是你才对吧。。。”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我不过是在梦里走错房间,而你,皮耶罗,你又干了什么?别再装无辜了,别再装作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心脏猛地被锤子狠砸了一下,这个女人不但会借酒装疯,而且很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击垮对方。   我深呼了一口气,等着她用恶毒的语言发泄怨气。   克林却回来了,看到门口的我与克雷丝感到了惊讶,呆呆立在外面,克雷丝见有第三者到场,不甘心地识趣离开了。   我把克林让进来重新关好门问道:   “怎么样?他受了什么伤?”   克林有些心不在焉:“枪伤。”   “位置在哪里?”   “左下腹,没伤到内脏,但是流了很多血。”   “血止住了吗?”   “暂时止住,不过要立刻送医院,否则伤口有感染的危险。”   我稍微定了定心:“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沉默了,似乎并不愿意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了克林?我在问你。。。”   “皮耶罗。。。”他抬起头,欲言又止,手指不停地抠着圆桌上的一个小洞。   “克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喜欢转弯抹角。”   他眼睛盯着那个洞,低声说:“那个女人。。。我是说克雷丝,她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我也不清楚,从教父那里回来,她就躺在我的床上了。。。她喝多了,估计是走错了房间,你回来的时候我正赶她出去。”   他点点头,缩回了手指:“克雷丝小姐。。。一般男人都会觉得她不好对付吧。”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原来你在为我担心。。。放心吧,我可不是一般男人,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兄长。。。”   “但不是亲的对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克林是让我觉得最可以放松的交往对象,自从回到了这个家,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我们相处是愉快的,但是对于在我与他之间弥漫着的这种难以言明的情愫,让我感到了同克雷丝一样的压力和手足无措。对克雷丝,我可以冷眼相向,可是对克林,我不能,所以,我只有沉默。   “哈哈,说完了小姐,我们来说少爷。。。”他摸摸头,调皮地撅起嘴,食指在嘴唇上划着圈:“这位麦克少爷可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棕黑色的头发,可惜被汗弄得一团糟,高高的鼻梁,抿得紧紧的嘴唇,眼睛始终闭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我倒是很佩服他,还这么年轻,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不愧是教父的儿子。。。”   我认真地听着他的描述,在心中画出麦克的轮廓,与佩洛似乎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   “皮耶罗,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克林突然问道。   “呃。。。啊,没什么,因为听说他以前在西班牙也是个斗牛士,和我一个熟人是同行,所以就特别留心了。”   “原来如此。”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皮耶罗,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嗯?”   “他们带回来一个小箱子,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躲在后面看了一眼。。。我敢说,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你也会吓一跳!”他显得有些紧张,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   “到底什么?”   “。。。是一个男人的东西。。。一根被割下的□。没错,是□,我以为我医生的身份发誓。”   “!”      酒会结束了。   我没有见到那些名流,也没见到麦克,更没有见到克林所说的那根不知哪个可怜男人身上的东西。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到了深夜,楼下有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大概麦克被送往了医院。我彻夜难眠,今晚发生的许多事让我没机会再去梦游了。我以为会见到麦克,或者是佩洛,但是局势照这样发展,麦克必须在医院里躺上几天,而我找到答案的时间也要往后推迟。如果麦克不是佩洛,那么佩洛一定真的死了,如果麦克就是佩洛,我要怎么办?除非他也失忆,否则我又要面临一个难缠的问题:他恨我。    雪痕   在麦克被送到医院的第三天,教父的庄园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不大也不小,没有暴风雪的狂躁,也没有轻雪的浅薄,刚好遮掩了三天前在这里曾升腾的浮华和喧嚣,又不至于立刻就融化,剥落出更不堪的湿漉漉的粘腻。   冰冷的白色抹去了一切痕迹。   我在上满白气和淡淡薄霜的玻璃窗上开辟出一小块透明的天地,从这里观察外面的世界。   四周一片静谧。   我向远处望去,银装素裹,仿佛周遭的一切也因为雪的降临而自动停止了新陈代谢。我就这样看着,看着,渐渐视觉变得模糊,这时,大门敞开的声音破坏了清晨的宁静:   “咯吱——”仿若天寒地冻中伫立了太久的骨骸,被轻轻搬动,再禁受不住而断裂。   马里亚拖着一把大扫帚从门口开始清扫积雪,她的腰弯得很低,屁股撅得老高,一只手握住扫帚柄,另一只手几乎快握到扫帚根部,左右开弓,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从门前开始直到通往庄园的铁门被扫出一条深色的通道   我在马里亚身后的三层小楼里默默地注视着她,默默地微笑:她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清雪机,尽管动作有些滑稽,但是对于她的勤劳能干,没有人能比得上。      欣赏完了雪景和马里亚,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完毕后,换上干净暖和的毛外套,来到楼下准备和家人共进早餐。   维托和强尼依然我行我素地谈笑风生,我也习惯了不加入他们的谈话,只做一个倾听者,在他们向我征求意见时微笑或者点头。克雷丝则一反常态,对我不闻不问,自从酒会那天晚上,她对我的态度就就急转直下,看来她打算用冷战的方式对我示威,我却乐得其所,没有了她的喋喋不休,我的耳边不知道清静了多少,听力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灵敏。而教父,他比往日现身的时间迟了许多,而且忧心忡忡。   “医院刚打来了电话,麦克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维托停止了与强尼的交谈,焦急地问道。   “早上就不见了,东西都没拿,到处都找不到,可能溜出去了。”   “我的上帝,他就穿着单薄的病服?”   “外套少了,不用担心他会冻着。”   “可是,他的伤还没好吧?”   。。。。。。   在维托与教父的对话中,强尼和克雷丝始终没有插一句嘴,甚至是不关心的,强尼面无表情地往白面包上抹果酱,而克雷丝则加快了喝牛奶的速度,显得不耐烦。   “就会添麻烦。。。”克雷丝低声嘟囔着,教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终于还是沉住了气对所有人说:   “吃完了早餐,所有人都出去找,强尼,皮耶罗,维托。。。还有克雷丝,你也要去!”   “什么,我也要去?”克雷丝重重地放下玻璃杯不满地嚷道:   “天气这么冷,罗马这么大,他有手有脚,躲在什么角落里,到哪里去找?恐怕人没找到,我们先冻死了!”   “住口!”   一向说话沉稳的教父突然发了怒,他用一双大手掌重中按住餐桌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得吓人:   “我最后说一遍,所有人都出去找,找不到任何人都别想舒舒服服地坐在壁炉前过冬,包括我在内!”   作为一家之主和一个黑帮的头领,教父的威严,即使是娇生惯养的女儿,也不会蠢到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去忤逆。   其实他完全可以把任务分派给手下,自己待在温暖的房间里等待搜寻的结果,但是我理解他的意图,麦克的失踪,是他的家事,既然是家事,当然要家庭的每一个成员一起来承担,相信他也看出来,除了他自己,这个家里面没人真正关心麦克,他想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麦克在家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是他的儿子,而且很有可能,将会是帮里下一任首领,下一代教父。   没有人再有异议了,默默吃完早餐,教父带着我,强尼、维托带着克雷丝分别乘坐两辆汽车出发去寻找麦克。      强尼一组去位于郊区的医院及医院附近的一些场所寻找麦克。考虑到他会乘坐公车到市中心区,我和教父就去更远一些的市区寻找。   在车上,教父一直表情凝重地望着车窗外,除了司机,他还带了一个手下人充当保镖,当然,他们身上都携带了枪支,临出发前,教父也塞给了我一支,“世事难料”,黑帮要想得到什么都可以利用武器去想方设法获得,即便是他们最缺乏的安全感。   一路上,教父的话很少,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此刻在他的心理,麦克的下落才是最该关心的吧。   我们开车到了市里,几乎转变了所有罗马著名的景点:许愿池,西班牙广场,威尼斯广场,万神殿,拉特兰圣约翰教堂,科洛塞竞技场。。。我们的车甚至钻进了小巷,撞倒了一个推车叫卖热奶茶的老妇人,索性她毫发无伤,冒失地闯入教堂圣地,打扰了修女的清修,我们还去了波各塞美术馆,在众多艺术巨匠的作品前失礼地认错前来瞻仰艺术之光的游客。我们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是天色渐黑,依然没有搜寻到麦克的踪迹。   大家疲惫不堪,教父更为失望,他落落寡欢,吩咐手下人今天到此为止,然后我们驱车回到了庄园。   克雷丝和强尼他们先回来,同我们一样,一无所获。   克雷丝怀疑麦克是不是回到西班牙继续当斗牛士了,而维托猜测他肯定是迷了路。   教父下了命令,明天继续出去找。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考虑到教父的心情,大家只有赞同。   连晚餐时,最爱交谈的维托和强尼也不发一言,所有人都不发一言,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了教父。   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感到不舒服,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屋内与屋外一样,死一般的沉静。   我甚至能听到壁炉里火苗嗞嗞的燃跳声,管家屏气凝神从鼻孔里呼出的微弱气息声,树枝随风轻摆的声,雪花纷纷扬扬与地面上积雪的相撞声。。。还有,一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在我想进一步侧耳倾听时,这脚步声明明通往小楼的方向,却突然停止了。   用完了餐,大家都准备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没人再有心情进行一些饭后娱乐项目,只有我一个人留意到。   会是谁?   我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串浅浅的脚印,却空无一人,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在左边墙角下蹲着一个人,披着粗花呢外套,头埋在身体里,袖管口露出了一圈只有医院病服上才会印有的条纹,在他的胳膊肘下方不停地冒出白气,那证明了他还在呼吸,他活着。   “麦克?”   我试着呼唤他的名字,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借着门口的光亮,我看清了他快冻僵的脸:棕黑色微卷的头发,苍白的脸色,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冻得发白的总是微微开启的薄唇,还有那双棕褐色的,在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眼睛,曾经明亮的眼睛,曾经悲伤的眼睛,曾经哭泣的眼睛,曾经怨恨的眼睛,在挂了一层冰凌的眼睫下,因为寒冷而渐渐蒙上了雾气。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表情是委屈还是疑惑?   他慢慢站了起来,向我这里艰难地挪着已经冻得发麻的双脚。   我们无声地望着对方,我不敢说一个字,我怕任何一个多余的发音会把我脑中连续出现的画面上的他吓跑,那是站在桥上的他,神采飞扬舞动着的他,穿着金色斗牛彩装的他,摔碎鲜花责骂我的他,小心翼翼亲吻我的他,被雄牛角高高挑起从高处俯冲向大地的他,说着恨我的他。。。   我怕这些“他”再次从我面前消失,甚至怀疑我自己又在“梦游”。   直到他因为支撑不住倒在我的怀里,我终于相信他从我的梦里走出来了,他终于肯给我第二次机会,赎罪的机会。   我紧紧地抱着他,告诉自己决不放手。   如果可以,我希望口腔的温度能降至冰点,这样我可以放心呼唤他的名字,不必担心他因此融化。   “佩洛。。。佩洛——加拉尔蒂霍!”   我在他的耳边坚定地说出这个名字,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不管他现在已经叫麦克,在我的心里,原来那个名字早已根深蒂固。   还是融化了啊,我的泪,我封冻已久的记忆,还有我的心。      “皮耶罗,是谁?”   我把佩洛抱进屋内,平静地对教父说:“是您的儿子,他回来了。”   窗外的雪花,同样平静地落下。    兄弟   教父从我的手中接过佩洛,像老鹰保护自己的雏鸟一样把他抱在胸口,轻轻地放在靠墙的沙发上,又细心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并吩咐马里亚把炉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半蹲在他的面前,一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脸庞,一边用大手摩挲着他的额头,又与自己的体温作着比较,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着:   “发了高烧呢。。。在外面冻了一天吧。麦克。。。麦克?听得见吗?爸爸在跟你说话。。。”   佩洛闭着眼睛痛苦地摇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嘴里咕哝着反复说:“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没人会再把你送去医院了。。。”教父握着儿子的手肯定地说道。   “管家!”   “在,老爷。”   “明天去请一位特护来,少爷就在家里养病。”   “是,老爷。”   我的心没来由地泛出阵阵酸楚。   自从我把佩洛抱进了这扇门,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不但不仅属于,而且我到底该不该在教父面前表示出我与他的儿子很早就相识,并且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很多不堪的往事,也仍没有下定决心。也许教父早就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他碍于情面没有当众挑破,或者有其他的理由,可是我知道,在他的面前,在强尼、克雷丝、维托、马里亚、管家,甚至是克林的面前,我都不该轻易呼唤他以前的名字,一旦叫出口,就会面临无情的质问:皮耶罗,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又不杀他带着他逃亡?这些都是我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尤其是在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里,在教父的帮派里。这些天来,我敏感地发现在所有的家庭成员之间都存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在这种平衡之下,所有的一切在表面上看来才算风平浪静,一旦平衡被不小心打破,就会风云突变,波浪滔天,而维持这种平衡的,正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教父本人。   可是我很难不为佩洛心痛。   他就像一头受了严重伤害而惊吓过度的小兽,对身边的人都失去了信心。小时候,被事业失败的父亲所抛弃,大了之后,被所爱的人抛弃,找到了亲生父亲,又不得不被孤零零“抛弃”在医院里,他不愿意住在医院里,是因为在医院里度过了太长时间的可怕的治疗期,还是因为医院给他留下了太多痛苦的记忆?疼痛、分离、甚至是死亡?   我想起一位法国天才诗人的一个诗句:   “这世上总有忧伤人群,他们痛苦工作,心碎别离。”   我们,都走在这人群里。   所幸,与我不同,他还有一位慈爱的父亲。      佩洛的情绪稍有所平息。   管家倒来了一杯滚烫的白开水,教父亲自吹凉了调羹里的开水,很想喂儿子服下,但是还没喝下两口,他就突然在昏迷中暴躁起来,打翻了父亲手中的水杯,教父的手被开水烫得通红,但只顾得上检查佩洛身上的烫伤,却顾不得自己。   “打我,但给我面包!”佩洛嘴里胡乱嚷着,他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意识不清了。   教父的表情更为痛苦。   他把头伏在手里好半天,最后站了起来,找人把佩洛抬在楼上去。   “用热水给他擦身。。。注意他的伤口不能碰到水。。。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房间里的火炉烧得旺些,睡前给他服下退烧药。。。叫人彻夜守在旁边,情况不好就马上报告给我。”   管家带着人把佩洛抬上楼了。   教父把强尼他们摒退了,只留我在身旁。   “皮耶罗,我要你留下。”      “父亲,您该有事吩咐。”   教父点燃了大烟斗里的烟草,它烧了起来,烟雾顷刻间弥漫在教父的周围。   “皮耶罗,我要你照顾麦克,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坐在沙发里,娓娓道来:“我和她的母亲本来是青梅竹马,但是年轻的我张扬不羁,从未想过在一个女人身边终老一生,我整天打架酗酒,惹是生非,与无数女人鬼混,后来还加入了黑帮,干起了非法买卖,麦克的母亲对我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愤然离开了我,远走他乡去了西班牙,当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就是麦克。二十年来她从未和我联系过,我也从未想过去找她,直到去年她才给我寄了一封信,告诉我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她为什么又突然把实情告诉您?”   “因为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患了癌症,是绝症。虽然她恨我,更不想儿子有一个黑社会父亲,但是没办法,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不托付给我又能托付谁?”   我立刻想起了那位严厉的塞娜大婶,尽管她给我的印象并不好,待人刻薄、小气,但是听了教父的讲述,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崇高的女性,而且是一位尽职的母亲。   “所以,您就派人去找他们?”我忽然想到那个暗杀命令,这么看来,下命令的并不是教父本人,他派人去无非是为了寻找自己曾经的妻子和遗失的儿子。   “是的,我曾派人去那里,隆达,但是麦克已经不见了,连他母亲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不对,不对,这中间环节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要杀佩洛的人不是佩洛,那又是谁?   “可是父亲,我必须要澄清一件事,这关系到麦克将来的安危。。。有人想要他的命!去年我正是被派去那里的杀手。。。我错杀了别人才保全麦克的性命,后来,您可能也了解了,为了躲避另一伙人的追杀,我带着他逃到了马德里。。。”   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这进一步证明了我的猜想,他根本什么都清楚。   “皮耶罗,这些我已经知道了。”他打断我,“乔治后来与我联络过,我才知道有人擅自更改了我的命令,本来你是要被派往阿拉斯加解决赌场纷争的问题,结果却有人利用你去刺杀麦克。。。”   “谁有胆量这么做?我相信有能力中途变更任务的人在帮里并不多,您应该能调查出来幕后真凶!”   “皮耶罗!”他不再吸烟斗,用手势制止我继续愤怒下去,“这件事我不想再纠缠下去,现在麦克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强,如果我非要揪出真凶,要不了多久,我的家庭将不复存在,K帮也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你能理解吗?”   “我不理解!”我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停地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我绞尽脑汁想让他明白,如果继续对凶手姑息下去,迟早有一天悲剧还会重演。   “父亲,你没有亲眼所见,麦克。。。佩洛,他是怎样被雄牛角残忍地刺穿,他差点。。。差点就死了,您差点就失去了这个宝贵的儿子,您还想失去第二次吗?”   “皮耶罗,你记忆恢复了吗?想起以前的事了吗?”他终于惊讶了,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座毫无感情的雕塑:“啊,想起了,突然想起来的,在见到佩洛的第一眼,我可不像他的父亲一样无情。”   他低下头,我的话深深刺伤了他,但是他似乎很快愈合。   “既然如此那最好,皮耶罗,我郑重地请求你,替我继续保护麦克,在这个家里和帮里。。。虽然我是一个父亲,但我不是称职的父亲,我不但不能养育他,还不能保护他。。。但是皮耶罗你能,从过去的一年里,曾那么拼命地带着他逃亡,又为了救他从高台上摔下造成大脑损坏,我就完全相信你不仅有能力,而且你才是真心保护他的人。所以我派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才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儿子。”   “你找我回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亲生儿子?你关心我的安危,也仅仅是为了你亲生儿子的安危?我这个养子怎么样,如果没有他,你根本不会在意吧?”   “当然不是!”他重重按住我的肩,紧紧抓起我的毛外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对不起你。。。我希望能尽可能补偿你,所以我把你养大,当我的左膀右臂,培养你成为帮里的骨干,将来你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   “那么父亲。。。”我挡下他的手臂,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诚实的勇气,不想继续在谎言里的勇气,我想豁出去,于是认真地对他说:   “我要是告诉您,我爱您的儿子,您的儿子也爱我。。。您的养子和亲生儿子相爱,你还会不会把他交给我来保护?”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静静地等着他大发雷霆,咒骂出“荒唐!”“无耻!”之类的恶毒字眼,但是我已经做好准备,我不想再继续撒谎,尤其是关乎佩洛,可是他的反应出奇地平静,甚至我注意到他嘴角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首先乱了阵脚,猜不透那笑意背后隐藏了什么。   “我也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不管怎么样,你是他的哥哥,他是你的弟弟,你们是——兄弟,这就足够了。”   他笃定地对我说。    牧神的午后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我合上书本。   午后的阳光下,牧神陷入了午睡带来的奇妙的梦境中,在梦中,他与美丽的水精灵交欢,当他醒来时,却再难分梦境与真实,如果能够,他宁愿选择永不醒来,还是永未入梦?   佩洛对于我,就似一场梦。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投射在白色的餐桌上,白色在阳光的作用下极尽地夸大,夸大。。。我有些眩晕。而佩洛,此刻正悬浮在这令人眩目的夸大里百无聊赖,他面前的咖啡杯里,一只可怜的苍蝇失足陷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死神搏斗,而它的死神,我的佩洛,正用精制的小银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的身体一次次地按进棕褐色的液体中,即便如此,关于苍蝇的死亡游戏,依然没能激发他一点杀戮的亢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松垮的衬衣,外面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外套只有一半搭在他的身上,因为他的一只胳膊伸进了袖子,而另一只露在外面支撑在椅子上,身体的重量都集中于此,精神的重量却集中于那只行将变成尸体的苍蝇上。   他的头发遮住了半张面孔,我只看到他如葡萄酒般鲜亮的嘴唇,好像微微开启的皓齿边叼着的一朵玫瑰花。   美丽的牧神。      教父、强尼和维托不在,克雷丝去了她的密友家,小楼里只有我和佩洛。   奉教父之命的几天来,我与佩洛从没进行过深入的交流,在苏醒后,他礼貌地称呼我为“大哥”而不是“萨维奇”,当我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后,他也没有任何被欺骗后的愤怒,再次礼貌地称呼我为“皮耶罗哥哥”。   他就像从未见过我。   似乎我的一切,我这个人,都与他无关了。      “它已经死了。”   我提醒他苍蝇的寿命已尽,他应该发发慈悲,中止对尸体的折磨。   他惊愕地抬起双眼:   “已经死了么?”   然后我在阳光中和那片巨大的白色中,看到了他的笑声,就像血色之花绽放。   我忽然心惊。他在我眼前,都好似被深红笼罩,一会儿是他舞动着的红色披风,一会儿是他垂死前像河水一样在身体上奔腾的血液。   很快,他面前的咖啡就被一饮而尽。   他用餐巾擦干嘴角,高高扬起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被这种让我无可遁形的审判逼迫,我不得不躲避他傲慢的目光。   喝下那杯咖啡的,更像是我,如果是我,那不仅是一杯咖啡,还是一杯毒药,他给我的毒药。   他终于把兴致从苍蝇的死尸上转移到我身上。   “你杀过人吗?”   我再次心惊:“。。。杀过。”   “杀过多少人?”   “记不清了。。。”   “杀过的人里面,你最后悔哪个?”   “哪个都不后悔。”   “你就那么心安理得?”   “如果明知会后悔,我就不会杀他。。。”   这是一个无形的审判庭,法官是他,罪犯是我。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站在真正法庭上被愤怒的人群怒斥的情形,但是这一种我从未预料到。   仿佛胸口被扎上一根利刺。   “佩洛。。。”   “您在叫谁?”他飞快转过头望向身后左右,然后直视着我,“叫我吗?”   “我知道你恨我。。。”   他突然放声大笑,整个人随着那笑声的节拍好像在跳舞,搭在身上的外套轻易地被震落下来,只有一只手臂还套在袖管上。   他笑了很久,我心碎地等待他平息。   “听人说你患了失忆症和梦游症,还没痊愈吗?”   “我很清醒佩洛。。。”   “很可惜”他索性脱掉另一只袖管,摊开双手无奈地表示:“我并不是您口中的佩洛。怎么,您认识的人跟我长得很像?”   那根刺从胸口穿入游动到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回答他的质问:   “。。。是,跟你长得很像,他叫佩洛,和你一样,曾是一名优秀的斗牛手。。。”   他需要游戏。尽管这游戏会进行得很残酷,危险,很可能会以悲剧收尾,但是我没有理由拒绝加入,理由很简单,在此之前我是上一场游戏的东家,而这次,换他了。   “呵呵,是吗?看来你对我的身世了解得很透彻。”   “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需要了解。。。”   “哼哼,”他干笑着,从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佩洛,他是你朋友?敌人?旅伴?还是。。。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   “既然你不是,就无权知道。”   牙签被无情地咬断。   只有片刻,他又回复了百无聊赖的表情。   “你一直在找他吗?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有人告诉我他在一次斗牛比赛中因事故而死亡,但是我不信,我会继续找下去。”   “恕我直言,”他又抽出第二根牙签叼在嘴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在西班牙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个叫佩洛的斗牛士被牛角顶穿了肠子,样子很惨,百分之九十九活不成,恐怕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劝您还是放弃希望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逼迫他轻佻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他不得不把眼睑垂下,不安地在嘴边的牙签上晃来晃去。   我走到他跟前,把身体俯在下去,这样我们的脸只相距几公分,我可以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相信他同样可以感受到我的。   我抬起手指拨开他脸庞的碎发,让他的轮廓更清晰地呈现,我更加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他的面部却僵硬了。   他把双手藏在裤袋里,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沉默地与我抗争着。   我的手滑到他的嘴角,把那根牙签抽了出来,这样他失去了唯一的凭借,他再无法保持风度和努力维系的平衡。   他用力拍向餐台,突然像豹子一样咆哮。   “我是我!”   这样激动的后果,就是伤口被牵动而撕裂,他深深埋下头,手按在伤口上,脊背起伏着,白色的桌布在另一只手中被揉皱,看上去却像紧握一枝洁白的百合。   而我呢?   在成功激怒他我又做了什么?   我镇静地对他说:“我去叫护士来帮你重新包扎伤口。”   我又一次害得他受伤,却还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不肯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我,求他让我重新去爱。   果然被他说中了,我是一个胆小鬼。   他没有再次抬起惊愕的双眼,也许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无情”。   “不用。。。”   他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弓着身体,一步一步向楼梯走去,没用任何人的帮助。   他不再依赖于我,我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我叫了护士上楼,自己则在门缝里悄悄窥视。   护士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身上的伤痕,如果他是佩洛,他的身上就该有斗牛时留下的难以抹去的伤疤——就如我在他心上刺下的伤疤,如果他是,那就应该还在,如果还在,他就不能抵赖。   我的爱到底是强大还是懦弱,至今仍难以衡量。虽然我决定了赎罪和忏悔,但那就代表了我爱吗?如果我不顾一切地拥抱他,在他耳边和唇边哭泣,那就代表我爱吗?   我该怎样去爱?      佩洛的伤势一天天地好转,我也基本恢复了记忆,教父迫不及待地需要增加人手了。   他把我和佩洛叫到了跟前,对我们说:   “皮耶罗,麦克,我的儿子们,作为父亲,我本该是你们得以依靠的大树,可是虽然我的心足够强大,体力却不允许我整天奔波在外,而你们年富力强,应该去外面闯荡。帮里的事务只交给强尼我不放心,维托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毕竟不是我的儿子,为了让我更安心,我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替我管理K帮,从明天起,就让乔治协助你们,帮我分担一些烦恼吧。。。这是一个父亲的请求,你们不会拒绝吧?”   我沉默不语,佩洛则立刻答道:“当然,父亲!”   教父又询问我的态度,我无奈,只好点点头:“是,父亲。”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他所谓的“请求”。   他很满意,身体靠在椅背上,完全放松了。   “麦克,上次的事你太不小心了,让自己受了伤,我可不想用自己孩子的命去换别人对我的尊敬。”   “我以后会小心的。”   佩洛乖巧的模样让我吃惊,我以为这辈子他只会依照自己的本性活着,没想到他学会了戴面具。   “嗯,塞特罗德的女儿这回可以安心在地下长眠了,□她的凶手再无能使用那东西。。。不过麦克,我们也因此得罪了D帮,他可是老D的亲弟弟,你做好被寻仇的准备吗?”   “一瓶伏特加。”佩洛打了一个响指,“我只需要一瓶伏特加。”      佩洛先出去,教父把我送到书房门口:   “皮耶罗。。。”   “什么,父亲?”   “麦克他还太年轻。。。”   我立刻心领神会地笑笑:   “我向我自己发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我都会保护他,即使将性命奉上!”    战争   罗马市区的一家名叫“战争”的地下夜总会,佩洛是这里的熟客。   不单单是因为夜总会够隐秘——由一家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地下军火库改建而成,还有穿着迷彩比基尼戴着海军帽烫着大波浪风情万种的舞女。到这里来的每一位客人在进门后都会被派发一枚亮光闪闪的七彩“勋章”,出手越是豪绰的客人就会获得越多的勋章,这也代表了他越受欢迎,将会得到最性感舞女的“赏赐”:或是在台上众人面前上演法式热吻三分钟,或是与美丽的“二战女郎”激情热舞一曲。   我们进门的时候,每个人被派发了一枚国家勋章,接受军礼的待遇。当然你也可以使自己充分融入到战争的环境,花上一点小钱,换上一套野战服、空军服或是纳粹服饰,以便让自己更投入。墙上挂着各种军用武器,“血迹斑斑”的绷带,钢盔,行军包,天花板悬挂着军绿色的破旧帐篷,在铁质的座椅旁“燃烧”着一簇簇篝火,当然,这不是真的篝火,而是利用灯泡和绢纱营造出的火苗的感觉。   佩洛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们穿过穿戴怪异的人群,他们有的扮成空军上校,有的扮成陆军司令,有的喜欢做坦克兵,有的甘愿当炮手,有的崇拜希特勒,更有“墨索里尼”,随时从你头顶上扫过的“探照灯”下,是一张张戏谑和嘲讽的面孔。   置身在这样光怪陆离的空间里,我仿佛错入了时空隧道,觉得自己被随意戏弄。   佩洛刚刚披上一件带有典型纳粹红袖标的军士服,立刻就有热辣的舞女贴了上来,她的乳房又大又结实,制作文胸的布料却少得可怜,象征性地在皮肉外面罩了一件高度透明的莓红色薄纱,臀部被一条紧身平脚短裤包裹得结实浑圆,此刻它找中了目标,毫不犹豫地蹭到了佩洛修长的双腿上。   “嗨,小豹子,这么久不见你,今天有什么花样?”   她的手腕纤细优雅,却在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指尖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随着她厚实的红唇吐纳,浓烟从红光里释放出来。   佩洛眯起眼睛,嘬起嘴唇,向吃饱的猎豹对待美味的猎物那样,既不急于吃掉,又不舍得放手,上肢戏谑地在她身上四处嬉戏,似乎特别偏爱她的屁股,在那里不停地划圆揉捏着。   “一会儿我要你的奖赏。。。”他轻佻地把手覆在她高耸的前胸,被她迅速挡开了了。   “那就要看你大不大方了。”烟雾对准他的鼻子猛喷过了过去,没有躲闪,他笑得更加狎邪,“哈哈哈,那我要定了!”她手中的雪茄立刻被抢夺了过去,飞到了另一张嘴中。女人镇定地回笑道:   “到时候多颁几枚荣誉勋章给你。”   “如果把你的屁股颁给我,我会更兴奋。”   女人勾起食指在他的鼻尖刮了两下,扭着最引以为傲的屁股离开了。佩洛呷着嘴向我们炫耀:   “你们看她的屁股,是不是很让人想入非非?一个忧郁的屁股!哈哈”   对于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他自认为可笑的玩笑,我决定采取无动于衷的保守态度。虽然他来到罗马后的私生活我之前一无所知,但这突如其来的放纵行为我把它归结为每个参与黑帮活动的成员不可或缺的调味品,谁不想在生死未卜前让自己尽情享乐呢?我也曾是如此,对酒,对和女人上床□这回事极为热衷。也许他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也许来了意大利后沾染了恶俗气,也许他体内根本就遗传了这样的基因,时机到了自然会显山露水,也许。。。我尽量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热情的一心只想当斗牛士的年轻人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许他只是意气用事,他要让我看看,没有我在身边,他会活得多么惬意。   我保持着清醒,寄希望于他没有忘记我们今天此行的目的:和卖家交易一批从墨西哥运来的毒品,我们卖进,然后再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其实毒品交易选择在“战争”完全是佩洛的主张,我们都认为应该选在更隐秘更安静的场合,可是他偏偏固执己见,他认为越是人多的场合,就越不会引起注意,况且交易成功也该有一个合适的场合来进行一番庆祝。   我和乔治都不赞成什么庆祝,干这种非法的买卖,谁都希望速战速决,可是西班牙式的狂放不知何时在他身上被充分挖掘出来,他喜欢给自己设定更大的危难,然后热衷于把自己置身于这种极度的危险之中,从而体会侥幸过关后的快感,如同一个斗牛手,只有面对更凶猛的雄牛,才会激发出他全部高超的技艺和最大限度的勇气,对手越强他就越不服输,如果对手草草,他就千方百计给自己设下埋伏,然后试试自己能不能跳出来。   没过多久,他的对手就来了,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秃顶小胡子男人,身边跟着三个深藏不露的保镖,几个人一进门就被派发了勋章,显然他们很不情愿在自己得体的西装上被挂上这么劣质的毫无疑义地金属片,这让他们显得极为滑稽。   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了上去,就像好友见面似的拥抱亲吻,其实在例行礼节前,早用事先约定的手语接上了头,一切都是秘密发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和来这里狂欢的人一样,我们都戴着勋章。   我想立刻与秃顶交易,双方都带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一个装满了钱,一个装满了可卡因,我只需把手里的箱子和他互换,然后在没人的角落里迅速验完货,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是在我准备把箱子拿去交换的时候,佩洛却突然出其不意地从我身后抢下了箱子,笑嘻嘻地搂过秃顶的脖子对他低语了几句,秃顶转过头看看他的手下和目瞪口呆的我,和佩洛一起向夜总会的通风口走去。   想单独交易,他疯了!   情急之下我想也不想就跟上去,但是他制止了我,一脸严肃地对我冷静地下命令:“在这里等!”   我打算不听他的命令,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论资历,我比他经验丰富得多,他才入黑帮几天?他知道什么是危险?乔治却拍拍我的肩膀硬是把我拉到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酒杯遮住了大半张脸低声对我说:   “看那边!很有可能是便衣!。。。我们的行动被泄露了。”   我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抬头望去,果然有几个虽然身上也挂着勋章但表情神态却十分谨慎的戴礼帽男人正左顾右盼。   “麦克一定看到了他们。。。不管是不是警察,都应该小心为妙。”   原来如此。。。   刚刚我还在心里为他的自不量力抱怨,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的机敏很可能挽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为自己对他草率的轻视而后悔不已。   那几条政府的衷犬到处转悠了一圈,用灵敏的鼻子嗅过了各个角落,然后径直向通风口走去,我的心立刻抽紧了,意识到佩洛已经身处险境。   我和乔治跟了上去,打算在他们发现佩洛之前不得已把这几个人干掉。   我们悄悄地跟着,通风口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里边挤满了神情怪异的人,有的聚在一起吞云吐雾,有的欲火难耐和夜总会女郎调情□,我们费力地挤过去,没有佩洛和秃顶的影子。这时便衣进了盥洗室,盥洗室里的灯光昏暗,我和乔治装作进去解手,在小便池前慢吞吞地拉裤链,一边在镜子里观察便衣的动作。   盥洗室一共有四间便厕,他们逐一推开每扇门,检视是不是有人躲在里边干不正当的交易。   第一扇,一位“纳粹”满头大汗地蹲在马桶上“炮轰世界”。   第二扇,空的。   第三扇。。。   我和乔治从怀里掏出手枪,准备在他们发现佩洛时把他们击毙。   第三扇门打开时,佩洛和秃顶一起出现在镜子里。   我和乔治都没有开枪,因为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货品被搜缴,他们被铐上手铐,恰恰相反,佩洛和秃顶的表现显然让便衣们猝不及防——佩洛把秃顶的双手按在便厕隔板上,一条腿顶在他的股间,身体在他肥硕的身躯上不停地蹭着,疯狂地与他接吻,应该说佩洛更为主动,他把舌头完全探进秃顶的口腔,吸吮着对方两片肥厚的嘴唇。。。这样亲密的行为让便衣们完全以为是一对极不和谐的同性伴侣,因为性饥渴而跑到夜总会的厕所间□。他们只是轻蔑地吹了声口哨,就把门关上,走向了下一扇门。   第四扇门也是空的,便衣们失望地走了。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佩洛和秃顶走了出来。   两只箱子被藏到了水箱里,除了外皮沾上了水,里边毫发无伤。   秃顶的眼神复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丘比特式的面孔还泛着潮红,看来方才的那一个热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手足无措。佩洛则若无其事地扯了扯串位的外套,把箱递给他,他犹豫地接过去,甩甩大脑袋,一句话都没留下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看来他吓得不清。”佩洛不无嘲讽地说。   我和乔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庆幸危机过去的同时也不得不为佩洛大胆出格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我,在镜子里看到他紧紧贴在秃顶身上吻他的时候,我竟然会觉得下身灼热,随后而来的嫉妒又让我怒火中烧,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打爆秃顶的脑袋,而此刻我只能看着佩洛红肿发亮的嘴唇在心底咒骂秃顶。   乔治哈哈大笑起来:“您这招下了太重的料,恐怕他以后都不敢再和我们做生意了。”   “不过是一个吻,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目光冲我闪烁了一下,我仍在妒火中,虽然我明白这是迫不得已,我也钦佩他的勇气和智慧,但是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对象是那个丑陋肥胖的秃顶,谁知道呢,也许换个漂亮的小妞我更加接受不了,我也曾在他面前与女人亲昵,可是今天换作是我,我才体会到那种滋味。   我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盥洗室,挤过人群,乔治和佩洛跟在我的后面,他们还在边走边谈,乔治说要把佩洛今天的表现说给教父听,佩洛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拼命地刷牙,一想到牙齿上沾满了秃顶的口水,就恨不得把所有牙齿都拔光。   他们俩个有说有笑,只有我一人觉得苦闷。本来佩洛想要继续留在夜总会与“忧郁的屁股”谈谈天,或者撒一把钱得到最多荣誉勋章,但是我坚持要回去,以免夜长梦多,佩洛才在乔治的劝说下不情愿地离开了。   乔治开车,一路上我们谁都没理睬对方,我用冷冰冰地面孔直视前方,佩洛用冷冰冰的面孔直视车窗外。这是一次很不愉快的兄弟间的合作,我希望以后不要再看到他与其他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否则我不保证会像狗一样发狂撕碎那个男人。   回到家以后,我早早上了床。   我很难入睡,在黑暗中,佩洛的身体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罂粟在我眼前摇曳着,一想到他亲吻别人的样子我的身体就会像火一样燃烧。如果说对以前的佩洛更多的是歉疚和杀人过失的补偿,如果说今天之前我对自己是否真的爱他还抱有很大的怀疑,那么今晚之后,我深切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是多么渴求他的眷顾,我渴望着他的亲吻,渴望着从他体内深处传达而出的颤栗,渴望着他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章写得莫名其妙,什么二战夜总会,什么毒品,什么秃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写,只是脑子里出现什么,就把它描述下来,就这样,恩恩。 血祭   “战争”里的毒品交易其实不过是个简单的前奏曲。   为了在西西里的黑帮世界里能占有不败之地,安东尼奥决定扩展K帮在各个领域的生意。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早已成为小儿科,而贩毒、武装走私、暗杀才是生财的三条主道,尤其是贩毒,因为世界市场广阔,利润丰厚,许多黑帮都把它作为主要发展手段。上次我和佩洛与墨西哥可卡因供货商的交易,不过是小试牛刀,建立贩毒网络的第一步,更重头的还在后头。安东尼奥打算从墨西哥、土耳其和黎巴嫩大批量买进可卡因,再高价销往欧美其他国家,在德国、法国、比利时、荷兰、巴尔干国家、东欧以及南美设立K帮分部,并由各分部在各地开设旅馆、超市、餐厅、俱乐部、夜总会、甚至贸易公司完成最后一道洗钱工序。   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以安东尼奥和K帮的势力来讲,也并非难事。   然而教父依然我行我素,这样大规模地扩展网络当然人手越多越好,可是他依然固执地让佩洛和我担当重任,强尼和维托则负责其他传统领域的生意。   帮里的主要领导在教父的书房秘密进行会议。   教父依然一派居家打扮,宽松肥大的毛线衫,修剪得愈发整齐的白胡子,永不离手的玻璃过滤嘴烟斗,和蔼的皱纹,和善的笑容,总是喜欢吞音的低沉沙哑的声带。他的右手经常习惯性的转弄左手尾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这是他在下达重大决定的一个习惯性动作,但是他的脸上却总是表现得很轻松,和几个帮里元老开着或风雅或庸俗的玩笑:   “布拉里,以你的聪明才干,明年不如去竞选总统。”   “帕罗你还是老样子,你这头老色狼还能吊上那么漂亮的小妞,吃了多少药?”   “还有你,萨尔瓦,有了钱就去买房子,如果你能当上房产大亨,还用跟我一起混到现在?没有投资的头脑就不要学人家玩票。。。”   他尽情地开着几个老头子的玩笑,这些大风大浪一起走过来的老弟兄没有一个不面带微笑,即使被打趣得很没面子,也没表现出丝毫的怒意,反而因为被老大关注而更加自豪,进而对教父先生顶礼膜拜。   书房里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如果不是有黑手党的头衔,谁也不会相信这里坐着一个个都是臭名昭著的异世界终结者。      佩洛独自一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摆弄着一把黄铜制的小刀。刀柄很短,刀刃很薄,看起来精致轻巧,绝不会成为杀人的武器。此刻在佩洛灵活的指掌中空翻着跟头。他的脸上又显露出那天下午百无聊赖的神情,对教父时而严肃时而风趣的发言充耳不闻,但是当教父把话题指向他时,他又藏起小刀,立刻表现出十分亢奋和投入的样子,高声附和,之后,他会再度陷入沉默,把玩手里的刀。   我一直在思考他这种前后极大的反差。表面上装成对黑帮事务抱有极大的兴趣,可是他的心显然并不在此。其原因,一方面因为自己是教父的儿子而不得不“子承父业”,他确实干得不错,他拥有一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所不具有的机敏和果断,也很有表演天赋,想想他愿意和那样一个丑陋的秃顶男人接吻吧,就凭这点,我就不得不承认他的潜质。但是一方面,那样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但我肯定,那不是真正的佩洛,他利用现在身份把自己巧妙地隐藏起来,就因为环境变了,因为身份变了,他只有逼迫自己也跟着改变,一时又难以改变,他只好重塑另一个自己。   我理解他,但是他好像并不理解我。   他热衷于对我冷嘲热讽,在所有人面前挖苦我,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在执行任务时有意无意地为我设置障碍,把我置之险地,他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在我的生命垂危前的一刻,他再居高临下地对我施以援手。   对于这种近似于施虐的游戏,我陪他玩了不下十次。   为了把合作方从别的帮派那里争取过来,投其所好,我不惜一口气灌下十瓶威士忌直到胃穿孔,而佩洛不但不为我说一句话,还叫来更多的美酒与同样有暴力倾向的对方首领大声哄叫,让已经垂死的我继续下去。他站在他们中央,寒冷的目光刺穿了我的身体,于是我按住衰弱不堪的胃,从他手里再次接过了酒瓶,一边报复似的盯着他,一边发疯似的一滴不剩地把酒全部灌下去。   这样做的后果,是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   佩洛问我感觉如何,我满不在乎地回答:“感觉很不错,如果想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奉陪到底!”   他冷笑着叫我不要说大话,我同样冷笑着叫他不要心慈手软。   还有一次我和他单枪匹马去德国就开设分部的事与当地黑帮组织谈判,佩洛因为不满对方狂妄的口气,竟在事后私自跑去搞暗杀,他毕竟经验浅薄,报复没成,还被对方逮住,并以此为要挟提出更无理的勒索条件,企图从我们这里分一杯羹。   毒品生意、洗钱的旅馆超市都需要本地势力的保护,我很清楚只能给他们更丰厚的报酬,但是决不能让他们涉足我们的生意。   为了救他我孤注一掷,单独约黑帮老大谈判。   我对他说你手上的这个人狂妄、无耻、下流、浅薄,而且一无是处,但是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伤害他我只有报告本帮教父,他会不遗余力发动所有势力只为换他一命,我也会赌上性命换他一命,到时候慕尼黑还有没有你的地盘我就很难预测。如果你安然无恙让我带走他,我不但承诺每年这里旅馆超市餐厅的盈利用来给你增加3%的收益,而且保证维护你扩大本地势力。相信你不是头蠢驴,蠢驴才会分不清哪个更划算。   “拿什么作证?”   “如果喜欢,我的手指你喜欢那根就给你哪根。”   几十把枪指着我,我在赌自己和佩洛的生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用自己的小指救下了我和他的命。当然,承诺也必须履行,黑道有黑道的原则。   佩洛平安回到我身边,我得不到他丝毫的感激之情,他的目光依然冷酷:   “谢谢。”   “不客气。”   我们平淡地道谢,却浓烈地对抗。   为了他我不得不继续杀人,他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在惹事生非,他喜欢我出丑,喜欢看着我为了他被人用酒瓶敲破头,喜欢在酒吧里与各种女人调情,就像当初我那样做一样。   我知道他在报复我,只有不停地这样做,他才不会忘记我加诸他身上的痛苦。      我曾经在深夜跪在他的床前,在月光下抚摸他胸口延伸至腰下的伤痕,我知道那是雄牛角留下的伤疤,永不会销去。除此之外,我在他的背部还发现一条异常醒目的棕色伤口,位于腰际,到很像人为割上去的。   我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蜿蜒着,抑制不住流泪,可是我的眼泪对他又有什么用?与他所遭受的创伤相比,我所受的那些报复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睁大眼睛冷冷地瞧着我:   “看够了没有?”   我摇摇头,既不舍得把手移开,却再不敢碰他。   “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怎么才能消解对我的恨?我愿意接受制裁。”   “哼,这么希望被制裁吗?那就去警察局啊。”   “佩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沉默着,我则像忏悔者一样低着头,然后上帝发话了:   “把你的手伸出来。”   我把两只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撑在床沿上。   “这可是你要求的。。。”   我低下头,突然从掌心传来剧痛,他的小刀狠狠插在我的掌心上,然后是另一只,血流如注,我没有吭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黑手”变成“红手”。   “握紧拳头!”   我忍痛握紧了双拳,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雪茄放在上面。他的心里一定很畅快,因为我发现他的双腿在床下荡着。   “这就算复仇完毕了吗?”   “嗯?”他狡猾地笑着:“我说过我在复仇吗?我只是在满足你的要求皮耶罗,这不过是个游戏。”   我再也无法忍耐,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用血手掐住他的脖子:   “混蛋。。。你是混蛋。。。”   我的血蹭到他的脖颈、脸上,他又呈现出那种濒死前的神情,我不忍用力下去了,难道还要再杀死他一次吗?   我的双眼已经模糊,我只有靠嘴唇和鼻子证实他没有被我掐死。   我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丑陋的秃顶,把佩洛紧紧压在下面,用手按住他乱挥的双手,我贪婪地嗅着他熟悉的气息,强硬地扩张他的口腔,拼命地吮吸他齿间的玫瑰。   我不是美丽的水精灵,他却是俊美的牧神,即使他有一半的身体不是人类,我却依然强烈地渴望占有他。   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或许是太久的隐忍被他的残暴一触即发,我的双手依然流血不止,但是我却能顺利地扒光他身上所有的织物。   我疼痛地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把鲜血浸在他胸口、小腹、甚至用破裂的掌心温暖他冰冷的□,我是多么渴望能用自己再次融化他,他却用枪指着我的头。   “停止,否则我开枪!”   我忘了,忘了他还有一半不是人类,而是兽。   “我爱你。。。”   我举起双手,站在地上,凄惨地诉说着我的爱。   “可是。。。我、不、爱、你!”   他毅然决然地说。   “我愿意为你去死。。。”   我不会放弃。   “太晚了,”他轻蔑地摇摇头,鄙视的目光难掩哀怨:   “在肯为你死之前,为什么我听不到这句话?”    毒瘤   我和佩洛,我们,就像在跳一曲蹩脚的探戈。   既无法保持步调一致,又都不甘心让对方占了上风。   我们就这样在教父身边狭小的天地内转来转去,携带着危险的攻击性,当彼此的身体稍有靠近,就立刻抛开所有舞步套路,舞蹈演变成搏斗,舞不成舞,曲不成调。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就这样跳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吗?      教父的毒品生意蒸蒸日上,在欧洲的几个主要国家,如法国,西班牙,荷兰,已经日趋形成了一个运作良好的集运输、交易、洗钱于一体的链条,并且教父还在谋划着,是否能在南美以及东南亚的一些国家设立地下毒品加工点,增加生产一环,垄断欧洲毒品市场。   这实在是太大的野心,要知道,光在意大利本土,大大小小的黑手党组织不知有多少,毒品生意带来的巨大利润就如同一罐被打翻的蜂蜜,会招徕各种嘴馋的生物,当然也包括熊。   克拉莫。   教父把那不勒斯作为走私贩毒的枢纽,并在那里开设地下毒品加工工厂。但是任何人都清楚,那里是克拉莫的天下,太岁头上动土,对于远在罗马的这位西西里教父,克拉莫的首领们岂能袖手旁观,任由他人争夺天下?   由K帮在那不勒斯的毒品加工点几次被捣毁,就可看出端倪,克拉莫已经无法坐视不理了。   我和佩洛去那不勒斯亲自视察过,发现那里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最严重的一次,工厂不但几乎被焚毁,而且因为事态扩大,还上了新闻媒体的头条,引起了当地政府和警方的注意,警方顺藤摸瓜,已经有所行动了。   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教父,教父立刻召集了所有首领,以及帮内的主要干事,包括我和佩洛,乔治和维托在内,在罗马市区的一座三十层的大厦内,召开了紧急会议,当然,我们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除了有保镖,整座大厦也是教父的名下。对外,安东尼奥可拥有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   教父今天神色肃穆,虽然依旧保持往日的风范,但是从他不停转戒指的动作来看,那不勒斯那里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工厂被毁,各位怎么看?”   他简单地抛下问题,冷冷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就好像把一只活鸡投放在狼群里,他则在一旁冷眼旁观每头狼的反应。   众说纷纭,每个人的意见都不甚统一。   鲁莽的说:“应该对克拉莫宣战,没有战争和流血,就不会有胜利。”   保守的说:“应该与他们谈判,彼此交换条件,只要利益一致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胆小的说:“克拉莫组织的势力远远超过我们想象,要是硬碰硬还不如转移阵地,干脆把工厂搬到别的地方去。”   热血的立刻反驳:“那不就表明,我们根本就是个胆小鬼!西西里教父的颜面被扔到太平洋了?”   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因为过于愤怒,红着脸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退到后面,脸孔却更红了,好像通心面上撒上的一层浓浓的番茄汁。   “咳——”教父轻轻咳了一声,转向乔治:“强尼,你的意见呢?”   被父亲第一个询问,强尼显得有些兴奋,一改往日的沉默:“安东尼奥先生,我认为应该多在牛排上撒些黑胡椒和洋葱,让他们也尝尝流泪的滋味。”   教父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把目光转向了佩洛:“麦克,你也同意吗?”   佩洛静静地站在靠窗的位置,视线一直在窗外的景物间盘旋,显得心不在焉,教父皱了皱眉头,我立刻走过去召回小牛犊出鞘的灵魂:   “教父在问你话。”   他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教父,瞬间恢复了冷静:   “问我的意见吗?”他走到圆桌前,双手撑在边沿上,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然后语出惊人:“斗牛场上,如果斗牛士因为恐惧而退缩,等待他的,只有耻辱或者死亡,相信古罗马的角斗士也是如此。我的意见就是。。。在克拉莫的脖子上插上三枝花翎,最后用十字剑刺进他的心脏!”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我在内,大家议论纷纷,普遍都觉得年轻人还是太鲁莽了。   但是没想到教父却微笑着说道:“这才像我的儿子!”   “不过。。。”他马上收敛了笑容,“今非昔比,如果在四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干,杀他个落花流水,但那是四十年前,我们手无寸铁空有一腔热血,而现在,我们是一只熊,一只不仅有蛮力,还有智慧的熊,我们要靠的,不是手。。。”他指指自己的头:“还有脑子。”   “您的意思,还是要撤回工厂?”旁边一位元老问道。   “当然不是萨尔瓦,你用脑子想想。”   萨尔瓦用手揉揉太阳穴:“难道是谈判?”   教父摇摇头:“谈判是绝无可能的,即使我们愿意,克拉莫D帮的头领也绝不会赞成。”   萨尔瓦不解地问:“您的意思。。。”   教父提醒他道:“还记得我让麦克到那不勒斯干的那桩买卖?为了塞特罗德可怜的女儿,他可挨了不少苦。”   萨尔瓦恍然大悟似地猛点头然后不作声了。   “我们必须懂得不用大规模的流血和牺牲就达到目的的意义。”他大声说,所有人均凝神屏气,仿佛这不是一个黑帮内部会议,而是一场总统大选,人人脸上都带着虔诚的基督教徒般的崇敬。   “我们必须懂得利用一切皆可利用的手段,政治、传媒、甚至帮派恩怨,以达到我们的目的,而不浪费一兵一卒。”   “但是宗旨,就是我们西西里黑手党,绝不向那不勒斯的克拉莫妥协!”   所有人被煽动得鼓起掌来,精神振奋。就连我,也不禁佩服起教父高超的煽动技巧和果断的胆识。我一直以为他会在这个问题上为了保存实力有所退让,但是我错了,在他的字典里,绝对查不到“妥协”这个词,有的,只有前进。   但是可以预料,不浪费一兵一卒的豪言壮语,在黑色世界里是绝不成立的,每一次的扩张和吞并,都意味着将以一部分人的牺牲作为代价,这与世界大战毫无二致。不知道,这一次牺牲的,将会是谁。   教父宣布散会,单独把他几个儿子、女婿以及另外三位元老:布拉里、帕罗、萨尔瓦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憋了太久,稍通,写了少了些。 卧底   大家都一声不吭,询问是不必要的,相信教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教父直截了当地说:“关于克拉莫,我不想搞得过于隆重,‘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在这个时候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这个渔翁,要么是别的帮派,要么,就是警察。”   帕罗老头搓着稀疏的白胡子,对教父的分析结果表示赞同,同时也觉得十分棘手。   “按你的想法,我们该怎么办?”   教父笑而不答,他旁边的布拉里老头略一沉思,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对我们说道:   “其实很简单,老安东尼奥的意思就是,那个渔翁,由我们来做,让克拉莫和别人鹤蚌相争去。”   我们立刻恍然大悟,萨尔瓦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安东尼,不像我们这些老的,大脑也跟着退化了。”   教父揶揄道:“不是你们大脑退化,而是整天只想着怎么吊漂亮小妞,怎么炒房产,一个是老色狼,一个是守财奴,当年的威风早被挥霍光了,只有布拉里一人还算正常。”   “哼哼”   两个老头被说得面红耳赤。   教父决定放过他们,转头对我们说:   “所以,我要从你们当中选个人出来,到那不勒斯去,到克拉莫去,做卧底。”   “卧底??”强尼首先反应,“像警察那样做一个卧底?”   他的反应过度了,教父不满地看着大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到克拉莫内部去,给他们制造些混乱,不是一定要端了他们的老巢,也没那个必要,搞出点情报送给警察做新年礼物,最好能挑些纷争,不论是当地民众的愤怒,还是成为那不勒斯其他黑帮的眼中钉,让克拉莫疲于应付,无暇顾及我们的工厂。”   “听起来好像不错。”帕罗老头撮起嘴眯着眼睛,翘起左腿,整个人向椅子瘫去,仿佛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尴尬,完全找回了元老的感觉,他额头上布满的精明的皱纹也有几条舒展开来:“我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到,克拉莫的沃里亚被我们整得焦头烂额的破落样儿。”   “是吗?我们可都迫不及待呢,哈哈哈哈——”   几个老头一起仰天大笑,教父从口袋里又掏出他的烟斗叼在嘴里嘬着。   还没等老头子们享受完这片刻的欢笑,强尼最先迫不及待了:   “这个卧底派谁去做?”   教父面孔立刻一板:“如果我说要你去,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强尼不吭声了,知子莫若父,相信教父也心知肚明,强尼狠辣有余而机智不足,所以一些传统的黑道生意,比如暗杀,绑架这类需要狠手腕的生意,都交给他去做,而不让他插手毒品生意,大概也是如此。   空气一下子僵硬,大家都在猜测这个跑去捣乱的卧底人物在教父心中谁更合适。   “不如让我试试。”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我们都吃惊不小。   维托,这个脸上带着一贯温柔笑容的漂亮男人,在最不该他开口的时候开口了。在大家的印象中,维托不过是教父女儿的丈夫,在会议上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从来都是沉默安静面露微笑,从不离强尼左右,也从不会居功自傲,就是这么一个如空气一般存在的人,此刻竟然语出惊人,主动要求做危险的卧底。    “安东尼奥先生,我是那不勒斯人,天时地利,所以我觉得自己是不二人选。”   教父似乎也颇感意外,但是表现得却很有兴趣:“是吗,这点我还真没考虑到。我并不怀疑你的胆识和勇气,可是在克拉莫里做间谍的工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搞不好,还有掉脑袋的危险,这些你都考虑到了吗?”   维托收起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紧握双拳,以表明自己的决心,表情凝重,目光却坚定:“是,我已有准备,我要去做!”   这样的维托我从未见过。   我很难理解与强尼和克蕾丝保持着复杂关系的维托,如果选择成为克蕾丝的好丈夫,或者与强尼亦伙伴亦兄弟,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暧昧的情人关系,就这么扮演下去这些角色,不是更太太平平?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教父摇摇头:“我可不想自己的女儿有变成寡妇的危险。”   维托反驳道:“这里除了三位叔叔和老乔治,不是您女儿的丈夫就是您的儿子,难道您想有失去儿子的危险,或者让老乔治去?”   教父一怔,我也仿佛被点醒,如果从亲情角度考虑,维托是克蕾丝的丈夫,强尼和佩洛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我这个儿子,从血缘上来讲,与他没有一点关系,这么说来,教父心目中的人选,一定非我莫数。   想到这儿,我深感自己愚钝,如果是这样,我这个养子能不能在克拉莫那里活下来都对教父家族的延续毫无影响,何乐而不为,呵呵,果真是何乐而不为哪。   可是,既然我看透了他的心肠,为什么依然会感到心中酸楚?我对他还尚存那么一点父子之情吗?还是我觉得就这么被他抛弃在那不勒斯而不甘心?   怎么都行,既然我是一匹野狼,随便在哪里都能生存吧,那不勒斯?克拉莫?沃里亚?去他的!   我打算知趣地接下任务,这种时候与其退缩或沉默,不如主动请缨,我要让教父知道我可不是只胆小的老鼠,我可以为他卖命,也要让他先承认我的命值得被卖。   “父亲,我觉得自己才最合适。。。”我注意到佩洛好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或许对我和他之间难以打破的如坚冰一般的关系的失望,也成为促使我下定决心离开罗马的理由。   “我年龄大,经验丰富,阅历也足够深,论胆识和机智,您也应该对我最为了解,去那不勒斯,我当仁不让。”   教父满意地冲我点头。我更确定自己的主动请缨正中他下怀,他越是满意,就越是证明我的猜测百分之百正确,我的心情反而更加平静,既然他不在乎我这个养子的性命,我又何必爱惜自己?   我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对于教父,对于佩洛,甚至对于我自己,我都想豁出去。   教父像法官一样下了最后定论:“好,就让维托和皮耶罗担当重任吧,相信以你们二人的力量,绝对能把克拉莫搅翻天,哈哈哈哈——”   教父的命令,说一不二,事情没有再挽回的余地了。   在走出会议室大门时,我发现强尼的脸色铁青,他竟然没有和维托并肩而去。   而佩洛,在我决定去那不勒斯以后,就告诉自己还是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强迫他靠近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从另一个角度想,我似乎是在做另一个恶作剧似的试演,看看我如果再次选择离开,他还会有什么与在马德里斗牛场上不同的表现。他当然不会再次选择自杀这种愚蠢的方法挽留我,那时他还是个冲动的孩子,而现在,经历了生死蜕变,他懂得了怎么去伤害,这足以证明,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当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淡淡地对我说:“又想逃了吗?你果然是个胆小鬼!”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我的心一颤,在最后关头,他还是泄漏了对我的不舍,是的,不舍,在他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个会逃避的胆小鬼,他鄙视我,不耻我,但他却不希望我从眼前消失。   我暗自庆幸,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胆小鬼,我无论如何是做定了。   我温柔地对他一笑,像维托那样,永远让人如沐春风:“逃跑的,不一定就是胆小鬼。”我笑着对他说,头也不回地把他抛在身后。    临行      无论制定计划还是实施计划,教父的速度都快得惊人,他安排好了一切,为我和维托定火车票、在那不勒斯安排联络人和落脚地点,制造假身份,他只要抬抬手指,得力的下属就能以最高的效率全部搞掂。“速度就是生命。”在教父看来,K帮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就是能快速出击。   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我就要只身前往陌生而危险的那不勒斯,成为一名卧底。   临行之前,还插了几段小小的花絮。   首先,克蕾丝单独来找我。   我以为她是来恳求我留下,因为从相处的种种迹象来看,她都对我抱有非分之想,如果不是极力拒绝,恐怕我的这位唯一的妹妹就要变成我的床伴或者情人。   她来找我,让我还觉得这个家里起码还有一个人是关心我,舍不得我,希望我留在身边,我感激涕零,甚至想好了感谢和婉转拒绝她的词句:“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要去,因为我是教父的儿子,我只能选择执行命令。”   可事情的进展证明我是自作多情了,克蕾丝确实来找我了,不过她并不是恳求我的留下,而是希望我能说服教父,阻止维托去那不勒斯。   自嘲之余,我也觉得非常意外和好奇,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相敬却如宾客,友好却不亲密,甚至可以说,他们根本不像夫妇,倒似一对生活上的搭档,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维托的不在场,不是给了克蕾丝更多放纵的机会吗?而此时她竟然红着眼睛哀求我说服教父,把她的丈夫留下,这不能不使人奇怪。   我安慰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的克蕾丝说:“我们不过去一段时间,几个星期,至多几个月就能回来,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哼,谁知道呢。”克蕾丝从鼻子里发出冷气,似乎看透局势:“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皮耶罗,维托就是那不勒斯人,那鬼地方什么样我一清二楚,当初强尼把他从那里带回来只剩下半条命,如果不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他早变成克拉莫的鬼了,我坚决不会让他再回到狼窝!”   “你的意思是,维托与克拉莫有什么仇怨?”   我感到惊讶,如果克拉莫真的曾经害过维托,那么就可以理解他主动要去那不勒斯的目的了——为了复仇。   克蕾丝白了我一眼:“皮耶罗,看来你的脑袋还是老样子,以前的事还是没什么印象嘛。”   我低下头,她说得没错,我只想起了和佩洛在一起生活的经历,对于之前更为久远的往事还需要别人的指引才能把记忆碎片勉强拼凑起来,而维托这个我并不十分关注的角色,他的存在就像月光,我只愿意享受他迷人外表和温暖笑容所带来的惬意,却并不想去追踪曾把这一切遮挡的乌云。也许我的潜意识会告诉我:嘿,那样漂亮好脾气的人也会有不幸?怎么可能,上帝眷顾他还来不及!   “也难怪呢,那段时间你正好在阿根廷,说不定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球赛,等你回来时我已经和维托结婚了。为了避免维托伤心所以后就没人再提起他在那不勒斯所遭受的痛苦。”   “他受过怎样不公正的待遇?”我及时抛出问题,既然克蕾丝来找我,就不会打算隐瞒维托的身世。   她犹豫了,有些吞吞吐吐,显然那段过往即使是她本人也很难开口,不过为了帮助丈夫,她还是向我透露了维托的过往:   “五年前,强尼在那不勒斯遇见维托,那时维托是克拉莫的人。”   “是克拉莫的人?什么意思?”   “嗯。。。”她的神情开始不自然,似乎接下去要说的有点羞于启齿,她红着脸,两只手不停地摆弄衣角,尼龙面料的小西服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然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是克拉莫的人,就是。。。维托他曾经为克拉莫这个组织服务过。。。”   我仍然不解,为克拉莫卖过命这件事不至于她如此吞吐吧。   见无法使我信服,她深呼一口气又接着解释道:“克拉莫的沃里亚,维托曾被这个男人占有了十年,为了逃出他的控制,他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后来强尼救了他,就把他带回了家。。。”   “是这样。。。”   受到这种折磨,维托还能维持这样的笑容,他有着一颗坚韧的灵魂。   “强尼似乎待他特别好。。。”   “因为他爱他!”她忽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滚动,肩膀微微抖动着,然后,一颗泪珠掉了下来,她连忙用手去擦,嘴里还嗫嚅着:“他爱他。。。”   一切都明了了。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身体,以兄长温暖的怀抱和话语给她力量:   “小克蕾丝,你也爱他对吗?不然怎么会嫁给他。”   她轻轻点了点头,又拼命摇头:“我爱他,像他那么漂亮又温柔的人,没有人不会爱,可是我嫁给他并不是因为爱他。。。强尼也爱,甚至比我还爱,可他不能娶,所以我只好嫁。。。”她小声地说着,就像一位纯洁的少女在品味初恋的甘美,这使她看起来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额头那么圣洁,眼神那么清澈,爱情使这位恃宠而娇的教父女儿变得谦卑,使风情万种的少妇变得纯粹。   对于这样的她,我心中充满了怜惜。   “那么你还要背着自己所爱的人勾引你的大哥?”   她当然知道我说的是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皮耶罗哥哥,从小我和强尼总是欺负你,所以我习惯了什么都拿你撒气,因为你虽然会反抗,可从不记在心底里。对于维托,我实在没有办法,他爱的是强尼,却偏偏和我成了夫妇,我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我才会想到用你发泄不满,况且。。。连他的人我也没得到过,从结婚那夜起,他碰也没碰过我。。。他的人和他的心都是属于强尼的,到头来,我不过是和自己的幻想结婚罢了。。。皮耶罗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   我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从来没觉得我们的心是如此贴近,她肯把埋藏在心底几年的秘密说给我听,尽管是为了救她所爱的人,但我们仍然心灵相通了。   “放心,我会与父亲商量,请他考虑换一个人选。”   “真的吗?谢谢您!”   她高兴地在我左颊上印了一个吻。   其实我并无多大把握说服教父换掉维托,以他女儿作为借口,还是以我与维托从未进行拍档过为借口?都不具说服力。   可是我不忍心拒绝在我临走前对我重燃兄妹之情的克蕾丝,还有强尼,在罗马,有这样两个深爱维托的人都不希望他去送命,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妹妹,即使我们本无血缘关系,看在多年相处的分上,我也不想他们为此而伤心欲绝。   正当我准备去请求教父时,佩洛却又找到了我,他一副傲慢的神态大模大样地来到我面前,翘起脚,仰起他平滑可爱的小下巴告诉我:   “嘿,我可不是来劝你留下,正相反,希望你尽快从眼前消失,这样我会少了一个束手束脚的人,不知道有多方便。”   我觉得好笑,他还不知道我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我再次的离开已经让他沉不住气了,他眼巴巴地跑到这里,就为了向我宣布:没有我他会活得更惬意。可我知道,他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也许今天我这只脚刚踏出大门,他这副傲慢立刻就会被沮丧取代,没有了对手的游戏又有什么好继续留恋的?   看着他倔强的样子,我并没有揭穿,也不会以此取笑,我不会再伤害他,这是我对自己发的誓言。我爱他,越来越爱,所以我不伤他。   “听说那不勒斯的克拉莫很猖狂,沃里亚也不是省油的灯。呸,狗娘养的”他向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很愤恨,“上次把他弟弟阉了,害我差点丢了命,下次见他一定十倍讨还。。。”   他这莫名其妙的喋喋不休啊。。。   上帝啊,我想把这只愤怒的小牛犊抱在怀里,压在我的大床上,我想吻他,堵住他的嘴,吮吸他的舌头,想扒光他的衣服,想爱抚他紧实的皮肤,想听他在我的身下扭动呻吟,想看看他的嘴巴会硬到什么时候,想知道他何时能被我驯服,说他也爱我。   好想把他带在身边,无论我到哪里,西班牙也好,意大利也好,南美北美非洲亚洲,只要他在身边,我就会觉得哪里都充满了阳光,哪里都有我存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除了那不勒斯。    香水   佩洛难得的一次探访当然不只是简单的示威,我还是小瞧他了,或者,是我过高估计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以为我的离开刺激了他骄傲的神经,对我稍微表现出一丝谦卑,恳求是不能的,但起码他会用抬起他凌厉的眼神对我挑衅:   “皮耶罗,你还是要逃了?”   我会假装面不改色,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敬他:“如果我不逃,你还打算逃吗?”   我甚至幻想出了他惊愕的表情,他不会想到在他眼中我这个只会逃跑的胆小鬼,会有勇气为他而放弃使命并同样要求他放弃。他会张大他那一直半眯的,让他看起来邪恶的眼睛,隆达奔牛节上那个以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奔放把我深深吸引的佩洛会重新回到现在的这副躯体内,他的双眼澄清而纯净,渐渐蓄满了泪水,他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不停地颤抖,然后,他垂下头低泣,任由我走到他的面前,揽他入怀,亲吻他颤动的眼睫,悲伤的嘴唇。。。   呵,如果这是真的。。。   但是,还没等得及我这个蹩脚的编剧说出那句精心编排的台词,这位演员发挥了他无比的聪明才智,用他高超的演技马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称职的“教父”。   “皮耶罗,克蕾丝来过?她来的目的恐怕不简单吧。”   “啊,来过,不过是送别而已,妹妹向哥哥道别,这没有什么不简单的吧。”   我点燃一根烟,以放松我刚才陷入真实的幻想中而紧绷的神经,我的目光只在他的下半身扫过,尽量不去看他英俊的脸,我怕我会迫不及待让自己把那个幻想实现,但是接下来他所说的,却离我的目的渐行渐远了。   “笑话!她什么时候把你当过哥哥?”他摸着下巴,看透一切似的用最不屑的语气嘲笑着克蕾丝对我那份脆弱的“兄妹之情”。   他说的对,我心知肚明,克蕾丝不过是利用我拯救她的丈夫,对我这位名义上的大哥充其量也只是为了儿时不公正的对待而稍微表示一下歉疚,即使我难以说服教父留下维托,她的那番楚楚可怜的表演起码会让我心生同情,因此而对她的丈夫有所维护。我又怎不知?   佩洛缓缓向我走来,我没有反驳他,依然专注地盯着香烟的头部,看着它一点点变成灰烬,什么也不剩。   “即使是维托那个老好人,你以为他主动提出跟你去那不勒斯又安了什么好心?”   “他是为了复仇。”   “呃?克拉莫跟他又有什么仇怨?”   “给我一个必须要告诉你的理由。”   “。。。呵呵,不告诉也没关系。”他大摇大摆地坐到我对面,翘起一条腿,虽然我躲开了他的逼视,但依然能感到来自那里的居高临下的轻蔑,“你以为维托为什么要这么积极?他不过是帮一个人积累在教父那里的资本罢了,这个人始终无法赢得教父的器重,所以他就冒险跟你跑这一趟,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干得够漂亮,一方面可以让那个人正式介入毒品生意,掌握k帮命脉,一方面。。。看着我皮耶罗!”   他的语气突然转向命令,为我表现出的心不在焉而愤怒。我稍稍转过身体,在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象征性地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又看向别处。   “哼,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一点都没变!”   “请继续。”   他忽然扬起左手,看样子是要拿烟灰缸出气,但到了半途改变了路线,放在自己的鼻子上,用团起的手心拦截愤怒的情绪吧。我越是冷淡,他反而越沉不住气。   “一方面,他会找机会下手,除掉你!在那不勒斯那种地方消失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不会引人怀疑。”   “呵呵,他为什么要除掉我?”   “除掉了你,继承家族财产的路上,强尼就少了一个对手,所以他才会冒这个险。什么复仇?要报早就报了,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傻呵呵地上他们的钩,关乎到自己的性命,你还会满不在乎吗?”   “那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吗麦克少爷?” 我冷冷地拒绝他,压抑着我渐燃的愤怒,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的傻瓜,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明白这个道理?皮耶罗,你,是傻瓜。   “如果我也死了,同他们一样,你不也少了一个对手?”   冷静,要冷静,皮耶罗,你不该激怒他,更不该让他激怒你自己。   他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现在的名字,麦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和教父一样精明的人。要在黑色世界里生存,没有精明是难成气候的,就像强尼,不过幸好他有维托,可是当我发现了佩洛的精明,我还是难以接受。   “他连我也想除掉!”他恨恨地说,眼中闪现出了冷酷,攥紧了双拳:“在西班牙追杀我的那些人,你以为是谁指使的?”   “强尼?”这一点我早猜到七八分,只不过教父一直不肯再提此事,恐怕影响了兄弟间的“和谐”。   “哼,当然不会是教父,毕竟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只有同在一窝的虎仔,为了争夺生存空间,才会手足相残吧。。。”他抱住了头,显得很沮丧,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表情,随即他又恢复了冷酷:“哼,谁在乎什么手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小瓶里装满澄清的液体,把它推到我的面前:   “枪你用得多了,不如用这个。。。”   我弹掉烟蒂,拿起那个小瓶在光线下观察,不过是普通的液体,香水?还是香蕉水?放在鼻子下,可以闻到一股好闻的玫瑰花香,亦或是太阳香?   “我不喜欢香水。”   “这不是香水。。。”在看着那瓶液体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邪恶,“是毒药。洒在身上时,它是美妙的香水,可是如果喝下去,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一滴足以。怎么用,不需我来教你吧。”   好香水!好毒药!   “你。。。想要我干掉维托?”   “哼哼——”他从鼻子里吐出冷气,“我想不出你不干掉他的理由。”   “维托被干掉了,你就清除了所有障碍了吧。”   他一怔,马上又放松下来,长吐一口气笑道:“看来你并不如我想的那么蠢嘛。”   “过奖。”   我觉得我被彻底推入了一个布满硕大黑蜘蛛和用粘稠唾液交织而成的成千上万的蜘蛛网的黑森林——这是曾经多次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场景。此时佩洛的一番表现,却让我如临梦中。   这个在黑色汁液的浸泡下迅速成长的斗牛男孩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他不但从屠牛中体会到了屠人的乐趣,学会了如何利用别人的忏悔为自己服务,更学会了借刀杀人。利用我除掉维托,打击强尼,然后再控制我,或者干脆除掉我,等到教父衰老无能,他就能顺理成章地一揽大权,多么精妙的一箭三雕,那么,我在他的计划里算是什么?只是一把杀人的刀?或是一瓶有着美妙香味的毒药?   “那么,你肯吗?”   “我不知道。”   我没有戳穿他的阴谋,此时已无益。无论我帮助哪一方,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但是我既不想帮助维托让强尼登上宝位,因为那样我和佩洛下场将会很悲惨,也不想帮助佩洛害死维托,否则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究竟该怎么办,我只有暂时敷衍他们。   “你说过你肯为我做任何事,甚至。。。死。”   他目光灼灼地亮出最后一个杀手锏逼我就范。   他做到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会为了一己之欲而莫名其妙地改变立场——我想杀人便杀人,我想救人便去救,可以不顾任何后果。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对他遵守承诺的人,尤其是对他的誓言,我得遵守,所以——   “如果我这么做了,你能不计前嫌?”   他想了想,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大笑了起来。   我做了那么多无聊的事,说了那么多恳请的话,都丝毫不能打动他原谅我过去犯下的错,而今,我只要肯为他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就能抛弃前嫌。这就是我的愚蠢,我不得不承认的愚蠢,我一直抱有希望,他对我尚存一丝温情,甚至为了他一句看似要我离开实则要我留下的反话而激动不已,我想我错了,他已经变得和强尼没什么分别,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权利。   “好吧,我可以试试看,不过,我需要时间。”   我自暴自弃地满足他,我满足教父,满足维托,满足克蕾丝,满足所有人,因为我欠下所有人的。   他得意地笑了。   “放心,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他讳莫如深地走上前,竖起两根手指碰了碰我的嘴唇,“克蕾丝的请求你完全置之不理,即使你求了,相信你也很清楚教父的为人——没有用的。”   他的手冰冷,然后,这冰冷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我觉得自己在流泪,我把双手放在眼睛上,沿着鼻梁两侧轻轻向下滑,奇怪,那里根本没有泪水,我的指尖所触及的,到处是,干涸。       作者有话要说:文怎么都发不上? 旅途   在教父最后温和而慈祥的叮咛之后,我和维托准备踏上前往那不勒斯的火车。   送我们到车站的,只有克蕾丝和管家。强尼临时有任务,而佩洛,他不来,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我们不是去旅行,离别的时候,人越少,目标就越小。   克蕾丝依依不舍地紧紧拥抱维托,亲吻他的额头和嘴唇,维托也温柔回应她,他们终于看起来像一对恋人或夫妻,看来只有在生离或死别时,善于带着虚伪感情面具的人们,才能真情流露。   我想佩洛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来告别吧。   可笑,为什么到今天我还在笃信,他面具下的,一定就是脉脉温情?   克蕾丝红着眼睛拜托我好好照顾维托,我点头答应,请她放心,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皮耶罗,替我杀了维托。   命运再一次将我置身于杀与不杀的漩涡,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我以为前方就是出口了,但那只是假象,摆在我面前的,依旧就是无止尽的岔路。   我们提着行李登上列车,从窗口向克蕾丝挥手告别。当汽笛鸣响的时候,克蕾丝渐远的,用手帕掩面的身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他们之间,真正的离别,甚至可能是死别,除了痛彻心扉,还有什么?   因为坐在我的对面,与火车行进的方向相同,维托并没有看到克蕾丝失声痛哭的场面,他表情轻松,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甚至主动要求列车员取来报纸以消磨无聊的旅途时光。由此我坚信,他和强尼在出发前拥有一个美妙的“告别仪式”,这令他心情舒畅。   我有些嫉妒,这样愉快的心情我可望而不可即,便提出去餐厅喝咖啡,以便在放松的情况下,多增加彼此的了解。   “看来心情不错。”我语中带酸。   他放下咖啡杯,冲我笑笑:“好几年没有回那不勒斯,不知家乡变成什么样了,能有这么个机会回去看看,当然觉得开心。”   我抱起手臂回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把罗马当成自己的家乡,因此忘记了那不勒斯。”   他左边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我想我的这句话牵动了他某根回忆的神经。   “怎么会,虽然定居罗马,在那里有了家庭,但在我心里,那不勒斯永远占有不可超越的地位。”   “那不勒斯还有亲人吗?”   一提到亲人,他的情绪变得很低落,不再保持笑容,目光飘向窗外,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我忽然有些后悔。   虽然知道佩洛猜得八九不离十,维托此去那不勒斯别有用心,我必须小心提防这个看上去像玫瑰花一样温文尔雅的男子,可是一想到他从前悲惨的经历,我还是为自己的残忍而内疚不已。   “父亲他死了。。。被克拉莫。。。”他转过头,神情肃穆,却无悲伤,“那天,他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路人,因为目睹克拉莫的一桩暗杀而被灭口。。。后来母亲也死了,那年我十六。。。”   “对不起。。。”   我惊讶,以为他不愿重提往事,所以并不打算追究到底,何曾想,他倒愿意对我尽吐心声。   “这没什么皮耶罗。很多年了,我都不愿再提那些旧事,因为每次提起我都会很难过,可是后来才发现,有些事,越是想忘记,它给你带来的伤痕反而越会加深,所以啊,”他换了一个姿势,背过两条手臂,把头枕在上面,轻松地笑道:“与其如此,还不如不去刻意忘记呢。。。让那伤痕就暴露在外边,也许风吹日晒的,它也就变得坚固不摧了。”   “难道你不想报仇?”   “报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曾寄希望于政府能主持公道,可是他们也都是些胆小鬼,他们也怕被克拉莫复仇。更何况有很多官员都与克拉莫暗中勾结,利益盘根错节,一个穷人的性命算什么?最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后来,我就天真地想凭一己之力去报仇。。。这样执念的结果,就是差点把命送掉。”   “既然你受了这么多罪,为什么还要加入黑手党?”   “呵,”他冷笑了一声,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冷硬神情,参杂些苦涩和无奈,“他们可以无视法律,游离于法律之外,说明他们够强大。。。只有你也变得强大了,才可能与他们抗衡,才可能某一天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无辜丢了性命。”   他笃定地下着结论,脸上,是劫后重生的参透,在我看来,那却是专属于教父式的表情,另一个教父。   但是我没理由去苛责他。   对于这样一个对黑帮无比仇恨,却又身不由己依靠、信任黑帮的人来说,他不过是另一个受害者。   我想,也许每个人都是教父,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隐藏着一个极地深寒,那里黑暗寒冷,深不可测,阳光也无力达到,冰冷得令人无法接近。   “皮耶罗,你又为什么要留在黑帮?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情愿做一个杀手,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杀手的杀手了,你的身上有人味儿。”   我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然后放声大笑,笑得夸张至极气,其他餐桌的乘客向我投来愤慨的目光,因为旅途疲惫,大多数人都在享受清静,而我的笑声却扰人清梦。   “哈哈,维托,不得不怀疑,你的鼻子出了问题。。。”我忽然止住笑,凑近他的脸低声说:“你再闻闻看。。。你闻到的那丁点儿人味儿不过是被我杀掉的人的气味,我还来不及洗掉。”   我甚至伸出手掌夸张地张开放在他的鼻子底下,他侧过头,躲开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缩回手,闷下头继续喝咖啡。话题有些沉重,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如果他知道我想杀他,还会这么肯定地说我尚存人性?   “麦克他。。。似乎很信任你,他。。。”   “关于麦克,我不想提一个字。”   他转移了话题,似乎很想把我们之间的谈话继续下去,可不论是强尼还是佩洛,无形中都成了我们之间的高压线,敏感到不能触碰。   他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话题的敏感,适时地转向另一个。   “那就说说,对克拉莫,我们该如何开展计划。”   “没有什么好讨论的,我去克拉莫,你在外面接应。”   “克拉莫我比你熟——”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突然住了口,我知道在克拉莫那段不堪的回忆使他即使五年后依然如履薄冰。对这个组织又恨又怕的情绪始终根植在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说不定,这个平静会因某种诱因的出现而破裂,从里面喷薄而出的,将是滚烫的熔岩。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掌控事态的发展,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他与克拉莫接触。   “听着维托,从亲情上讲,你是我的妹夫,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但是现在我们的关系最好维持在工作伙伴上,即使那不勒斯是你的家乡,克拉莫你比我更熟,那也不能代表你可以越矩而上。教父让我负责一切,他老人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想你很清楚吧。”   他依然不服气:“可是你一个人深入虎穴,这太危险了,两个人,总有个照应。”   我知道他复仇的念头还在隐隐作祟,我可以理解,但不允许他打乱我的计划。   “怎么看一个人出事,总比两个人都被干掉要好些吧?”   “可是——”   “好啦”我摆摆手,故意表现出不耐烦,“你只需要服从命令。”   他咬紧嘴唇,深深吸了口气:“好吧,那我干什么?”   “嘿伙计,你要干的可多了,唔,比如负责通消息给警察啊,把号外新闻散播给媒体啊,以克拉莫的名义给那些政府官员们写写恐吓信啊,再制造些事端。。。要知道,这些事情也够你忙乎一阵子了。。。呃,对了,别忘记抽些时间看看那不勒斯,看看你和父母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如果不介意也带我去看看,你的童年,应该是快乐吧。。。”   “皮耶罗。。。”      他注意到了我的失落,这让他有些不安。   我确实在羡慕他,他在亲生父母的身边和他们一同生活了十六年,虽然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富贵荣华,但那十六年应该充满了欢声笑语,天伦之乐,而这些,恰恰是我渴求却永远也得不到的。   “没什么维托,这些是你的回忆,虽然有些你很想忘记,但有些你该珍惜。想想克蕾丝吧,她还眼巴巴地盼你回去呢,还有强尼。。。”   听到我提到强尼,他眼中有什么一掠而过,是柔情,还是被第三者洞悉隐情的担忧就不得而知了,相信二者都有吧。   “皮耶罗,你。。。知道一切?”   我笑道:“如果那是一切的话。”   维托是聪明的,他的聪明就在于,他知道在教父家庭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拥有各自的聪明,为了自己的生存,即使是天生的傻瓜,也会强迫自己变得聪明。   “好吧皮耶罗,我答应你不与克拉莫的人接触,但是如果他们找上门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所以。。。”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身旁俯下身体对他悄声说:“你要把自己藏好。”   然后我走出餐厅,回到自己的包厢里。   我累了,我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宿疾重犯,笔者坐立不得,此章,写得艰难。 神父   等我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桌上摆着热水瓶,旁边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蓝色的窗帘只拉了一面,我的身上盖着一条毛毯,维托不在,我看看怀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八分。   我从床塌上坐起来,起得猛了,头有些发晕,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   我记得和维托在餐厅里聊天喝咖啡是下午二点钟左右,这么算来我已经睡了两个钟头。   我提着水盆和毛巾准备去盥洗室洗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时包厢的门开了,维托端着餐盘走了进来,那里面装着牛排沙率,还有我喜欢的提拉米苏,另外是一小杯红酒。   “你醒了?”他把餐盘放在桌上,“洗洗手吃点东西吧。本来想等你醒来一起吃,可是见你好梦正酣,所以没有吵醒你。”   “不知不觉睡过了。”我歉意地笑笑,他一边把餐盘放在桌上一边说:“在五点之前就能到,吃点东西,也好提提神,到了那不勒斯恐怕就没时间偷闲了。”   “嗯。”   我顺从地接受了他体贴的建议,洗好了脸用完餐,目的地终于到了。      我们提着行李下了火车,车站的人并不多,甚至有些空荡,偶尔看到一旁摆小摊的生意人,卖些画报手编工艺品,有的大声叫卖,有的则一脸的寂寥。   我们出了站驱车前往预定的旅馆。   旅馆的地理位置很方便,临近主要铁路线,到市中心也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旅馆的整体风格简洁大方,并不奢华却古朴含蓄。我和维托各自入住到自己的房间,整体蓝白的色调很符合这座意大利著名的港口城市,我想像着日间里蓝蓝的天空下漂浮的洁白的云朵,虽然夜晚将至,可是推开窗,还是能感到地中海湿润的海风和温暖的气候。   “阳光和欢乐的天堂”,那不勒斯自古享有美誉。   我记起了西班牙的隆达,那座天空中的城堡一样美如天堂,又有谁想到在这么美的地方,偏偏有魔鬼出没。   我打开电视机,里面正播放那不勒斯与尤文图斯足球队比赛的盛况,马拉多纳这个小个子的阿根廷男人,此时正奔跑在绿茵场上,每当他像鹿一样的奔跑,场上都能传来爆炸式的欢呼声,丝毫不亚于二战时的飞机轰鸣。   我呆呆地看了会儿,然后点燃烟坐到三楼的窗台上朝下张望,街道有些狭窄而混乱,有匆匆来往的行人,也有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飞车党”,还有一些小商贩,跟买主激烈地讨价还价。不知道在夜色的掩映下,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会暗藏哪些波澜。   克拉莫在哪个方向?我抬头望去,除了太阳降落后灰暗晕染的橘色天空,只有建筑物的穹顶出现在视野里,间或有几只鸽子飞过,咕咕地叫着,唱着只有它们自己才懂的歌,那歌声里,不知是归巢的喜悦,还是迷失的伤感。      “皮耶罗,联系好了,对方打来了电话,明天下午我们就去附近的一个教堂。。。”   维托快步走了进来,不像我的随性,他办事一向效率很高而且很有计划。   “去教堂?”我从窗台上跳下来,“为什么要去教堂?”   他摇摇头说:“对方称,要在教堂见面。”   我失声大笑:“哈哈,难道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要向上帝祷告之后才肯做亏心事?”   “无论怎样,我们最好入乡随俗。”   “好吧好吧,教堂就教堂,我也该去见见上帝老爷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维托就去了附近的一座天主教堂。   白色的教堂并不很大,可是耸立在低矮的民房旁边还是有些突兀,就像是随手搭建而成的。   我们走了进去,弥撒正在进行中,人并不很多,粗略地看了看,也就十几个左右。人们跪在长凳上双手握拳祷告,远处耶稣雕像下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父。   还没等看仔细,维托就拉着我跪在靠后的一个角落,双手合十握拳,把头抵在弓起的手背上,口中念念有词。我瞅他发了一会儿愣,也照样做起来。我不知该祷告什么,就期望此行顺利,我和维托最好留住小命,阿门。   十分钟后,弥撒结束了,等人全部走光,我们来到了那个神父面前。   “冈察洛夫先生。。。”   他正低着头整理经书,棕绿色的头发抿得整齐,当他抬起头时,一双同样“整齐”的深绿色眼瞳闪过一丝戒备,瘦长的脸庞,两颊有些凹陷,皮肤发黑,但两颊和下巴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年纪大概四十出头。   他迅速扫了我们一眼,平静地说:   “年轻人,我的教袍还没有脱下,请仍然称呼我为‘鲁本神父’。”   维托诧异地看了看我,然后识相地改了口:“是,鲁本神父,早上好。。。是马科?卡帕雷拉介绍我们来找您的...”   他忽然抬起左手,阻止了维托的介绍,谨慎小心地把圣经平放进一只黑皮公文包内,然后把胸前的十字架和教袍也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捋平一起放了进去。换上皮外套之后,他向身后的耶稣像深深地鞠了一躬,在胸前闭眼默划了一个十字,对我们说:   “现在是冈察洛夫先生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拎起公文包快步向后门走去,我和维托对视了一眼,也跟了出去。      在路上,不等我们说话,他就滔滔不绝地反问起来:   “觉得奇怪吗?”   “啊?什么?”   “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像好人的人去做神父?”   “这。。。并没有。。。”   “不过是帮朋友临时客串,真正的神父回家看老妈去了。”   “老妈?”   “不要怀疑,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这个当然。”   “我要很小心才能不被他们认出来。”   “谁?”   “还能有谁?啊哈伙计,有火儿吗?”   维托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他又快步走起来,我和维托加紧脚步以防被他落下,还要分担一部分注意力不撞到行人和障碍物,一部分注意力捕捉他时不时跳跃的思维。   “冈察洛夫先生,关于克拉莫,我们想。。。”   “等等!”他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街边的一家门口排起长队的批萨店出神,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他妈的,老子最爱这家的马格丽特,偏偏这么多人!”   这叫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我立刻冲上去跑到队伍的最前头,因为插队,我用了5万里拉换了一份价值只有不到3千里拉的马格丽特,不过这招果然奏效,冈察洛夫走路的速度明显放慢,而且还忍痛割爱,分给我和维托一人一小块马格丽特。   “这饼真他妈好吃!”   等他饱餐之后,我们又提到了克拉莫,他还是不太愿意多讲,坚持要我们陪他去做一单买卖。   “我得去趟珠宝店。”   “您要买珠宝?送人?”   我身上没带太多的钱,如果这家伙要是想让我拍马屁拍到狮子大张口,我决定立刻放弃这条能进克拉莫的唯一线索,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蠢猪才把钱白白送人呢!”他挥挥拳头说道:“达里诺那臭小子欠了我的钱,用他老妈的钻石耳环抵债,我手头也紧,又没老婆,不如拿到黑市上去卖。先到珠宝行打听打听行情。”   我随口说了一句:“不如先给我看看,珠宝鉴定我略通一二。这样万一是赝品,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下丢了您的面子,而且鉴定也要另外付费的。”   “你也懂鉴定?”   “真假还是能分得清。”   他重新上下打量我一番,把烟头随手扔在马路边,从里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金丝绒小袋子交到我手上。   “看看你的能耐。”   我从袋里子倒出钻石耳环,款式很老旧,但是做工很精致,水滴型,中间一颗大概一克拉的大钻,四周镶着6颗小钻,放在阳光下,光泽净度和纯度都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惜,假的始终是假的。   我把耳环放进袋子交还他手上,肯定地说:“仿制得很好,如果拿去卖,也许能够以假乱真,可惜,假的真不了。”   他狐疑地从袋子里重新掏出耳环左看右看:   “真假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说都是了?”   我笑道:“不信您可以拿到珠宝商那里去鉴定,鉴定费用我来出,如果不是假的,随您怎么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   “嗯。”   我们三个找到了一家珠宝行,结果鉴定师的结论和我一样,那副钻石耳环确实是假的,冈察洛夫立刻就抓狂了。   “妈的,达里诺果然在骗我,这个死同性恋老子要做了他!”   他气呼呼地冲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招呼我和维托也上去。   “尼罗河大街501号。”   车子飞驰而去。   “那是什么地方?”我在后座小声地问维托,“唔。。。不知道。”维托的表情变得怪异,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在刻意回避。   等到车子开到那里,我们下了车,穿过了几条小巷,才到达目的的。   原来是一家地下酒吧,而且是同性恋酒吧,冈察洛夫说的那个叫达里诺的,就是在这里靠跳舞为生的。   现在时间还早,达里诺还没来上班,冈察洛夫气急败坏地坚持要在这里等,我费了好多唇舌,最后用一顿大餐把他劝离了那里。   “先去吃点东西,晚上再来,他跑不掉的。”   就这样,我们又离开了酒吧,奔赴下一个目标,那不勒斯最有特色的一家餐馆。   冈察洛夫出气的好胃口,就像个恶鬼,这害得我又浪费了好多钱。      到了晚上,暮色降临,我们又回到了酒吧。   酒吧里的人不少,以男性同性恋人居多,当然也有女性。   人声嘈杂,音乐声很大,伴随着强烈的鼓点,所有人都拍着巴掌围在表演台中央,口哨声不时从人群里传出来。   冈察洛夫霸道地挤到最前面,我和维托也紧跟上。   三个年轻男人在台上和着音乐节奏扭动着身体,他们只穿了一条紧身三角内裤,曲线毕露,不过肌肉发达,身材健美,这么看来倒像是一场健美表演,外加舞蹈动作。   这样的表演显然无法满足台下火辣的口味,随着音乐越来越热烈,人群里竟然起哄要更彻底的表演。   “脱掉!脱掉!脱掉!”   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金发男孩开始有所动作,他稍稍拉起内裤的一角,立刻就有疯狂的尖叫,还有纸币扔在他脚下,他大受鼓舞,勾起嘴角,拉起另一角十分缓慢地,一边扭着胯,一边褪下内裤。   这姿势实具挑逗性,人群更疯狂了。   但是还没等他完全春光乍泄,只听身边一声大吼:   “达里诺!你这个臭小子!”   我和维托都来不及反应,冈察洛夫已经跳上舞台,一拳把达里诺打倒在地。   “妈的你这个死同性恋敢拿假钻石骗老子!”   那个叫达里诺的金发男孩瑟缩在一角,惊惶地看着愤怒的冈察洛夫。    步步为营   冈察洛夫的暴力举动不但吓到了达里诺,还招惹来意兴正浓的观众们的强烈   不满,他们恼火地向他嘘口哨,把手里的啤酒易拉罐扔到他身上,他却根本不知避让,还一意孤行的以寡敌众,挥舞着拳头像头狮子一样对他们咆哮,这更激起了众怒,甚至有人跃跃欲试要爬上台去揍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达里诺趁着混乱溜走了。不过他没能溜出我一直密切的视线。   能不能博得冈察洛夫的信任,在此一举了。   我暗中嘱咐维托趁冈察洛夫还没被踩扁之前,无论如何把他从台上拖走,然后朝达里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他没穿衣服,总要找个地方找块遮羞布,我的时间足够了。   果然这小子先跑到了更衣室,正慌慌张张地套裤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的帆布挎包,我上去一把把他掀了过来,卡住他的脖子,抵在铁柜子上。   “想跑吗?”   “大,大哥,我真的没钱,再宽限两天吧,我会想办法去筹钱给你们的。。。”   他的声音抖着,稚嫩的脸蛋儿因为恐惧而变了形,我才意识到他把我错认成高利贷债主。寨主成群,看来他的生活也是一团糟。   “我不是高利贷。”我及时表明来意,“你得罪了冈察洛夫,用假钻石骗他,他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你们是一伙儿的?”   “目前还不是,萍水相逢而已,不过。。。我不忍心看你死在他手里。”   他对我的话信了大半,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拍拍心口说:   “既然这样,你该尽快放我走,否则那老头来了你也救不了我,他在克拉莫混的年头不短,杀个人就像切块鸡似的。”   “不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天走了,他明天还会来,除非你离开那不勒斯远走高飞,否则他下次再找到你我担保你会立刻没命,死无全尸。”   “那怎么办?我没有钱啊,一百万里拉,我上哪弄去?跳一场舞最多只有一千里拉,脱光了也只能翻一倍吧,这要多久才还得上。。。”   他竖起手指盘算起来,此时倒是单纯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忽然想起了佩洛,还有马修,他们年龄相差无几,却都要过早地为自己的不幸买账。   “怎么欠了这么多?”   “本来没那么多,加上利息就多了。我妈病了,没钱看医生,所以就。。。”   “那出来跳舞也是为了给她治病?”   “嗯。”   我按下他的手指说:“这个好办,我有钱,可以先替你还债,不过你要配合我,我带你去找冈察洛夫,为了表示诚意,我必须在他面前暴打你一顿,不要紧张,这也是为了救你,因为你骗了他,只还钱不让你吃点苦头,你还不会彻底安全,怎么样?”   他很高兴,又犹豫起来:“挨打没问题。可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放心,肯定不会牵累你,我们互惠互利,谁都不吃亏。”   “可你的钱,我一样还不上。”   “还不上就不还,就当你中了头彩,我是卖你彩票的人。”   “那可不行,一定要还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呵呵。。”我有些受不了他的罗嗦了,维托能按住冈察洛夫多久?   “好吧,随便你用什么还,不过假钻石就免了,我的眼睛很厉害,一眼就能分别真假。”   他的脸红了,嘟囔着:“那个是不值钱,但是我爸送给我妈最贵的东西了,我妈一直舍不得戴呢,要不是他追得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偷,害得我妈伤心。”   “好了别再磨蹭了,再耽搁一会儿他火气更大,把你脑袋当鸡头切,到时我也帮不了你。”   我拎着他的胳膊,把他重新带回酒吧大厅。   维托和冈察洛夫正在坐在墙角,桌上已经摆满了酒瓶子,冈察洛夫脸色阴沉,不停地灌着啤酒,看来他觉得自己这次面子丢大了,搞不好真能把达里诺的脑袋拧下来。    我暗中朝维托摆了个手势,维托看到了我,正劝冈察洛夫往我这边来。   一见到达里诺他立刻暴怒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冲刺般跑过来,头发也好像鬃毛一样竖了起来,还真是个火爆脾气的“神父”。   “达里诺你这个臭小子,今天我不打死你我他妈就不叫冈察洛夫!”   趁他的老拳还没到达抖成一团的达里诺的脸前,我先发制人对达里诺招呼起拳脚来。表面上看下手凶狠,但我心里有数,我的拳脚都落在他的非要害处,可能会吃些疼痛的苦头,但不会伤筋动骨,要了他的小命,总比被那头发狂的狮子的利爪撕碎要好太多。   一边打还一边破口大骂: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不睁大眼睛看看你得罪了谁?冈察洛夫老爷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识相的就快把钱拿出来,否则今天要你死无全尸!”   为了骗过冈察洛夫,我尽量让自己演得逼真,甚至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甩来甩去,还把他的头按在水池子里,呛得他差点透不过气。   冈察洛夫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着,我偷偷瞄了他两眼,显然我的凶狠也出乎他的意料,与其说他还在因为达里诺而愤怒,还不如说我的暴力让他更叹为观止。   “该交钱了。”我悄悄在达里诺耳旁说,然后大吼一声抓起他后脑的头发往镜子上撞去,“咔嚓——”镜子应声而裂——不用担心,达里诺的头不伤一根皮毛,我暗中发力,真正被撞的是我的手。   “别打了!我,我交钱,还不行吗?”   听到我的暗示,达里诺晕晕乎乎地从大挎包里拿出我事先准备好的钱。幸亏临出门为了以防意外我带足了钞票,否则这出戏还真演不成,达里诺也只能悲惨地沦为鱼肉了。   “不是没钱了?怎么又有了?你还敢骗老子!”   冈察洛夫抢过这沓钱塞到口袋里,还要继续教训达里诺,达里诺连忙求饶:   “这是我妈看病的钱,救命呢,您行行好吧,饶了我。”   哼,这小子还真会演戏,完全进入角色了。   看他跪下了,也看到钱了,再加上我和维托在一旁给他降火,冈察洛夫还是眼开了,决定放过达里诺。   “以后别让我看到你,滚!”   达里诺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逃开了,我也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何必跟这种小子斤斤计较,别让他破坏了兴致,不如我们继续去喝酒?”   “哼,算他命大!”冈察洛夫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搂着我的肩膀,关系一下子亲密了好多,边走边说:“话说回来了,今天要不是你,我这钱和这口气还不一定顺得过来呢,看你小子还有点手腕儿,马科他倒没看走眼。怎么样?跟着我一起干吧,有你吃香喝辣,财源滚滚来的好日子,如何?”   正中下怀。   我马上顺水推舟:“求之不得了,在那不勒斯,谁不知道克拉莫的厉害?”   冈察洛夫笑着使劲拍拍我的背,注意到一旁的维托,说:   “那么多酒也不能白喝啊,不如你也一起来?”   维托刚要张口,我连忙抢过话头:“我弟弟就免了,他有份体面稳定的工作,虽然报酬不多,发大财的机会就让给哥哥我吧,阿哈?是吧,维托?哈哈哈——”   维托一脸的不情愿,可是既然我这么说了,他也不敢执拗:   “谁不想发大财呢哥哥?不过进了克拉莫你就忙得没时间了,还是我牺牲些默默支持你吧。”   我捣蒜似的点头,亏他没意气用事,否则全盘皆输。   “那么。。。明天早晨8点钟你到第五大街的香拉里披萨店来找我,我在店里等你,带你去会会兄弟们。   “好!”   第一步,成功。   然后我们三个又继续喝酒到深夜,各自返回各自的住处。      快到旅馆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们躲到一个拐角的地方,等那个人跟过来,正好抓了个现行。   我把他扭在地上,借着路灯看清了他的脸:   “怎么是你?达里诺?”   “啊哈,是我,怎么样?”   我把他拽了起来,他脸上还有几块被我打的淤青,看看身上的装束,还是酒吧的那一套,看来并没有回家,一直在跟着我们到这里。   “这么晚了不回家,跟着我们干什么?”   他擦擦嘴角,疼得歪着嘴巴:“咝——好疼!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将来怎么还你钱?”   我哑然失笑:“不是说不用还了吗?”   “不一定用钱还,可以用别的。”   “嗯?”我忽然来了兴致,“除了钱,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我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破衣服破裤子,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包袱可抖。   “我跟你回去。”   “回哪儿?”   “去你住的地方。”   “干什么?”   “还你的人情。”   “怎么还?”   “用我自己还。”   “你自己?”   “冈察洛夫也说了吧,我不但作舞男,还是个死同性恋?”   “这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抬起眼睛,像抓住什么秘密似的,神秘地笑道:“我知道,你也是。”然后又转向维托:“你也是。”“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无限制性服务,随便你们怎么玩儿,直到我还清了债为止。”   我和维托都一愣,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语出惊人。   “你弄错了,我们不是,即使是,对你也没兴趣。”   他丝毫不以为意:“没想到你这么不坦白。。。咳,我刚才还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呢。同性恋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吧?即使你不是,也不会对同性感到抵触,我还敢确定,你俩不是一对儿。这样就没什么障碍了吧?”   “听着小子!”我真的生气了,揪住他的衣领说:“我再说一遍我对你没兴趣,如果你还惦记你生病的妈妈,就赶快回家,不然我还有很多力气在这里教训你,把你带到冈察洛夫那里也行!”转身就走。   他愣住了,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送上门儿的鸭子也不吃吧,我猜他会这么想。   “我妈早死了,家也没了,被高利贷的人拿去抵债了。。。”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泣,与方才嚣张的语气不同,达里诺的声音听起来可怜至极。   我转过身,发现他蹲在地上,正把头埋在肩膀里哭呢。大挎包皱皱巴巴地窝在他的脚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维托走到他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对我说:   “皮耶罗,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同意我留下他。”   他的眼睛闪烁着,一脸的坚决。   我很快就明白,在达里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所以,他对这个男孩儿心生怜悯了。   “维托,你知道我们很不方便。。。”   “我知道!只有这一个请求,就这一个,皮耶罗,算我求你了。”   “这。。。那好吧,不过你要看住他,不要妨碍到我们。”   “谢谢你!谢谢。”   维托摘下达里诺身上的挎包背到自己肩上,搂着他慢慢朝旅馆走去。   我在后面默默跟着。   这样做是福是祸?此刻我的脑子里并没有出现这个顾虑,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是临走前佩洛的那个“忠告”:杀了维托。   可是这样的维托,我下得去手吗?   佩洛他下得去手吗?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我望着维托和达里诺两人的背影,心中的怅然一下子把方才的成功冲得无影无踪。    街头   维托把原来的客房调换成一间套房,他和维托睡在双人的里间,我睡在外间。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因此更愿独门独户居住,这样的安排我并不赞赏,可是维托有他的理由:其一方便联络和商量问题。其二如果我进了克拉莫,房间总空着,还不如给他们享用。套房也比独立的三人间更省钱。   我没有执拗下去,如果换作别人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是维托,到了那不勒斯之后,我总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他正陷于极度的不安中,他之所以收留达里诺,让我和他们住在一起,除了同情,无非是想增加一些安全感罢了。看来克拉莫在这可怜男人身上留下的烙印实在太过深刻。   第二天早晨7点钟我独自出了旅馆乘出租车到第五大街的香里拉披萨饼店与冈察洛夫碰头。   饭店不大却很整洁干净,色调以淡绿和柠檬黄为主,方桌上铺着红格桌布,墙上挂着各种美味披萨的招牌广告。店里的人不少,都在享用丰富的早餐。   冈察洛夫还没有来,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从杂志架上抽出一摞那不勒斯时报随意浏览。   很奇怪,报纸上对克拉莫这个组织的犯罪行径并没有太多的报道,用得最多的字眼无非是“疑似”,“怀疑”、“推测”。这样写的原因恐怕只有两个:第一,警方无能,根本找不到相关证据,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又不愿放弃用舆论造势,只好用这种方式“强词夺理”。第二,克拉莫用了什么他们作为黑帮所特有的权利:暴力,威胁、或贿赂,与警方或者媒介达成了某种交易,以掩人耳目。这些惯用的伎俩我都太过熟悉了。      没过多久,冈察洛夫就来了。   “嘿,老弟!”   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古铜色皮大衣,歪戴着一顶同色礼帽大笑哈哈地同我打招呼。   “没点东西?”   “在等你。”   “我肚子可是饿扁了。”   他迫不及待地招呼服务员,点了两份皮萨,还有一些通心粉。   “一会儿吃完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转转。”   我敏锐地意识到,他所说的地方一定就是克拉莫成员的聚集地。   “又是讨债?”   “讨债?那倒好了,这样我也不用为克拉莫卖命了,做债主多么轻松。”   “在那里干活儿很辛苦?”   “不,也不是,只是。。。”他瞅瞅左右,勾了勾手指示意我把头凑过来,低声说:“组织里最近不安定,理查德那老不死的总想当头儿,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挑刺,还有老大的两个叔叔,因为和自己侄子意见不合,也暗地里使劲儿呢,我看过不了多久,克拉莫就快起内乱了。”   “那你是那一头儿的?”   “我?”他撇撇嘴,靠到椅子后背上翘起二郎腿说:“最强的那个是哪个,我就是哪头儿的。”   “谁又最强?”   “现在看起来嘛,当然还是沃里亚,毕竟老当家的死了之后,沃里亚已经领导克拉莫十几年了,各个方面都作得很出色,虽然我也是后来才进组织里的,但是总能听到底下人对他的赞美。”   “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性格脾气没人摸得透。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平时很少能看到他本人,不过听人说,沃里亚出了名的狠辣,办事果断,赏罚分明,你为他卖命,他就不会亏待你,你要是吃里爬外,他也决不手软,杀你全家都手下留情了。他本人倒是魅力非凡,还不到四十岁,情妇一大把,个顶个的美艳风骚,妈的好女人都被他霸占了!不过。。。”   “不过什么?”   “呵呵,呵呵”他干笑了两声,有些幸灾乐祸,“那些女人也不见得多得宠,比起女人来,沃里亚可能更喜欢男人,尤其是长得漂亮又野性难驯的那种。也难怪,像他这种男人,一般甜奶酪似的女人早没胃口了吧。”   “呵呵,不会吧。。。”我也跟着干笑,忽然想起了维托,就再也笑不起来。   “怎么不会?他身边的保镖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威猛,说不定除了保他的命,还顺带床上服务呢。哈哈,这可真叫彻底的保镖了,哈哈哈哈——”   我哑然。   正说着,早点上来了,冈察洛夫不再和我说笑,专心致志地与一堆披萨和通心粉作战。没有什么能比吃更让他如此认真。      用完了餐,他带我来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在一家工厂的后门早已聚集了十几个人,聚在一起说笑,抽烟,东张西望。从外表上看,这些人与普通市民无异,没有什么不妥,但我知道他们不过是些小喽罗,真正的大鱼总是隐藏在深海里,不会轻易露头。   冈察洛夫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说是新来的弟兄,还请他们多关照。   他们并不以为意,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因为有新帮手而感到欣喜,一切都平淡无奇,我的加入丝毫无法引起他们的兴趣。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最好谁都不要注意我,这样干起活儿来就轻松多了。   冈察洛夫与别人随意交谈,我就在一旁作个微笑的倾听者。他们除了谈天气,谈女人,谈哪家酒馆的酒好喝,还会说一些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比如他们做了那些“买卖”,哪些失手了,哪些很顺利,还有理查德,沃里亚,以及沃里亚的两个叔叔都会被他们谈及。关于那些“买卖”无非是暗杀、绑架,还有毒品,虽然只是零碎的线索,但积少成多,我一一记在心中。   之后一大群人去了酒馆喝酒,这种生活和习气非常对我的胃口,我饮酒的豪迈和现编的冷笑话一下子增加了我的人气,结束之后,他们已经把我当自己人称兄道弟了。      晚上我用街头的公共电话给教父打了电话,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请教父放心,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克拉莫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们的毒品工厂。当然我没有说收留了达里诺的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有些事情还是要隐瞒的。   很想听听佩洛的声音,但是教父说他去了西班牙探望母亲,我只好失望地挂掉电话。   他去西班牙探望母亲还会再回来吗?厌倦了黑帮的生活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他想通了,斗牛士无忧无虑的生活更适合自己,还有卡门,也在西班牙平安过活吧,如果他们能安定下来,结为夫妻,忘掉以前发生的一切,他们仍是幸福的。   再生几个孩子,开个小酒馆,每天唱歌跳舞,过些安乐的日子——我甚至这样想。      回到旅馆后,我把大概情况告诉了维托,希望他能尽快联络一个小说家,或者根本不用什么小说家,找个能吹牛文笔又不赖的人,付他足够的佣金,让他着手酝酿一部克拉莫令人发指的罪行大揭秘的著作,我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素材,让这个毒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此,我必须尽可能多地参加他们的各种活动,暗杀也好,绑架也好,以便找到更真实有力的证据。   我边思考谋划着下一步的细节,便下意识地走到浴室门口,并没有留意里边有没有人,随手就推门进去,门没有锁,达里诺□地在莲蓬头下顶着满头的泡沫吃惊地望着我。   “先生。。。”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一心二用误闯了别人的私密空间,连忙道歉背过身去。   身后却传来达里诺咯咯的笑声:   “看您惊慌的样子,好像把我当成了女人哪!同您一样,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男人,虽然是同性恋者,同时又是个脱衣舞者,但都没什么关系吧,身体早被看惯了,被您多看一眼还是我的荣幸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里边有人,你没锁门。”   “啊哈?我可从不锁浴室的门,没什么好不能让人看的。”   “总之还是抱歉。”   “看来您有心事。。。”   我转过头去,他正歪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我,那表情就像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这里不是你家,从今天开始把浴室门锁上,否则我就撵你走。”   “哼,您要是想撵我,该问问维托先生答不答应。。。”   “不要太自以为是!”   “您也是,不要把我当小孩儿!”   他不甘下风,根本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我有些后悔同意他留下来,说不定以后他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甚至我也解决不了。眼前,我也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一个同某人一样任性的,却可怜的孩子。    恶果   当了冈察洛夫的跟班后,我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他在克拉莫里显然混得并不算好,年头少,资历浅,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因为口无遮拦,毫无心计,脾气暴躁而没什么好人缘,帮里很多大型活动都没有他参加的份,这样下去,时间只会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只知道吃披萨的街头混混,到何年何月才能搞垮克拉莫?时间过去半个月了,连沃里亚半个鬼影儿都没见着,只看到两次那位盛气凌人的理查德老头,总在背地里暗中煽动帮内人造反,但是响应的人似乎并不多,大家对沃里亚都心存畏惧,由此可见,沃里亚在帮中树立了多么强大的威信。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一秒秒地过去,一个月之内,我只参与了两起绑架、一起暗杀,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买卖,无非是帮中成员与其他帮派之间的仇怨。但是也能从中看出克拉莫做事的风格,那就是:绑架一定撕票,暗杀大张旗鼓。即使是报仇似的绑架,他们也一定会索要高额赎金,不管对方答不答应,最后都会撕票。而暗杀的方式就比较特别,一般是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作案,一人驾驶,一人在后座,不管是不是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即使是热闹的大街上,在靠近暗杀目标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击毙命,用手枪,或用尖刀,总能直击要害。我就曾当过他们的摩托车手,我的骑术当然不在话下,可令我更吃惊的,是他们高超的杀人技术。我打定主意,下一次我会随身带一部微型照相机,把他们作案的过程全部拍摄下来,这是多么强有力的素材。   维托已经找好了写手。维托很聪明,他利用自己在那不勒斯的关系,找到了一个与克拉莫有深仇大恨的作家,这位作家的妻子无意中被卷进克拉莫的贩毒交易中,不仅吸食成瘾,还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被杀害,尸体被肢解后扔到大海里。这位作家报仇无门,自己的生活也被搅得一塌糊涂,贫穷潦倒,无以为计。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要报仇,我就让他尽情地报,他要报酬,我就给他一大笔稿费,他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而且我相信,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一定会才思泉涌,妙笔生花。这种文明又文化,不用流一滴血的黑吃黑方式,我倒是头一回尝试,并且乐在其中。   听维托说,那位作家坚持把自己的妻子也写进去,我也认为没什么不可,只要不是对死者大不敬,我甚至希望维托能慷慨些,让他把他的经历也在书里写上几笔,可惜我说不出口,自揭伤疤无可厚非,可要强揭别人的伤疤,那就太残酷了些。   至于达里诺那个小子,他的行为越来越古怪,白天我不在很少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维托说他整天都出去,问他出去干什么,他也从不解释,晚上到了深夜才回来。我提醒维托要留意他的行踪,这个孩子应该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虽然他只有十八岁,但他的经历复杂,而且在以往同他交谈的过程中,我总能察觉些他散漫外表下暗藏的心机,有时他流露出的神态,不太像一个少年该有的谨慎。   我告诫维托,我们以后的谈话一定要在他不在场的时候进行。   达里诺很敏感我们对他态度的转变,尤其是对我,他似乎积累了很多怨气。他洗澡时依然不锁门,甚至明知我在还把门大敞四开,会当着我的面咒骂天气、饮食、睡眠、政府、警察、银行、拥堵的交通,对维托也失去了以往的客气和亲近,还会在我方便的时候突然用力敲门,怒气冲冲地瞪着发愣的我,然后莫名其妙的说他敲错了门。   对这一切,我权当看不见,怎么说他都是个孩子,我们的事知道得越少,对他就越安全。   谁知他并不领情,在一天半夜里,对我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不知何时,因为窒息我被迫从深度睡眠中惊醒,达里诺他正坐在我的身上,两只手扼紧我的脖子,怨毒地望着我。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他只是暂时失去了理智,也许他在梦游,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此刻我愈是激烈挣扎,谩骂他,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背低声说:   “嘿,是不是做恶梦了?看清楚,我是皮耶罗先生。”   “我清醒得很,先生!”   不是梦游,我放下心来,那可怕的梦游症折磨得我至今仍心有余悸。   “你该不会把我的脖子当面条了吧?它和面条一样柔软,再用力些,它就要见上帝去了。”   他眼睛眨了两下,这下我确信,他不过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存心要我的命。   “先生,您可对我冷淡的很。。。”   “此话怎讲?”   “您不接受我的心意也就罢了,还和维托先生一起不信任我,冷落我,我受不了。”   “哪有?你这是。。。”   “闭嘴!”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手上更用力了,我只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去激怒他,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一向睡得很死的维托知道我正身陷囹圄。   “从您把我从冈察洛夫手里救出来的那天,我就决定跟着您了。。。从没见过您这样的男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可还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得到您的保护。。。”   “达里诺,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救你只是为了我自己,你没必要对此念念不忘,我更不需要你的报答。。。”   “就是这样!您总喜欢拒绝别人对吗?我还以为您是个有胆量的人。”   我再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不是第一个如此评价我的人,我曾用一样的拒绝,一样的借口伤害过另一个我根本不想伤害的人,那个人至今都视我如仇敌,我不知道如果拒绝了眼前这个,会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那么,是不是我不拒绝他,我就不会感到内疚?如果是这样——   “你。。。希望我接受你,确定吗?”   他含泪点点头。   这一瞬间我有些糊涂,他很像佩洛,很像。   我慢慢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扼住我喉咙的手放松了,我把这具颤抖着细瘦的身体压在了身下。   我拉上被子,抚摸他的额头直至把额前的碎发全部拢到脑后,他细致挺阔的五官离我只有咫尺,我这才发现,他蔚蓝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原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   他有些紧张,嘴唇微微张开,不均匀地喘着气,天知道我和他一样紧张。如果他是佩洛,我会毫不犹豫地吻下去,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可是在另一副躯体里,我那象征重生的号角,能否被奏响?   “先生,向我证明您不是胆小鬼,您有胆量,您有。。。”   他勾住我的脖子,身体紧紧贴合着我的,下方的脉动热烈地迎合着,起搏着,仿佛是另一颗滚烫的心脏。   “我不是,我不是!”      上帝,请您饶恕我,我用这么愚蠢的方法去向另一个人证明我那可怜的胆量,这下可好了,我成了彻头彻尾的“背叛者”,为了保护而去伤害,为了不伤害而去背叛,行了,我也就是这么一个卑鄙下流的伪君子,把一切搞得一团糟,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只会把尾巴夹起来,用冠冕堂皇的词语掩饰我的惊慌:   “达里诺,忘记昨晚吧,是我昏了头,我不该这样对你。。。”   “办不到先生!既然向我证明了一次,那就证明到底!”   “不不,一次足够了,只有这一次,再没有下次。”   “您紧张什么?您在怕什么?如果我没猜错,您该有喜欢的人吧,觉得内疚了吗?他不喜欢您对吗?不接受您,因为您的背叛吧?既然已经背叛过了,还在乎几次吗?”   是啊,已经背叛了还在乎次数吗?   可是我依然无法忍受达里诺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用嘲讽地口吻时刻提醒我犯下的一切,我对他大吼大叫,让他滚开,后悔当初救了他,不想再见到他,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我盛怒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他敏感的自尊让他无法忍受,终于跑开了。   从此,我再没见到他。      我和维托到处找他,但都无疾而终。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被害了。   有人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得很惨,身上布满鞭痕,喉咙被生生切断。警方为此立了案,并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警方也找到了我和维托询问他生前事情,因为他常跳舞的那家夜总会有人认得我,所以他们不费劲就找到了我的住处。对于这点我并不奇怪,我也想好了一切措辞,随便他们怎么问,即使为了达里诺的惨死我心中装着巨大的悲痛,知道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为他报仇,但那是我的事,不需要警方来插手。   还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意外:负责来调查的警探竟然认出了我,而我也认出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罗马街头落魄时遇到的那位探长,弗朗西斯。    来访   弗朗西斯还是老样子,喜欢穿风衣,戴礼帽,目光精锐,一副老谋深算的精明神态。在这种情况下重见,我们都有些尴尬,为了缓和这种不自然的气氛,我主动伸出手来同他握手:   “警长,幸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与我友好地问候:   “幸会。。。马克?还是萨维奇?”   我摇摇头:“皮耶罗。”   “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托您的福,想起了。”   “那你就该感谢上帝才对。不过我还真没料到,你也会在那不勒斯。”   “同您一样,我对您在那不勒斯更感到意外。”   我把他让进房间,给他倒了杯咖啡。他坐在沙发里环视了房间一下,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托福的是我,上次你从医院失踪,我被上头怪罪,结果就调到这里来了,害得罗马的老婆孩子还得跟我到处奔波。”   “对此我深表歉疚。”   “唔。。。歉疚倒不必,倒是我,对你个人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哪,不要告诉我,你接了什么采访任务才到了那不勒斯。”   我微笑着回答:“正是这样,我就是到那不勒斯作采访的记者。”   “哈哈!你也太低估了我的专业素质!这里有什么大新闻?除了那个该死的克拉莫。。。”   他忽然专注地看着我:“克拉莫?”   我依然微笑地点头:“我没有低估您的专业素质。正如您所料,就是克拉莫。我正在搜集素材,准备撰写一系列文稿,曝光克拉莫的罪恶。”   他将信将疑。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记者?”   “只有您始终不相信。”   他略一沉吟,习惯性地把手插到风衣口袋里开始为我担心起来:   “你的胆子还真大,这种事也敢干,不怕克拉莫报复?”   “总有人要伸张正义吧,如果都是些胆小鬼,克拉莫不更加无法无天?”   看吧,这就是我,用所谓的正义作幌子,让眼前这位真正伸张正义的人也不得不钦佩起来,从而为我的生存担忧起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没想到啊,刚见你时觉得你没那么简单,兴许是个黑社会,我还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呢,没想到你真是个血性汉子,这么有社会责任感和正义感,让我这个警察也自叹不如!”   我实在无法再听这些恭维,连忙转移话题:   “您今天来是为了。。。”   “呃,你不说我倒忘了,咳,瞧我这记性。”他正了正身体,拿出了警察询问时的一贯表情:“前天,有人在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大概十八岁左右,金发碧眼,喉咙被切断致死。据确认,死者名叫达里诺,无父母,在这一带的酒吧靠跳舞和打零工为生。在案发前,有人证实他和你住在一起,并且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所以,死者被杀害一案,你脱不了干系。现在你要想办法的,就是回忆几天前的事情,为我提供一切线索并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你的意思是,我的嫌疑很大?”   “嗯。你患过梦游症,又杀过人,可以这样判断:你是个杀人惯犯,杀了与自己同住的人也毫不稀奇。只是警方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所以只能把你归类为少年被害事件的头号嫌疑犯。”   正说着,维托风尘仆仆地提着箱子回来了,一时还没搞清情况,站在门口发愣。我站起身来为他们作介绍:   “维托,这位是弗朗西斯探长,来调查达里诺死因的。探长,这位是维托,我的。。。弟弟,也是我的搭档。”   “达里诺死了吗?”维托激动地喊道,“我不过出去了几天,他怎么就死了?”   “您出去了?您去了哪儿?”探长不失时机地寻找一切线索。   “去了临城,看望一位老朋友。”   我知道,维托是去见那位作家了,带去我搜集来的写作素材。   “这么说,您有不在场的证据了?”   “探长先生,您还没有告诉我,达里诺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有没有把他绳之以法?”   “这些您可以问您的哥哥。您现在要做的,就是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给我,让我尽快破案。”接着他转向我:   “皮耶罗,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和达里诺是怎么认识的。”   “他欠了钱被债主追杀,正巧被我们碰到,就替他还了钱,又见他无家可归,就收留了他,暂时住在这里,没想到。。。”   “他死前一直住在这里吗?有没有发生什么反常的事?例如,你们吵架,或者他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我们吵架了。”   “事出何因?”   我深呼一口气,实在不愿想起跟他的那一晚。   “他要还债,我拒绝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为什么要拒绝?”   维托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道:“探长,我们不是犯人。。。”   “但是嫌疑犯。”探长义正词严。   我示意维托少安毋躁,接着回答:“我拒绝,是因为他要以肉体作为还钱的方式?”   “肉体?”   “简单的说,就是性服务。。。达里诺是个同性恋者。”   “可你。。。”   “我不是,探长,所以我拒绝了。然后我们大吵一架,他就离家出走,再没回来过,到昨天,我看了新闻,才知道他已经死了。探长先生,我把他当成小弟弟,救他收留他,不是为了杀他,我是清白的,而且我也能担保维托也是清白的,他根本毫不知情。”   弗朗西斯看看我又看看维托:   “我姑且相信你们,看得出来,你们确实毫不知情。不过还是不能排除嫌疑的可能,这段时间你们不许离开那不勒斯,否则将被视为畏罪潜逃,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等待警局和法院的随时传唤。”   “这个当然先生。”   “好吧。”他系好了风衣扣子,戴上礼帽向门口走去:“我先告辞了,相信不久我们还要再见面。皮耶罗,克拉莫是个恶魔,你要小心!”   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像个父亲,我有些感动,朝他用力点点头:   “您也是,先生。”忽然想起达里诺,觉得该多问些情况:“先生,关于达里诺的死,您有什么能向我透露的吗?”   他耸耸肩:“不好意思皮耶罗,作为探长,我无可奉告。。。不过,作为老相识,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案发前,达里诺跟一个陌生男子见过几次面,而这个男子是克拉莫的老大,也就是沃里亚身边的人,所以,我还怀疑达里诺的死与克拉莫脱不了干系。”   “身边的人?是什么人?”我连沃里亚本人都没见过,更别提他身边的人了。   “不是本地的,好像是从西班牙来的,很年轻,黑头发,长得很不错。沃里亚从西班牙回来时带回来的,总带在身边,似乎很得宠。皮耶罗,你接近克拉莫,有没有注意这个人的身份?。。。皮耶罗,皮耶罗?你怎么了?”   我已经听不进他任何的问话了,我浑身都在发抖,我的脚我的手我的心脏我的大脑都不再受我的控制。我强制神经保持镇定,用最后一点理智向弗朗西斯道了别:   “没什么探长,有些不舒服,不送了。”   “呃,你好好休息,对了,想起什么就打这上面的电话。”   他递给我一张小纸片,见我不失神,就塞进我的手里,摆了摆手走了。   那张纸片,我连握紧它的力气都没有。   从门口退了回来,维托惊讶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皮耶罗?脸色很差!”   “是吗?”   我走到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呆滞的眼神,青紫的嘴唇,落魄的神情,如此陌生。这还是我吗?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来了,他来了。   我狠搓了几下脸,疼痛让我稍微缓过神来。   “从西班牙来,黑头发,很年轻,长得不错。。。维托,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不一定是他,也许是别人。。。”   “不!一定是他!他从没食言过,他说来就一定会来。”   “如果真是麦克,多了一个帮手也好。”   我无言。   好什么?他不在我身边,我会思念他,但最起码还可以安心工作,他一旦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的大脑就很难下达正确的判断,在克拉莫我很难再伪装下去,我不知道与他相见自己会做出什么,总之我无法保持冷静的头脑,这样下去会把我们都置之死地,而佩洛会干出什么,我就更难预料了,从这一点来说,他比我更危险。   “皮耶罗,你说,达里诺会不会是佩洛杀的?”   我怔住了,之前只顾为他的到来而手足无措,从没想到他们会有什么关系,经维托提醒,我才可以仔细思考,达里诺的死与他该有很大的关联。我希望不是佩洛干的,可是我想不出还有谁?冈察洛夫?达里诺已经不欠他钱了。也许佩洛知道了我和达里诺的关系,嫉妒之下杀了他也有可能。不不,我怎么还能认为他会嫉妒呢?他到那不勒斯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教父,他接近沃里亚也是为了教父的生意,可是我实在猜不出,他打算怎么干。   “得尽快联系上佩洛,不能节外生枝。”维托笃定地说。   我点点头:“我会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加快速度更新,一天一更 克拉莫的酒会   我知道他在某个角落里窥伺着我,我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我。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直接接近沃里亚,沃里亚是否认出他就是阉割了他弟弟的K帮教夫的亲生儿子,如果认出了,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而且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威胁教父,捞上一本。   我必须找出他,让他立刻离开沃里亚,离开那不勒斯,我有预感,如果他执意留下,我们都将面临一场无法选择和逃避的灾难。   所以,我不满足于只是克拉莫的一个小跟班,更不满足于只为一本不知道能不能掀风逐浪的纪实小说而到处找人闲聊、拍照片。没时间了,我必须打起百倍精神,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接近沃里亚,把那个一意孤行的家伙从他身边拖走,否则他就有生命危险。   哎,也许达里诺就是他杀的,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杀了他为达里诺申冤吗?   为何你一出现,总会让我手忙脚乱?      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   沃里亚那个被阉割了的弟弟托利奉命去进行一次军火交易。通过冈察洛夫,我争取了当货车司机手的机会。   沃里亚的弟弟可没有半点大将风度,身材臃肿得像意大利餐馆里最胖的大厨,圆滚滚的脸上却长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鼻子扁平,嘴唇肥厚,不知道是不是被阉割了的缘故,连走路都夹紧两条大象腿。   他很喜欢指挥别人,而且固执己见,别人说的不管是对是错都听不进去。例如这次交易的路线,我事先了解得很清楚具体该怎么走,可是他偏偏从中作梗,致使我们兜了很大一个圈子,才到达目的地。   交易的时候,他和对方也毫不客气,不但不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缓和对方的不满,还在价钱上临时倒戈,和对方争论起来。结果,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甚至交火。还好这不过是个小规模的交易,双方的人带的都不多,即便这样,我们也损失几个弟兄,而对方也有死伤。托利腿上中了一枪,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连滚带拖到车上——本来想背上去的,可他实在太重了,我只好像滚一只装满啤酒的啤酒桶那样,在别人的掩护下把他滚到货车门下,然后把他推上车。   上了车后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他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上身都瘫在我身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呜咽着,说他没想事情会变成这样,说他只想立个大功给沃里亚哥哥看看,虽然被阉割了但他还是个有用的男人,他哭得像个巨大的婴儿,我只好像个奶娘一样不断地安慰他失控的情绪,耗尽我的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把车发动,如果再不快点抢救,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那样我不但得不到沃里亚的信任,还有保护不力的罪责等着。   幸好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车里的军火一根不少。我安下心,趁着夜色把车开回了克拉莫的一个地下仓库。然后又找人把托利送到了克拉莫的私人医院。   托利被抬到两台担架床上,临行前他还拉着我的手非要问我的名字:   “叫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   “皮耶罗。放心,您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你救了我。。。我虽没用,但我会感激你的。。。”   担架被推走了,我回到自己的住处蒙头大睡。我睡得很沉,因为我知道,丢掉一笔小生意没什么,沃里亚很疼这个弟弟,得到了托利的感激,就等于得到了沃里亚的感激,我的目的达到了。   两个星期之后,我被沃里亚邀请到他的家里参加一个酒会,为了庆祝托利的康复。   这是我第一次要与克拉莫的老大见面,很可能,佩洛也会在场。   在这段时间里我不知听到多少关于沃里亚和他从西班牙带回的那个斗牛男孩的风言风语,他的异国风情,他的野味十足,他的趾高气昂,他与沃里亚的寸步不离,他没什么作为却能得到的宠爱,他明则助理暗则床伴的身份。。。   冈察洛夫说得没错,沃里亚是个喜欢征服的男人,佩洛只要拿出征服雄牛时表情,只消一个眼神,就会挑起他无穷尽的欲望。   我为何会这么了解?当他不存在好吗?就当他不存在。      酒会之期,我换上了得体的灰色西装,还在上衣口袋里用白手帕折了一朵漂亮的绢花,我戴上礼帽,穿上外套,体面地走出旅馆,平静地坐上汽车,冈察洛夫知道沃里亚邀请我,兴奋得要当我的司机,一路上都在谈论着以后他将如何仰仗我平步青云。   我低着头盯着那朵绢花一言不发,只有它才知道,此刻我多么忐忑不安,多么紧张,虽然在那种场合我和佩洛不可能有太多单独交流的机会,可是一想到他的样子,我就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是冷漠?视而不见?还是热情周到?彬彬有礼?该说些什么呢?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还是请你立刻离开那不勒斯?废话,统统都是废话,如果他能听我的劝告,他就不是佩洛,他也不会离开罗马跑到这里。   路程似乎并不长,或者是我太沉浸于自己的冥想,冈察洛夫告诉我到了的时候,我竟然迟迟不能下车。   “好大的别墅!”他发出惊呼,然后看着车里紧张的我说:“你怎么还不下来?时间就要到了,别迟到,沃里亚可不喜欢迟到的人。”   他说得没错,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但是却我走得步履艰难。   冈察洛夫为我按了门铃,大门开了,我回头望了冈察洛夫一眼,他咧着嘴朝我摆手:“好好享受兄弟,全靠你了!”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铁门在身后砰地关上了。      在管家的带领下我进了别墅,大厅里金碧辉煌,已经装满了人。   我拉了拉领带,让自己能更自由地呼吸,同时略微扫视了一下其他人。   这样的场合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理查德老头在,他正端着酒杯眉开眼笑地与一位贵太太热络攀谈。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但没一个脸熟,想必这种家庭聚会一定会邀请上层的人或亲戚来,我当然从未见过。   “皮耶罗!这儿!”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加入其中,一个庞大的“物体”出现了。是托利,他坐在由佣人推着的一个巨大的特制的钢制轮椅上,满面春风朝我使劲挥手:   “这儿这儿!”   我急忙向他走去,微笑着对他脱帽鞠躬致意:   “晚上好托利少爷,看来您恢复得不错。”   他眯起狐狸眼:“还不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早变成枪靶子了。。。”   “嘿,我亲爱的弟弟,只有最拙劣的枪手才会把你当靶子!”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托利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遣退佣人,接过轮椅的把手,微笑着弯下腰去,在托利的耳边柔声道:“不是要你在房间里等我吗?这么急着出来,万一佣人手脚不利索,摔倒怎么办?”   托利一脸的天真,我看着那竟是撒娇的神态:“哥哥,我已经康复了,我要急着见我的朋友,皮耶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因为弯腰只看到发顶和额头的男人抬起了头,看向我——   一个标准的意大利美男子,英俊,性感,迷人,又带着不羁和强烈的压迫感,金棕色的短发整齐地抿到脑后,灰蓝色的眼瞳就像最古老的狼族的眼睛,一切尽收眼底却又目空一切。   作为另一个意大利男人,我只能描述至此。沃里亚他就像一个会走动的磁石。   “皮耶罗?”   “是,沃里亚先生,是我。能得到您的邀请,我感到荣幸备至。”   我把手放在胸前再次鞠躬,我的判断没错,这个在冈察洛夫口中魅力非凡的家伙正是沃里亚。和托利是亲兄弟吗?为什么反差如此之大?佩洛呢?没和他在一起?   “感谢你对托利的照顾。。。请跟我来。”   他忽然调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也随后跟过去。    角斗   “请进,这里是我的书房,说话方便。”   沃里亚把我让进他的书房然后轻轻关上房门,用最和善的笑容和眼神对我示好,用最温和和低沉的磁性嗓音对我说话:   “皮耶罗先生,你帮助拙弟摆脱困境的事拙弟已经全部告诉了我。。。在克拉莫没多久,一直跟在冈察洛夫身边吗?呵呵,从罗马千里迢迢到那不勒斯费尽九牛二虎进入克拉莫,该不会只想做个小喽罗那么简单吧?”   他把左手肘支在右手掌上,勾起的食指轻微地来回摩擦着漂亮的下巴。   我却一惊,听他说话的口气,难道连我在K帮的背景他也调查的一清二楚?不可能啊,我的过去早就作了技术处理被抹得一干二净,没理由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我告诫自己保持一贯的镇定,打算装傻到底:   “如果老天肯给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做您呢。。。”瞬间,从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惊异,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我则继续波澜不惊地说道:   “在那不勒斯,相信没有人不想做克拉莫老大,可惜不是人人都是沃里亚,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沃里亚,您说对么?”   他摸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嘴角慢慢勾起优美的弧度,直至达到极限,进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说得好啊!怪不得托利如此信任你。。。”他起身走到我身旁,左手搭在我的肩上:   “那么,你想不想当沃里亚呢?”   我讪笑道:“您在开玩笑吧?”   他轻浅地笑了笑,走到靠墙的立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长方形金属小盒,盒身镌刻着精致的花纹,盒盖上雕刻着人物浮雕,右手握着一柄权杖,想来应该是神话里某位值得让人类畏惧的神灵吧,沃里亚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盒盖轻巧地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根雪茄,他抽出一根,用食指和大拇指一边转动烟身一边轻轻揉捏着,然后递到我的面前:   “上等的Cohiba雪茄,只用过两棵,这是第三棵。”   我抬眼瞅了瞅,还是接了过来:   “果然是一流的,这是您为我救了令弟而备的谢礼么?”   他哼了一声又抽出一根揉捏起来: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我吝啬吗?”   “当然不会,据我所知,在克拉莫说您什么的都有,说您不慷慨的,没有一个。”   “呃?你尽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了?”   “说您。。。说您慷慨、大方、义气,智慧,果敢,英勇无敌。。。作为一个男人,您还英俊潇洒,魅力非凡。。。”   我把能想到的形容一个男人的所有好话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不知道这个高帽子给他戴得够不够堂皇?   “啊哈?英俊潇洒,魅力非凡?哈哈哈哈!原来我还是克拉莫的明星呢。”   “是啊,像您这副长相的,不做大哥做明星也完全不在话下。”   高帽子戴得越来越离谱了,我捏了捏自己的嘴唇。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又摸起了他那只漂亮的下巴:   “行了,说吧,你想得到什么回报?什么都不难,金钱?女人?土地?只要你说得出,我就能帮你办到。”   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早就想好了要什么:   “这些我都不要。。。”我从沙发里站起来,郑重说道:   “我只要跟在您的身边听侯您的差遣。”   他扬扬眉毛,不置可否:   “就这样?”   “是的先生,就这样。”   看得出他有些出乎意料,笑容僵了僵,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他的手指间燃烧起来,焰光后是他平静的脸:   “成交。”   我微笑着把那根雪茄放在火焰上,兴奋地看着它一点点燃烧。      顺利接近沃里亚这只那不勒斯之狼,我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我的另一个目的:见到佩洛并没有达成,他没有出现在那天的宴会上,我等了一个晚上,又是喝酒又是跳舞,小心翼翼地与沃里亚相处,百无聊赖地与他的残废弟弟周旋,在这个狼窝里消磨了我宝贵的时光,都没有等到我要等的那个人的出现,我失望至极,接着就是如影随形的焦虑烦躁,如果此刻谁给我一杆猎枪,真想把这些狼统统干掉!   我来那不勒斯究竟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人?   我为什么要活着?   。。。。。。   这段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深地陷入早先无休止的生死循环论中,这些问题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在我脑中没完没了地翻飞盘旋、嗡嗡作响,扰得我无法入睡,本已好转的失眠症重新袭击我本就脆弱的神经。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四周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一波接着一波,压得我透不过气。。。   那一点光亮呢?   我努力搜寻着,它若隐若现,似乎此刻就在我面前,下一刻却又逃到遥远的天边。。。   那光啊。      我如愿以偿成了沃里亚的助手,仅仅是助手而已,决不是心腹,他对我的信任还没达到可以把我放在肚子里的地步,不过这样就足够了,接近了沃里亚就等于接近了克拉莫的心脏,克拉莫流着什么样的血,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两天,精彩节目再次上演了。沃里亚为了庆祝弟弟的生日再次在家中举行了宴会。沃里亚倒是对这个弟弟倒是宠爱有加,不厌其烦地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可这个家伙只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即便如此,沃里亚望着弟弟的眼神,依旧充满了爱怜。   与以往的宴会不同,这次的宴会上多了几个助兴节目,沃里亚不知叫人从哪里找来了小丑、魔术师和驯兽师,几个花皮球几张扑克牌和一头雄狮就把托利逗得差点摔到地上,然而更精彩的远不止此——   斗牛。   两头猛壮的公牛,一只黑色,一只褐色,当它们被赶到别墅前的空地上时,所有的客人都围观在旁,兴奋莫名地等待着即将开演的一幕。   怎么了?这里是马德里么?西班牙斗牛大赛又开始了?   一个身穿金色彩衣,身材修长的斗牛士优雅地步入场地,优雅地脱帽向观众致礼,人群里立刻响起掌声。   我恍惚着,时光倒流。   那双棕色的眼睛,我怎么都无法忘记,它曾因我而温情脉脉,又因我而忿满怨毒。它追随着我从隆达小镇到马德里的太阳门,从罗马的竞技场到蓝色的那不勒斯,此刻它又出现在这里,在大毒枭沃里亚的私人府邸里,在人群的注视下,我与其他人同样注视着它,它却不再流连在我身上。   与哪一次都不同,斗牛士面对的是两头公牛。   红绸飘荡,如波涛一般翻滚,公牛们受到刺激,撒蹄向他冲刺而来。。。   实在无法想象他该怎样进行下去,他以快过以往几倍的速度腾挪、躲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沙场上尘土飞扬,在迷雾里只有被红色裹成一团的金色,如一柄金剑前后左右穿梭。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稚嫩的只懂得炫耀自己的万众宠儿,尽管他仍在炫耀。   佩洛,他在以一敌二,赤手空拳与雄牛搏斗,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条大红绸缎。   十几个回合过后,公牛们体力有所消耗,消耗更厉害的则是佩洛,如果不马上了断,输的一定是人。   他要怎么应对?   正当大家都在嚷嚷着下定斗牛士必输的结论,意外发生了,佩洛在躲过黑色公牛的冲刺之后,忽然蹲下,褐色公牛紧随而来,牛角距肉身只差毫厘,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葬身牛角之下,女人们甚至用手帕遮住了眼睛不忍观看,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褐色公牛庞大的身躯扬起一阵尘土,牛头的眉心插着一把匕首,刀刃直没,只余刀柄。   倒下的,是牛。   同样的命运随后发生在黑色公牛身上。   佩洛用脚抵在公牛头上奋力把匕首拔出,用红绸仔细擦了擦插回皮靴里。我认得,那把匕首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用来防身的家伙。   其他人还在因惊诧而发呆,他则慢条斯理地向我走了过来——不,并不是向我,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我身上,而是我身边的沃里亚——他走向他,一只手拖着大红稠,手上沾着牛血,另一只手边走边脱下礼帽,快走到时,双手向后一扬,红绸和礼帽一齐被甩出很远,本来冷峻的脸庞松弛下来,只是目光依然凌厉却光芒万丈。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刻不离左右,我不怕他的凌厉,也不怕他的光芒,我只怕他的眼里没有我。   难道他没认出我?      在他们拥抱的一刹那,我如遭电击,我输了,虽然早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亲临这一刻时,在我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时,我还是不能自已。   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更彻底。   尽管我已破碎不堪。    第 51 章   即兴节目结束后,舞会正式开始。   优美而盛大的华尔兹响彻别墅的每一处角落,每一片砖瓦都在随之颤动,每一位来人都暂借别人的快乐来愉悦自己。沃里亚总是能获得美女的青睐,在场的每一位女士都争相请他跳舞,但是他从不受邀,把好机会让给帮里的其他弟兄,他自己则在一旁静静观看,或者抽烟,或者细细品尝美酒,即使他非常乐衷举办这种宴会,几乎一到周末就歌舞升平,把自己的别墅变成热闹非常的夜总会,他也从不沉溺其中,眼神中始终保持着敏锐和冷静,仿佛置身事外,观察每一位来访者,揣摩他们的心思。   更置身事外的,是我,这种场合我永远都会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他观察着别人,我则观察他。   现在我没工夫管他怎样,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桌旁的人身上——佩洛似乎喝了不少的威士忌,身体瘫在椅子上,歪着头,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水晶酒杯,嘴边还留有残酒,眼神飘忽着不知看向哪里,沃里亚时不时地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不断给他续杯,他也毫不含糊,只要杯中有酒他准一股脑地喝光,好像那是只永不会盛满酒的神杯。   华尔兹结束了,乐队没给宾客们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是一首探戈舞曲,大厅里本来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昏暗,气氛随之变得暧昧。佩洛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舞池走去,走到中途一个踉跄险些滑倒,我的屁股不由自主地跟着欠了起来,我很想过去帮忙,另一个人却先我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后——沃里亚扶住快要跌倒的他,顺势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和着舞曲,若有若无地跟着音乐节拍跳起探戈。佩洛的额头软绵绵地靠在沃里亚肩上,沃里亚抓住他的手肘,以便能支撑他不至于滑倒,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就这样,佩洛也没忘了探戈的勾腿动作,时不时地扔腿出去,踢在沃里亚的小腿上。沃里亚皱起眉头压住火气,却依然由着佩洛乱踢,于是佩洛踢得更加不亦乐乎,而他的舞伴则只能忍痛保持着情人的风度。我看着好笑,这哪里是在跳探戈?更像是一场自卫反击战。我庆幸与佩洛的距离更远,否则被踢得那个就是我。   不过看着被踢得痛苦不堪的沃里亚,幸灾乐祸之余我没忘了嫉妒,我希望他能出洋相,被佩洛狠狠来上那么一脚再也站不起来。   上帝就是上帝,我这么想着愿望就这么实现,沃里亚没有被狠踢倒,却被怀里的人呕吐了一身,酒与食物合作发酵,摧毁了上等的西服料子。佩洛踉踉跄跄地向盥洗室跑去,沃里亚则走到一旁气急败坏地叫佣人拿衣服。   上帝啊,这是我向你许下的所有祷告里为一个立刻就实现的,可是我无比的快活!哈哈哈哈,我平生里从未感到如此快活!   我像幽灵一样悄悄推开盥洗室的门,悄悄来到佩洛的身后。他正在水池边呕吐得一塌糊涂,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我正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第一句我该说什么?是“嗨,好久不见。”还是“需要帮忙吗?”不行不行,这些辞令都显得那么地生疏,我们明明熟悉彼此。   我正努力地为我们的再次相逢措辞,佩洛从镜子里发现了我,因为在没收拾好之前犹豫的神情就被发现,有一秒钟我窘迫至极,一秒过后我马上伪装出镇定冷漠的表情说:   “你杀了达里诺?”   我的老天哪,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本应说几句寒暄的问候语以消除彼此的陌生感,最起码也不至于在异乡的初次相逢就提及冷冰冰的尸体,把我们之间该仅有的那点“他乡遇故知”的温情给驱散了。   佩洛布满血丝的眼睛定格在镜子中,他没有被问得措手不及,更没有发怒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我——这是他整个夜晚头一次看我——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的口气和尸体一样冷硬:   “是我干的。”   措手不及的人是我。   他没有嘲讽我,也没有装作不认识我,而是直接承认了,承认得还这么干脆。我大脑一时空白,不知该怎样接下一句。   “想报仇吗?”他接着问。   我一愣。   的确想报仇,在知道达里诺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为他报仇,可那是在预计杀人凶手会百般抵赖之后该有的行动,而不是这么简单,事情变得简单了倒让我无从下手,何况我还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为达里诺的复仇之心远远不及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思念来得强烈,我根本就杀不了他。   “为什么要杀他?是发现他和我在一起?”   “呵呵。。。哈哈!”他歪着头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嫉妒么?你可不值我冒此风险。”   “那你究竟是。。。”   他转了过来,用手背一点点揩去嘴边的水渍,方才的醉态全无:   “皮耶罗,你打算什么时候对维托下手?”   话题陡转到维托身上,我吃惊于他的镇定和毫不留情,对不相干的达里诺如此,对自己的姐夫也是如此。我轻叹,他果真不是原来的他了。   “我还没想好。。。”   “哼!那你要快想。。。或者你不必再想了,由我去干掉他!”   “为什么一定要维托死?他并没有对我怎样!”   “死到临头的时候你还想知道吗?”   “佩洛,你是个杀人魔鬼。。。”   “皮耶罗,难道你不想做魔鬼要去做天使?”   他走到我面前,用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轻蔑地说:   “你既做不成魔鬼又不是天使,做人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天堂和地狱都不会收留你,你活着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醒醒吧天使!”   “你根本就没醉,你故意引我到这里。”   “哼,就凭那几杯酒?要不是我装醉,你有机会来质问我?”   “你越来越会演戏了,也越来越像教父。。。”   “那有什么不好?”   “听我的,离开沃里亚,离开那不勒斯。。。”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你会死的。”   他放下手指呆立了半晌,冷笑道:   “我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丢下这句话,他走出盥洗室,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快到大厅的时候他开始摇晃着走路,他又坐回到沃里亚的身旁,继续与他饮酒作乐。   如果一个人为了活着连自我也放弃了他还能称之为“活着”么?   佩洛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存在着,可我却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在我的枪下,没有死在公牛的利角下,没有死在帮派的仇杀中,却死在我的心里。现在的佩洛不是佩洛,而是一个叫麦克的黑手党,为了一己生存而亡命天涯。   他在玩火。   “皮耶罗先生!”   思绪被打断,我向身后望去——    狗与毒蛇   “皮耶罗!”   里查德老头手里端着酒杯快步向我走来。   他个子偏矮,头发灰白但十分茂盛,像飓风过后的林木弯曲着倒向一侧,皱纹连成几个“S”排列在额头上,一双眼睛不大,深深凹进眼窝,眼瞳含糊辨不清颜色。他的嘴唇总是非常滑润,应该使用了某种润唇膏,笑起来只露出下排雪白发青整齐的牙齿,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样的牙齿,要么一辈子不吃东西,要么那根本就是一口精心装饰的假牙。   我曾留意,在各种宴会上,他最喜欢用手指夹着高脚玻璃杯,不管里边有酒没酒,到处与各色人周旋交际。他端酒杯的那只手上,有三根手指戴着宝石戒指,每颗宝石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艳丽光芒,与他并不出众的外貌相比,实在刺眼。   “理查德先生——”   我微微颔首向他致意,他走到我面前露出那排雪白发青的牙齿:   “皮耶罗我到处找你。。。”   “您到处找我?”我惊奇道,几天以前他还根本不把我这样的小喽罗放在眼里,现在就到处找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望向远处的夜色,感叹道:   “从这里看,远方很美。”   “嗯,很美。”我也望向那个方向,那里兹临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星罗棋布,蜿蜒海岸几公里,在夜色下,与天上的星火交相辉映。   “哎,很久没有静静欣赏那不勒斯的夜色了。人生匆匆,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不知错过多少这样的美景啊。”他不无惋惜地说。   我不以为然:“这样的美景无数。”   他感伤一笑:   “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无穷无尽,所以根本就不去看,不去思考,最终失去很多。”   “您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咂了一口酒,挺起胸膛指向远处,“你看,那里,好像比这里美,可是当你追寻着过去,却发现,还有更美的在更远处,于是你又追寻着到更远处,然而你悲哀地发现,还有比那里更美的。。。。。。这好比爬山,总想知道另一座山的风景是不是比眼前这座好,于是一座接着一座,翻过一座又一座,总也找不到最好的,后来才明白,怎么能有最好的呢?最好的只会存在你的心中。人心,永远是贪婪的。”   “既然没有最好的,就享受眼前的。”   “说得对啊,那你能告诉我,眼前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最想得到什么?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到目前为止,我的一生都在按别人的意志度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   如果我能选择,我想我最想得到的就是——   “自由,先生,最想得到的是自由。”   他微微惊诧:   “我以为你会说‘财富’,或者‘权势’。”   我笑道:   “我没有那么贪心先生,你说的那些山,我一座也不想去爬,爬山太累了。如果可以,我只想要一只小船,能顺流直下,漂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安生。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   他摇着头轻叹:   “你的野心倒不大,不过可惜,在你眼前的只有山而没有河,你只能选择爬哪座山而不能选择爬或不爬,所以你的自由是没办法实现的,你还是太贪心了啊。”   他的这番话让我沉思良久,虽然他意图推翻沃里亚执掌克拉莫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他颇有哲意的比喻还是一语中的。   “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贪心的人。”他接着说道,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瞳其实是有颜色的,那种颜色叫狠决,   “山,我们一起爬,辛苦就少得多了。”他眯起小眼睛,手握成拳头,用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其他三指上的宝石。   “在沃里亚身边做一条狗,还不如做一条蛇,将来我们分享天下,你想要的那些,都能得到。”   老狐狸!我在心里暗骂,他绕来绕去,就是想收买我,让我做他的卧底,帮他推翻沃里亚。   我冷静地反问:   “蛇和狗有区别吗,不都只是动物?”   “当然有区别!”他十分肯定,字字铿锵:“狗,忠于的是人,而蛇,忠于的是自己。”   “您就不怕蛇达到目的后会露出毒牙?”   “呵呵——”他讳莫如深地笑了,“会咬人的毒蛇,可不只你一条。”   这天在沃里亚家里的露台上,里查德老头试图用“天下”收买我,却没料到我有另一个“天下”。我答应了他的收买,成为他在沃里亚身边的有一个眼线,一条毒蛇,一双毒牙,替他监视沃里亚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下手。   这个老头已经迫不及待了,也难怪,他年过花甲,如果不抓紧时间,还能做几年的皇帝?   当然,理查德不会傻到把所有赌注都下到我一个身上,据我调查,沃里亚身边的那几个人:安图拉,菲力,拉蒂尔,我,还有。。。佩洛,这五个人中还有两个倒向里查德的阵营,至于是谁,我还不清楚, 不过里查德说过,会有人来主动配合我。他的第一步,就是利用破坏沃里亚暗销到南美的毒品贸易,来打击他的士气,降低他在帮中的威信,而我们,则是他的秘密武器。   沃里亚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五个心腹里,有三个已经背叛他了吧。背叛,无疑是最利的利器。   我等待着时机的到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里查德与沃里亚自相残杀去吧,我只消静静地蛰伏着,等着变成黄雀的那天,把他们一网打尽,后院起火,家贼难防,克拉莫的好日子不会长久了。   等待的同时我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我曾与罗马的乔治联系,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联系不上,电话打不到他,往家里打电话也总是无人接听。教父的生意这么红火了,忙得连居家的时间都没有么?拍电报也无人回复,我揣测着,他们是不是找到更好的住处,搬了家,可是即使这样,乔治也不该不给我通个气啊,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问维托,维托总是含糊着说不知道。我清楚他一定知道什么,可是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避重就轻,一会儿说说那位作家的写作进度,一会儿说说他如何发现他的姨妈,实在没什么可说得了,干脆就拿天气做文章。我担心罗马,可也实在无法□去深究。想起来那不勒斯之前佩洛对我说的那番话,就对维托留意了起来,向公寓管理员询问了他这一段时间的进出,很奇怪,他曾几次带同一个人回公寓,而这个人肯定不是那位小说作家,是一个陌生的男性。   维托回那不勒斯是绝对秘密的,除了我和死去的达里诺,连那位小说作家也大多通过书信往来,和同一个人来往如此密切,这里边一定有什么文章。   我只远远地看到过那个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甚至有些熟悉。在夜色中,维托送他出门,他把帽沿压得很低,快速钻进一辆汽车里,汽车飞驰而去。   我曾试探过他,最近和什么人在来往,他表现得非常镇定,只淡淡地说:   “什么人也没有。”   他一口咬定没有,我也没有证据,事情暂时不了了之。   很快我就无暇顾及他的诡异行踪,因为作毒蛇的机会来了。   有一批毒品要秘密海运往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因为货品量很大,沃里亚又要前往罗马,就让安图拉带人亲自押送。   安图拉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古板男人,与沃里亚交情甚笃,跟在他身边二十年从没离开过,多次救他于危难,据说,只有沃里亚才能看见他的笑容。   对此我毫不怀疑,因为我曾听沃里亚亲口说过:“没有安图拉,就没有沃里亚,沃里亚的命,就是安图拉的命。”   这两个人,是一体的,同呼吸,共命运。   还有两个人作为安图拉的助手一同前往,那就是我和佩洛。   我没有料到佩洛也会搅进来。沃里亚去罗马竟然舍得不带上他倒令人奇怪,不过沃里亚本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棘手男人,何况再加上一个同样无章可循的佩洛?   一想起佩洛,我的大脑又乱了套。   里查德要我趁机搞砸这笔交易,可是搞砸不难,搞砸得不露痕迹,看不出是自己人做的就难了。阿根廷那边什么情况我还一无所知,既要瞒过忠心的安图拉,还要保全自己,简直比登天还难。   何况,还有个难缠的家伙在。佩洛这个家伙,他最好不要突然耍性子添乱,我很怀疑,他这次一起跟来是不是有预谋的,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唉,理查德这个老家伙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而题解又太多,该选择哪一个?    游艇   没想到我想要的自由这么快就得来了——那条可以顺流直下,漂洋过海的小船此刻就在我眼前随着海浪上下浮动。它既不小,更不简陋,拥有纯白色的船身纯白的桅杆,光洁宽敞的甲板,双层玻璃船舱,它像一位穿着一袭白色绸缎礼服的高贵淑女,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我的邀请。   这是一艘小型的豪华游艇。   因为公寓离这里的路程不远,我最先到达这里,游艇上空无一人,我便毫不客气跳到甲板上,从甲板进到了船舱,打算好好参观一番。   这艘船虽然只是中型的,但盥洗室,酒吧,餐厅,舞厅,会客室,桌球室,棋牌室。。。一样都不缺,而且布置得华丽非常。   沃里亚果真舍得花大本钱弄来这么一艘漂亮的游艇,就为了那两箱同样纯白却不纯洁的海洛因,这么一艘船,如果交给一对情侣,该会拥有一段多么浪漫温情甜蜜的海洋之旅,可惜,交给我们,这些亡命之徒。。。哼哼!   参观完整条船,我感到了疲倦,看看时间还早,安图拉要到傍晚才会带着货品过来,便决定到底舱的套房里小憩片刻,以养精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惊险刺激的海上之旅。   我从楼梯下到底舱,长廊的地上铺着厚厚的花式独特的波斯地毯,两旁的墙壁上挂满了仿真油画,我认得其中的两幅,那是梵高的麦田和他的自画像。   走廊不长,不过十步就到了尽头,一扇漆着白漆,镶着金边的门横在我面前,我拧了拧镀金的把手。   纹丝未动。   我俯在门上侧耳倾听,果然从里边传来异动,似乎是闷哼声,忽儿又是两个人在低声交谈,发音低沉压抑,并不爽朗。   门被反锁住了。   里面有人?   我听了半天也听不出所以然,于是打算去酒吧坐坐,小酌一杯,那里有上等的威士忌,还有法国红葡萄酒。   “也许只是风。”我猜测道,“风吹动桅杆发出了响声。”   我转身正要离去,谁知正碰到墙上的油画——“咔嗒”一声,那幅“梵高”的钉子脱落,只剩一只角被固定,没被固定的部分划着圆弧荡来荡去,撞击着墙板,发出嚓嚓的磨擦声。   我盯着“梵高”歪斜的脸,笑了出来:   “嗨嗨,没想到你到了这里不但被假冒,还要遭受‘颠三倒四’之苦吧?还是让我来解救你。”   我捡起地上的钉子打算重新把它钉正,这时门开了——   “皮耶罗?”   我抬头望去,吃惊不小——沃里亚裸着上身出现在我面前,下半身只穿了一条黑色的三角短裤,他的胸口长满了浓密的胸毛,簇拥着一条醒目的刺青,那是一种属于古老东方国度的祥物,像蛇却有爪,像马却有角,身上披着鳞片,气势汹汹地盘踞在他的胸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汗毛直立。   沃里亚,他怎么会在这儿?此刻他早该前往罗马了。   “皮耶罗,你在发什么愣?安图拉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我一时语塞,大脑飞快地转动,思考着他此时现身此地的目的,是不放心,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让我更吃惊的情况马上如波涛般向我席卷而来——   “亲爱的,谁在外面?”   一个听起来疲惫略带沙哑的嗓音从沃里亚身后的房间中传来。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大脑在转不动,罢起了工,扶着画像的双手不听使唤地抖着,梵高那张不得志而愁苦的脸在我眼前抽着筋。   佩洛出现在沃里亚的身后,一脸慵懒地发现了我的存在,在看清楚我是我后,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立即自动过滤,对我视若不见。   他这瞬息万变的程式化的表情,瞒不过我的双眼。   “原来是皮耶罗先生啊”他盯着我手中的画补充道,“看来您对绘画艺术也颇有研究呢。”   我不理他的嘲讽,默默地把画挂好。   我一边低头摆弄手里的钉子,一边思考良策。   在他的脸上身上,我分明看到了欢愉过后的的痕迹:他疲惫,发丝零乱,面孔微微发红,在他那身光洁的肌肤上,隐隐几处青紫作祟,就像妓女唇上涂抹得最俗艳的颜色。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如那些妓女一般,在沃里亚的床上,翻云覆雨,在沃里亚的身上,出卖自己。   我想起了那两箱纯白却不纯洁的海洛因,突然想吐。   沃里亚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艰难地从麻木的唇齿间吐出恰当的解释:   “我里亚先生,我住得离这里近所以就先过来了,安图拉他们傍晚之前就能赶到,您不是去罗马了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嗯,临时改了航班,明天再飞去。。。对了,我还没给你正式介绍,这个。。。”他把佩洛拉了过来,揽着他的腰说:   “他是佩洛,佩洛,他就是皮耶罗,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这次作为安图拉的助手到阿根廷干活,旅程凶险,你们还要互相照应。”   我和佩洛有过多少次这样尴尬的自我介绍?我在心里冷笑。   在隆达在罗马,在那不勒斯沃里亚的船上,我们是最熟悉的两个人,却总要做这样陌生的自我介绍。也许我们根本就陌生,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彼此。   他话音刚落,佩洛就主动伸出手来,笑容满面,无比开心的说:   “初次合作,合作愉快!”   他真装得出来,我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身美丽的人皮撕下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   我伸出手去,以同样轻松的口吻回道:   “合作愉快。”   他笑着,笑得那么天真,令在旁的沃里亚也忍不住亲吻他诱人的笑容,直呼:“我的小牛犊。”   我的小牛犊远远不如我的小老虎来得更贴切。   “那么,不妨碍两位,失陪。”   我按耐住自己要爆发的妒火,悻悻地爬上楼梯,离开了游艇。   我要去哪?我能去哪?想喝酒,得找个酒馆。   我漫无目的地在港口附近的大街上兜圈子,大街上店铺比比,就是没有酒馆,我装了两圈,只好在一个商店里随便买了一瓶不知名的烈酒。   我握着酒瓶边走边喝,路过鲜花摊,我觉得那花是灰色的,路过面包房,闻到的只有刺鼻的臭味。。。我走着走着又回到了港口,走着走着,仍然在原地踏步。   “他妈的!”   我远远把酒瓶扔到大海中,眼睁睁地瞅着它在海浪中一沉一浮,就像我的命运,在浮与沉间挣扎着,渐行渐远。      我重新回到游艇,安图拉他们已经到了。   沃里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佩洛也穿好了衣服,坐在椅子里冷冷地看他们搬运货物和行李。   我走上船,帮他们搬东西。向其中一个人询问:   “什么时候开船?”   “东西搬好了就开。”   “几天能到阿根廷?”   “一个星期左右。”   “这些都是老板的货?”   “不太清楚,有些是有些不是,还要装食物和水。。。还有武器。”   我试图找出那个里查德的另一个眼线,可是每个人都不露痕迹,我根本就无从得知。   夕阳西沉了,游艇和整个港口都被最后染上一层金红色,等到金红色消失,安图拉就吩咐舵手:可以开船了。   马达轰鸣。   我们的船驶向茫茫大海,驶向遥远的南美彼岸。   我望着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那不勒斯,心里越来越沉重。    今夜无眠   安图拉带来的厨子手艺不赖,香喷喷的干酪,牛肉浓汤,火腿起司牛排,沙利托,莎乐美和匹萨,再加上物美价廉的维诺葡萄酒,船上的每个人都在远离那不勒斯的地方品尝到正宗的家乡菜。   虽然人并不多,但厨子坚持晚餐采用自助的形式,说这样让每个人都能充分享受到美味,他的手艺才没浪费。   厨子是个有些倔强的胖老头,有着一把大胡子,秃顶,眼睛像铜铃,说话粗声粗气,走路风风火火,做出来的饭菜却相当精致,不但味道可口,而且色彩搭配协调,错落有致,尤其是匹萨,我还没吃过如此味美的意大利薄饼,同样的食材:青椒、面粉、芝士、 蘑菇和火腿,在他的手中精彩诞生,在我的口中翻云覆雨。   我躲在一旁享受美味带来的□与快感,暂把阿根廷抛在脑后。   安图拉从对面的餐桌走了过来,坐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问道:   “好吃?”   “漂”在牛肉汤碗里的头用力点点:   “好吃!”   “那你多吃点。”   “谢谢。”   这是自上船以来,安图拉第一次对我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点头、摇头、挥手、摆手,与舌头相比,肢体语言似乎更适合他,他不苟言笑,严肃正经,连问候也生硬冰冷,他没有华丽的声线,语言也不幽默俏皮,声带好像是多余的,可是我却偏偏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对于这样惜字如金的人,我永远不用为找不到重点而担心,他的话不多,但最起码都是真心话。   安图拉端着盘子离开了,我继续埋首牛肉汤,汤喝光了后,我又打算去弄点提拉米苏尝尝,可是还没等我起身,面前就多了一小盘美味的提拉米苏。   “是不是想要这个?”   我从提拉米苏一路看上去,是同样美味的一张面孔。   “我记得,每次餐后你都要吃这个...”佩洛横起大拇指,把提拉米苏盘子推到离我更近的地方,近到我只要稍微动动食指,就能夹起一块儿直接扔到自己的嘴里。   我看看盘子,小小的一砣卧在当中,我又看看佩洛,满溢的自负撑足了他整张脸。   你以为什么都尽在掌握?你以为扔块好食,我就得像狗一样地对你摇尾巴?   我偏不。   “我从不吃这个。。。”   “不,你吃。”   “我讨厌这个味道。。。”   “不,你非常喜欢,非常。”   他轻易地否决了我的谎言,让我的反抗多少有些无力。   “你还记得?”我小声地问。   “嗯,记得。”   “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你爱喝葡萄酒。”   我的手不是我的手,它自动夹起了那块提拉米苏,我的舌头不是我的舌头,它不按我的心说话。   我鼓起两腮,用提拉米苏堵住舌头,大快朵颐地嚼着,努力地嚼着,不让它有机会自动发言,说我很意外他还记得。   佩洛用手遮住了嘴巴,可我知道他一定在私下嘲笑我。   笑吧笑吧,我这狼狈相,还怕被你笑么?   “咳——咳咳——”   在用餐的时候,千万不能跟自己较劲儿,否则,后果是严重的。   一小块儿提拉米苏的残渣溜到了我的气管,我猛呛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我咳得艰难。   忽然,多了一手的温热,我发现半杯红酒塞到我的手中,救人如救火,我想也没想便一股脑儿地全下了肚,从嗓子眼儿里窜出一股辛辣后,紧接着胃肠传来一阵热流,那块残渣也终于下肚。   我抬起头,佩洛表情得意,嚣张地望着我。   “好喝么,酒?”   我看看手中的酒杯:   “太快了,没尝出味道。”   “我替你尝过了,很不错。”   他一边用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划来划去,一边牢牢地盯着我的,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很不错的‘维诺’。”   我这才意识到,我饮了他的酒。   我相信我的脸比这杯酒还要红彤彤,一半是不胜酒力,一半是不堪被骗。   他狡猾的调笑让我措手不及,慌不择路。   “失陪一下。”   我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快速离开餐厅,如果我继续留下,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   他倒玩得不亦乐乎。   我恍惚着,昔日重现。      我来到甲板上,登上船头,望着船底黑色的海浪,头脑猛然间清醒。   我们的船行驶在茫茫的大海上。   海水的咸腥灌注进我的鼻腔,海风的呼啸鼓塞着我的耳膜,四周是无尽的暗夜,远方是闪烁的灯塔。   风把我的风衣吹得鼓鼓作响,没错,我是在船上。   我们的船,浮游在浪尖上,像一只流离无所的幽灵,飘荡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阿根廷是否在前方。   我只知道,要找机会,漂亮地搞砸沃里亚的生意,然后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理查德。   我要等机会,等机会。      “皮耶罗—— ”   安图拉在甲板上叫我,我抓住栏杆,低下头朝他喊去:   “风愈来愈大了,看不见星星,暴风雨要来了?”   “是啊,你先下来。”   我从船头爬下来,跳到甲板上,安图拉被风吹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短发在风中飞扬着,声音也仿佛被风吹得散开了。   “今晚要有——暴风雨,大家都要注意了!”   “啊倒霉!——第一夜就航行不利,我们的船能经受得住么?”   “船没问题,只要仪表不出问题就没问题,关键是货——皮耶罗,你负责看好那批货,别出什么差池,别人我不放心。”   “货放在什么地方?”   “底舱的贵宾房里,佩洛睡在那里。”   我略略一惊,这么说一直是佩洛守着那批货,在他与沃里亚交欢的房间里,我想起了白天的情景,说不定沃里亚早就把他们提前运上了船,交给了自己的情人看管。   佩洛果然深得他的信任。   “有他在,您还用担心么?”   安图拉低头沉思了一下,笃定地说:   “不放心,还是不放心,有你帮忙,我会更放心些。”   “多谢您的信任。”   我该微笑。安图拉怎么也想不到他找了一个最不该相信的人当保镖吧,呵呵,这非常有趣,沃里亚信任佩洛,安图拉信任我,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和佩洛是他们最最不该相信的人。是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把所有信任都给了一个人时才发现,最会背叛你的就是这个人。      晚餐过后,安图拉带领机械工把游艇的马达检测了一遍,在确定仪表罗盘都正常运转之后,吩咐舵手开足马力逆风前行,其他人则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待命。   安图拉不放心那两箱货,叮嘱我每个两小时就去底舱检察一下。他也太谨慎过度,游艇完好,佩洛又守在那里,除非底舱漏水,货物有可能受潮,否则怎么会出问题?倒是我,深更半夜,其他人可以休息,我却要每隔两小时跑到底舱去敲佩洛的房门,扰人清梦的活计总是费力不讨好。   我向安图拉解释没这个必要,但安图拉坚持要这么做,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差事。   晚上8点到10点,我第一次要求佩洛随同我到他的房间检查,佩洛十分配合,打开保险柜让我仔细察看海洛因。   “怎么样?”   “没问题。”   我回到自己房间,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不停地看表,耐心地等待着第二次的探访。奇怪的是,这样的等待虽煎熬却令人兴奋,我如此兴奋地盼望着十点钟的到来。   10点到12点,船开始摇晃,外面下起了雨,我穿好雨衣又来到底舱,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皮耶罗。”   门开了,佩洛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领口解到胸前,隐隐透出胸前的皮肤。   “怎么?”   “时间到了,我来看货。”   他摸摸头,抬手看了看腕表,微张着双眼说:   “很晚了。”   “我知道。”   你不情愿,我也不情愿,但我不想惹安图拉不高兴,我是他的助手,我还得听从他的命令。   “一定要看?”   “一定。”   他抬起眼皮,撅起了嘴唇,想了想还是侧过身,把我让了进去。   “那就请进。”   我打开保险柜,海洛因安好无恙,我放心地再关上保险柜门后,准备离开。   “喂,我有个建议。”洛佩斜靠在门上,抄起手臂,翘起左脚。   “什么?”   “你这样来去会影响我的睡眠。”   “我知道。”   “这样折腾到天亮,你不被累死,我也要困死。”   “可我没办法,这是命令。”   “你还真喜欢听别人的话,以前是教父,现在又换了安图拉。”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如鲠在喉:   “职责所在。”   他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职责?如果我把你真正的目的告诉沃里亚的话。。。”   还没等他说出下半句,我已经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警告他:   “你要是敢告诉沃里亚,我就杀了你!”   他窘迫地盯着我,方才还强硬的目光一下变得柔软,不知是否我错觉,我觉得他要哭了。   算了,我投降。   我放开他的衣领,慢慢退到门口:   “我走了,过两个钟头再来。”   ”不如。。。”他吸了口气。   “不如。。。什么?”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不如你留下来。。。”他眼神清亮,凑近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就睡在这里,守着那箱烂东西,这样我们都省力,你不必辛苦来去,我也能睡个好觉。”   我出神地望着他身后洁白的大床,似乎在鼻底闻到了他身体的芳香。   “好。”   鬼使神差地,我径自答应了他的要求,在我看来,那更像是一个邀请。       暴风雨之夜   我竟鬼使神差地默许了佩洛的提议,心怀鬼胎地重又走进他的房间,打算与他共度这个危险的夜晚。   在我心中还抱有某种热切的期望吗?   我无法确定,但我可以凭借超强的忍耐力和以往暗杀经历过程中养成的,对任何人、事都可漠然处之的杀手本能,来抵御他在这方狭小天地所能施展出的所有玩耍伎俩。我之所以进来,一方面出于身为在教父身旁拥有绝对灵敏嗅觉的忠诚猎犬的本能,另一方面,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下手良机,不但可以趁此机会偷换那两箱海洛因,以此点燃克拉莫与阿根廷方面交易破裂的导火索,还能顺带监视佩洛,不让他有所出格的行动——这个顽劣的家伙,骨子里天生注满西班牙式的狂热和意大利黑手党所延续下的黑色血液,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只任性而为,我担心,为了打击克拉莫,他甚至能做出毁船创举,只图一时之快却不懂放长线钓大鱼在这种智慧交战中是多么重要。   他关上门,脚步轻盈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后,跳到了身后的那张大床上,床垫似乎很柔软,他整个身体还在上面上下弹动了几下,然后像小孩子一样玩味似的盯着我看。   被这样“无邪”的目光捕获着,我觉得非常不自在,如果他用“怨毒”或者“敌视”,亦或“冷漠”的眼神也许我会更加从容,可他偏偏一脸无辜,孩童般好奇地长久的打量着我。   你看什么呢?不要以为在这个房间里你能为所欲为。   我把后脑勺晃给他,随便他怎么看,我只不离开保险柜。   “皮耶罗,你好像瘦了,嗯。。。头发已经长过耳了,有好久没理发了吧?”   身后传来他破天荒的柔和无害的声音,他玩心颇重,竟关心起我的肥瘦和发型来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和下巴一带,又顺着耳朵摸了摸鬓角,似乎是他说的那样。他倒观细心。。。是嘛,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我坐直了身体并不打算理睬他,但心里不免为他难得的颇有人情味的关心而稍有动摇。   “呵呵。。。”我只好以低笑敷衍。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摆出那种冷冰冰的姿态吧?”   冷冰冰?一向保持这种姿态的,应该是你吧。我依然盯着保险柜的旋转机关,在他时而柔情时而冷酷的挑衅之外思考着怎么把那两箱毒品弄出去。   他继续发问: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你忽冷忽热?”   是,这正是我所想,你本该恨我,更本该与我形同陌路,何似现在这般又对我软语温存?   “这也是拜你所赐呢。。。”他的语气陡转之下,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对什么都无所谓,只凭自己的情绪就胡作非为,一时心血来潮想救人,一时又把他逼上绝路,把他捧在手里却又重重踢开,根本不顾被你玩弄于股掌间的人的感受,强迫对方按照你的喜好或悲或喜或生或死,让他感激却又憎恨。。。这就是你的可耻做派!不幸被我言中了不敢看我是吗?把你的头转过来!”   我感觉床垫在微微上下颤动,他在指责我时一定激动得身体也跟着颤动,可以理解,隐藏心中许久的愤恨终于找到了恰当的地点发泄,他怎能不兴奋?只是我实在无法全心全意接受惩罚。这个时候激怒他是不理智的,情况错综复杂,窗外又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袭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码不要让他与我为敌。   我低下头,诚心诚意地忏悔:   “。。。。。。至于以前我做的那些,我向你道歉,我也曾为自己对你所做的那些固执的行为寝食难安。。。如果能顺利离开那不勒斯,我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补偿,只是眼下,还不可以,我要工作。”   我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之前遗留在香烟盒里的半根烟蒂安心地抽着。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他的回应。   也许他生气自顾自地睡下了,毕竟现在已是凌晨时分。   可是我刚这么想,正打算回头瞧瞧他,背上就突然一暖——两只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我,来不及作出反应,烟蒂顺着我的身体骨碌着掉在地毯上。   大脑瞬间空白,在想到抱住我的人只可能是佩洛后,我的身体僵直,意识流暂被阻隔。   “你。。。”我发现自己竟无力反抗,或者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反抗。      “你这该死的。。。”   他低声嗫嚅着,把头埋在我一侧的脖颈,嘴唇轻轻摩挲着颈部敏感的皮肤,我稍一用力想挣脱他的手臂,手臂便收得更紧,柔软的嘴唇立刻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一下地一路吻上我的耳垂,电流瞬间通过耳垂传导至我的四肢和大脑,我能感到皮肤火烫,脑袋里嗡嗡作响。   “现在就要接受惩罚啊你这该死的人。。。”梦呓般低沉梦幻的嗓音在我耳畔奏响,“一定有报应的。。。”   我忽然不寒而栗。紧接着,衬衫的钮扣被一粒一粒扯开了,略微粗糙的手掌蛇一样蜿蜒进衬衫,在胸膛附近的皮肤上揉搓挤压着。   呵,多么好的演员,这又是上演的哪出?   任他表演。   他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手继续向下蜿蜒,直到我的皮带被挑起。   我抓住他妄想继续游弋下去的手喝叱道:   “该停止了吧,不要太过火!”   可能是我声音的不可侵犯性,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指望他因此而住手那绝对是妄想。他飞快撤出衬衫里的手把我扳倒在床上,骑坐在我的小腹上,居高临下地把我的手臂高高按在我的头顶。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竟来不及反应,以我的体魄无需多难就可扭转形势,我本想反抗,甚至手臂已经暗自发力,如果我动真格的他根本赢不了我,但是中途一个念头倏地钻进了我的脑中。我侧头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陶瓷烟灰缸,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握在手里。。。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我打算先礼后兵。   “听我说佩洛,你来那不勒斯,并不是为了每夜都与沃里亚同眠共枕吧?”   他微微一怔,随即眯起眼睛,拉长一边的嘴角,嘲讽地说:   “你以为呢?我为什么来那不勒斯?”   我把他引入正途:   “为了端掉克拉莫,为了教父。”   “错了。”他平静地说,“我就是为了每夜与沃里亚同眠共枕,他不知待我有多好,只需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得到我一直渴望得到的。”   一点点代价,我知道那指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俯下身体,用嘴叼住我的衬衫领子,粗鲁地把它拉向一边,热后是另一边。   我们的距离很近,他呼出的气体浓厚地摊在我的胸膛上,微热,那里的皮肤却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温度。   我又侧头看了看那个烟灰缸。   “佩洛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他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弧度:   “呵呵?共同目的?不要告诉我你对沃里亚也有那方面兴趣。。。”   “佩洛!”我生气地打断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既然我们都要干掉克拉莫,那就该携起手来,你该帮助我,理查德他收买我,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应该。。。”   “住口!”   他直起身体,可下身依然坐在我身上没有挪动的意思,我的示好似乎更加激怒他,他掐起我的下巴冷冷地问:   “你有资格对我说‘应该’吗?”   我的一只手臂空闲了,它慢慢地慢慢地匍匐去床头的一侧。。。   “要我跟你合作?告诉你,妄想!我偏不顺你的意,不与你这种人渣为伍!”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整垮沃里亚?那男人绝对没那么简单!”   快了,就快拿到了。。。   “哼,他已经为我拜倒,什么都听我的,连这次这么重要的交易也有我的份,他已经完全相信我,一点也不会怀疑我会对他下手,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可是在他死之前我最放心不下你呢,你的报应还没来呢。”   “沃里亚他不会相信你,他不信任任何人,相信我。。。”   “哼哼,”他冷笑起来,“随便他信任谁。。。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与你携手。”   “什么条件?”   他眯起眼睛,嘴唇动了动,从他嘴里喷出一个小小的气流,接下来这成了不小的冲击。   我已经拿到烟灰缸了。   如果他打算囚禁我干掉我或者向安图拉出卖我,那个烟灰缸将毫不犹豫地砸向他的后脑。我实在不愿他卷入其中,也为了我的计划,只能出此下策,当然,只是让他晕两个小时而已,两个小时已经足够让我成事。   “我的条件就是。。。我想要。。。”他突然变得吞吐起来,犀利的目光竟有所缓和,他这样的反应令我有些诧异,趁他犹豫不决时,握着烟缸的手已经在身体旁边蓄势待发。   “我想要的是。。。你!” 他忽然俯冲下来,面对我的脸只有几毫米近。   几乎同时,我抬起的手臂凝滞在半空中。   只有如此?   得到我已经成了你的怨念了吗?   他的嘴唇轻轻擦过我的上唇,颤抖的,冰冷的,却不残酷。   他是那么地哀怨:   “你早该给我的,对么?你让我这么累,这么辛苦。。。我真是。。。受够你了!”   他扬起手臂,我的脸上挨了重重一拳。   好疼啊。他果真恨我。   可是,只有瞬间,我胸口长久压置的巨石竟被他那一拳碎成了粉末,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样的放松甚至让我暗中举起凶器的手臂也变成了轻盈的羽毛。   他喘息着,痛苦地望着我,并不采取下步行动,等我与他订立这个契约。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是随风而去的往事,化作一缕轻烟从我麻木疲惫的躯壳里带走我所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而他,是我的最重。   如果一切的重都能被轻取代,我们是否活得快乐?      “就是这样么?”   他点点头,仍然摆出一副战斗姿势,如果我不答应,随时准备消灭我。   我也凝视着他。   这样的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急切地跳到主人的怀抱里,用自己尖利的爪子威胁他,大叫着恳求:“请让我属于您!”   即使罗马的那个家,也无法温暖你么?   我放弃地微笑了:   “这还是不行啊。。。不过我可以。。。”   我稍一抬头便吻上了他的嘴唇,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我们的唇便细密地辗转交叠着。。。世界只有这么大,在这艘船的船舱底层里,我们的世界。   就用颤栗和虚无暂且安抚他焦躁的灵魂吧,只有这短短的片刻。   与此同时——   “嘭——”   我没有手下留情,那只烟缸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佩洛如我预计那样倒在了我的怀抱,他一直贪恋的怀抱。      我把他放平,为他拉上被子,从地上捡起那截剩下的烟蒂继续点燃。抽完烟后,我来到保险柜前坐到地上,按事先设定的密码打开机关取出海洛因。   暴风雨该来了吧,这间位于地下船舱的房间密闭性极强,只能感到轻微摇晃。我拎起那两个箱子快步走到门口,在离开之前再次回头看望佩洛的脸——眉头紧锁的,英俊的面孔——他一定非常后悔没有先下手为强,我能想象得到他醒来后抓狂的样子。   不过那时形势已经大不相同了吧。   我微笑着关上了门,望着长廊尽头的悬梯目光凛冽。    暴露   我提着那两箱东西,用皮带把它们捆在一起背在背上爬上了悬梯,推开舱盖,瞅瞅四周空无一人,准备爬上来。   寒冷的空气潮水一样灌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同样寒冷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哎?皮耶罗?。。。你又去验货了?”   就像从外太空瞬间降临的外星人,在眼前突然凭空出世。   是菲力。   我告诉自己不要惊慌,缩了缩脖子:   “呃。。。啊,是,外面的风好大,温度也很低。”   “当然了,明知暴风雨要来你还只穿了件衬衫。。。喏喏,扣子也不急系,难道下面很热么?”他摇着头,对我不知体谅自己的身体感到无可奈何。   佩洛那家伙!   我低头看看自己袒露的胸膛,十分懊恼。因为着急,临出门的时候竟然忘了把衣扣扣好,害得我不但冷得打颤,还要被人嘲笑。   菲力蹲在我头顶上似无意地讥讽我,一边却又好心地拉我上来。   “我说啊。。。货还安全吗?”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转身把舱盖关好。   望着他弓下的脊背,我忽然意识到理查德所收买的沃里亚的手下,他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当然安全!为了进一步的安全着想,我打算把它转移更隐秘的地方。”   “贵宾房的保险柜还不够隐秘吗?什么地方还能更好呢?”   这个家伙果然难缠,   我更仔细地打量他:歪戴着鸭舌帽,小而长的眼睛从不正视对方,胡子拉碴,嘴里永远叼着牙签,宽大的衣裤随意挂在身上,尖头软牛皮鞋,走起路来总是没有声音。想到他的时候不知他在何地,想不到他的时候却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地来去无踪,即使他真是理查德收买的对象,我的同道中人,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与他共事。   他见我不答,直起腰走近我说:   “负责的人只顾着自己逍遥,可是要出大事的呃。”   我浑身一颤,立刻怀疑我与佩洛在房间的谈话是否被他窃听了。我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枪支所在,如果身份暴露,我会迅速结果他的性命。   “当然有更好的地方。。。”我低声说,目光不离他脸。   他歪着头看了看我背在背上的两个箱子,伸出手指了指笑道:   “ 哈哈哈,难道你打算把它们藏在自己身上?这倒是个好主意,让我想想。。。”他翻起白眼,眼望天空,一只手拖着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听说,为了让毒品不被警察搜索出来,运毒的人就是先做手术把毒品藏在自己的肚子里,难道你也打算这样?”   他摊开两手耸了耸肩膀,又摇了摇头:“啊哈,不过这对你太残忍了些吧!”   我慢慢拔枪,准备趁他自顾自地胡思乱想之际结果了他。   可是还没等手枪上膛,闪电般地,他忽然紧紧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左手按住了我背在后背要掏枪的手。   “别想有什么动作。。。杀了你的合伙人,想单干吗?乖乖的听话,把枪给我,把货也给我!”   他的另一只手早就拔枪顶住我的右肋,危在旦夕,我只要稍一反抗,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我。   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缴械投降。   “这话该我问你吧?打算杀了你的合伙人?”   “哼!”他从鼻底发出不屑的声音,“少说废话!缴枪!”   我把枪交在他手上,他拿住枪退后了两步,右手的枪仍对着我,喝道:   “把东西放到地上,然后退后站到一边去!”   我依言弯腰把箱子小心放下,举起双手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一丈远他命令我站住。   “皮耶罗,虽然你肯为理查德大人卖命,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你,你这个人太可疑,尤其你那双眼睛像。。。狼,让人看着很不爽。所以东西就暂时我来保管,至于接下来怎么干才能让阿根廷那边发火,你就不用插手了,现在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不论发生什么都闭紧自己的嘴巴!”   我暗暗焦急,如果是这样,一切就不在我的掌控了,尽管也许他会听利差的话搞砸那笔交易,胆。。。谁知道呢?人心难测,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我无法了解的人手上,那就相当于把自己在那不勒斯所倾注的所有努力也交到他的手上,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还是先闭紧你的嘴巴吧菲力。。。别动!”   子弹上膛的声音,安图拉不知何时出现在菲力的身后,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脑。   “把枪扔下,把货推到一边!”   菲力不甘心的脸变得惨白,连他无法预料“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寓言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吧。他没办法反抗,只好慢慢弯下腰把枪扔在地上,再把手里的箱子推到一边。   显然,对于安图拉的冷酷,他是心存畏惧的。   “听说帮中有内奸的事我还不相信,原来内奸就是你!。。。来人哪——”   这时,从舱门后蹿出几个人来,安图拉命令道:   “把菲力绑起来,关到地下室!”   几个人奉命行事,向菲力冲了过去。   “啊——!”   菲力突然发疯般狂叫起来,胡乱撕扯自己衣裤,用指甲抓挠胸前的皮肤,五官扭曲在一起,连鸭舌帽也被甩掉了,他金色的短发被海风吹得如他手足一般乱舞着。   “啊——哈哈哈,你们都活不长!理查德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吐着舌头,躺在地上抽搐着,好似羊癫风发作。   几个想要绑他的人面面相觑着,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对突然发疯的病人下手。   “大哥,他发疯了?”   安图拉冷漠地望着他地板上翻滚,把枪插回腰间:   “绑了!”   下手依言走过去,菲力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起来,向着船头飞快地奔去。   他打算跳海逃跑,我暗想,以安图拉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来他的癫痫是装出来的。   果然,“砰砰”两声枪响,在菲力腾空准备跳海的瞬间,子弹飞快地射穿他的身体,“扑通——”船头击起一阵浪花,尸体坠入水中。   “大哥,落海了!”跑去察看的人朝这边喊道。   “他死定了。”   安图拉依然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方才在此发生的惨剧只不过是他打靶的游戏,“不死也会喂鲨鱼,在这种天气。”   我忽然对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产生了恐惧,从未有的恐惧。即使杀人无数的我,也无法在杀了人之后依然保持如此残酷的冷静和漠视——那对生命的漠视,对生命消逝的满不在乎,至今我仍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为杀手的我永远无法和安图拉媲美。   如果不是菲力的贸然出手,恐怕葬身大海的那个人,就是我。      安图拉从地上拎起货物向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皮耶罗,幸亏有你在,否则不定出什么乱子。”   万幸吗,他以为我为保护货物才与菲力兵戎相见。   “把货送回去吧,还是放在保险柜最安全。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有漫长的旅程要走哪,你要小心看护啊。”   信任。他一定以为我被菲力挟持了才取出这些货。   他把货放在地上又拍拍我的肩膀,像是鼓励似的,便掉头带着手下向舱门走去。   “何必费力呢,不如。。。这样更简单!”   所有人回过头时,我已经站在船舷上伸直了手臂,两箱海洛因被提过半空,天下起雨来,风也更猛烈了,箱子在我手里,在风浪中摇曳着,像两个不安的罪恶。   安图拉皱着眉头喊道:   “皮耶罗!你耍什么花样?快把东西放下来!”   “要放下来吗?。。。好哇,那就。。。”   我松开了十指,就像加贝坠海那样,两个箱子直线坠入了海中,海浪咆哮着,连入水的声音都听不见。   “放下了,我听你的话。”   我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笑眯眯地朝安图拉那张木乃伊般僵硬的脸挤眉毛。   任是安图拉也无法继续维持那样的表情,他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命令手下:   “把他给我抓起来!”   几个人把我拉下船舷,五花大绑地送到安图拉面前,我一点都不打算反抗,依然保持意大利男人该有的迷人微笑和风度,向他鞠了个躬:   “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就去问理查德吧,我惟他命是从。”   “理查德是。。。吗?”   安图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边下命令:   “通知帮里,货被毁,出了内奸,要求返航,回那不勒斯!”   “是!”   “大哥,这个人怎么办?”一个手下指着我问道。   安图拉突然笑了,他的牙齿。。。歪扭着,就像打不整齐的木桩,难怪他从不大笑,只是这次他竟然对我咧开嘴笑。   “皮耶罗,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我点点头:“没错,这正是我引以为傲的,做得还不赖吧?这下,沃里亚该头疼了吧,哈哈。”   他嘲讽地摇摇头,用枪摩挲着我的下巴,被这样对待滋味一点都不好。   “要杀就杀吧,痛快些,给我个体面。”   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在这杀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如何敢在他面前把毒品丢到海里?   “哼哼,你明知我不会杀你。。。你,回到那不勒斯自有帮规处置,还有理查德。。。他也跑不了。。。把他关到底层的贵宾房,跟那个西班牙小子一起!”   我大惊,佩洛,关他什么事?   “想不到吧?”安图拉替我整了整衣领,表情重回冷酷,“内奸总共有三个,死了的菲力、你,另一个就是佩洛,看你的表情,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我手指渐渐发冷。。。麻木,再没有跟他好勇斗狠下去的勇气了。   “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们三个被理查德收买?”   “最开始是不知道的。。。”他似乎很满意看到我失掉了锐气,接着说,“你还以为这艘船真的开往阿根廷交易吗?你很聪明,可是沃里亚比你聪明一百倍,他故意布下这个局等着内奸往里钻呢,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露出马脚。”   “难,难道与阿根廷交易毒品根本是,假的?”   “与阿根廷当然有交易,只是不是这艘船,沃里亚早派人乘另一艘船去了,我的任务就是找出你们这些内奸!”   我浑身冰冷。   “沃里亚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就是你们三个。到达阿根廷那么长的时间,总有一天你们要行动,那时候小鱼大鱼就一并浮出水面了。”   “凭什么认定佩洛也是?他根本未参与任何行动!”   最后关头,我仍试图撇清与佩洛的关系,希望他能保全自己。   “他?呵呵,他好像比你聪明。早在你之前,就把毒品调换了,你扔下海的那两箱只是两袋面粉,可惜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佩洛!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真的货在你手上?”   “哼,根本就没有什么货,被调换的也是假的,细砂糖加石灰粉。”   原来是这样,原来被蒙在鼓里的是我们,我们三个就像三条不知死活的小鱼,在一个早被撒下的无形大网里,还以为身在海洋畅游。   “好了皮耶罗,令人尊敬的蹩脚演员,现在你该谢幕了。。。把他带下去!”   该谢幕了吗?   不,不,戏还根本没完。   虽然我暴露了,但这是我早就计算好的,一口咬定理查德的指使,让沃里亚与他狗咬狗,让克拉莫陷入混乱,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唯一不在我计划之内的,就是佩洛也被暴露,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他卷进这个巨大的漩涡中,不想!   沃里亚不会放过我们。   起码在回到那不勒斯,见到沃里亚之前,我们尚无生命之忧,这段时间设法与乔治联络,让他救我们出去才是最紧要的。安图拉以为我的智慧仅到于此了,让他想不到的还远远不够,还不够。   “返航返航!”   掌舵手喊着,全员都集中准备返航。   在暴风雨中,我们的船摇摆着,艰难地航行着,我恐惧地预感到中,在不久的将来,更换了场景后,即将掀起另一场血雨腥风。。。       作者有话要说:勤快。 双人床   我和佩洛被安图拉锁在底层的贵宾室,为了防止我逃跑他们用皮绳把我捆住,顺带也把昏迷中的佩洛也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像拴牲口那样,在脖子上套了个套系在床头的铁栅上。   “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他们这样说,紧紧锁住了门。   我和佩洛并排躺在一丈宽的大床上,明明被我打晕,佩洛的睡脸却安详无比,如果不是身上的绳子,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我们快活地双宿双栖。   我迅速环视了这个房间,寻找可以解开绳索的工具,但是很可惜,房间里除了这张大床、床头柜、台灯,就是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台袖珍电视,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头也被固定,即使想找点什么也根本无法移动身体。   佩洛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看来我下手不轻,只希望不要打坏他的头,或者像我那样得了失忆妄想症。我紧张了起来,连忙扭过头观察他是否真的被我打坏了,手下的力道并不很大,位置也找得很准,没理由。。。   “佩洛,佩洛!”   我轻轻地呼唤他,可是他纹丝未动。   “该死,一定是下手太狠了。。。”我嘟囔着自责着,把头凑过去——幸好拴脖子的绳子不太短,可以让我的头有一些活动的余地,也幸好我俩离得不远,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互相帮得上忙。   “佩洛,回答我!”情况看来不乐观,他脸色苍白,胸脯没有起伏,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我悔恨万分,凑近鼻子到他的鼻底,想确认他是否还有呼吸。。。   “这个时候。。。还想吃我豆腐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吓了一跳,迅速撤头,才看清他早已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双眸清澈而明亮。   “我。。。在确认你是否还活着。”我有些窘迫,毕竟是我主动接近他。   “很遗憾萨维奇先生,哎——”他移开视线,挺了挺脖子,发出痛苦的叹息,“相比您的烟灰缸,我的头更坚硬。”   我心灰,重提“萨维奇先生”这个在西班牙时的称呼,仿佛往昔重现,他在怪我又一次欺骗他吗?   “打晕你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狡辩道,怎么说我毕竟伤害了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已经控制了力道,还是很痛吧?”   他“呲”地笑了出来,然后是大笑,拉着嘴角,头左右摇摆着,直到因为用力过度,脖子上被绳子牵扯而勒紧皮肉,他终于停止了笑声,自嘲地说:   “是我太疏忽大意,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在男人抱她的时候刺出毒针,而忘记了男人也会如此,我尤其忘了。。。”他收敛笑容,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我,“你是个以杀人为生的男人,在那个时候发动袭击,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如何该回应他难平的恨意。   他在有限的空间里放直了身体,对着天花板感叹道:   “哈——皮耶罗,你根本不用自责,因为你的下场不比我好多少,看看我们的样子就知道了。。。呵。。。啊,这绳子好像很结实嘛。”   他用力挣了挣,但徒劳无益,他只好放弃,苦闷地眨着眼睛转过头问我:   “他们打算把我们怎么办?一直绑到阿根廷吗?。。。不,应该返回纳布勒斯了吧。”   我突然很生气,不为他瞒着我掉包毒品,只为他时而真情流露,时而又隐藏本性,那副自以为是,倨高自傲,俨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模样,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若不是他的自以为是,私自行动,我们也不至于一起身陷囹圄。现在麻烦来了,他还有理由责怪别人。   “他们已经返航回帮了,沃里亚在等着我们,我们就是他要找的内奸。佩洛,你是不是也想利用理查德的谋反之心,想借机挑起他们的争斗?你换了那两箱货,却不知,本来那毒品就是假的,真的货沃里亚已经另派船只运到阿根廷。我们从一开始就钻进了沃里亚的全套,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呢。我们被骗了。”   把实情道出我以为他会吃惊,可他一点都没有表露任何惊讶的神态,反而平心静气地说:   “是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啊。。。沃里亚早就怀疑你了。”   “你!难道你早知道?”   “哼,我日日陪在他身边,就算他隐瞒很深,也能看出蛛丝马迹。出海前,他曾秘密找安图拉到自己的住所,虽然他小心提防我,可还是被我探听到他对你的怀疑。。。”   “他对你就不怀疑吗?”   “这个当然。对于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从西班牙带回来的一个好看的玩具,除了在床上有用,他并不打算让我过多参与帮中事务,而且他不会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我也有幸在他的怀疑之列,所以这次他让我参与这么重要的交易,我很是怀疑。”   “原来你并不信任他。。。”我为自己之前多余的劝解感慨道。   “我不相信任何人皮耶罗。。。”他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我,那双棕黑色的,如夜空繁星般明亮的眼睛,怨恨却真挚地凝视着我,仿佛要我把看透。   我迅速转过头,不敢凝视下去。   “哼,你还是那么胆小。”他结束注视嘲笑道,“我对任何人的不信任,也是从你那学会的。”   “佩洛,我想我还需要解释,我。。。”   “好了!”他无力地打断我,“言语的抚慰对受伤的心灵毫无疗效,我只想的,就是如何尽快搞垮克拉莫回罗马去。。。对于你,从现在开始我愿意保持沉默,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合作。”   “唔。。。”他不再纠结我俩之间过往的怨恨,竟让我有些怅然和不甘,保持沉默,愿意合作,虽消除我满心烦恼,却也平添一丝无望,对他不再执着于我的无望。   “那么,既然你知道沃里亚的骗局,为何还多此一举把那假毒品掉包?”   “哈!这是一场游戏!”他兴致盎然起来,“沃里亚他想做成那笔生意,就得承担风险,他用假货引我们上钩,我就将计就计,把那东西换到这艘船上了,所以,你想打主意的那两箱东西,其实是真货。”   “什么?!”没有比这更让我震惊和震惊之后感到大快人心的了,我不由得佩服起他来,沃里亚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佩洛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阴谋家,我们万所不及其一。   “也就是说,我扔到海中的,就是真正的要运往阿根廷的毒品?”   “什么?你把那东西扔到海里了?”他仿佛比我还要吃惊,瞪大眼睛。   我点点头,“为了嫁祸理查德。”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看起来他是那么地愉悦,“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啊!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我小声嘀咕着。   “有,怎么没有?皮耶罗,这是迄今为止你做的第一件最让我开心的事,我们配合的如此默契,简直是天衣无缝哪,让我想想,该给你什么奖赏呢?”   他忽然瞥见了我坦露的胸膛,邪恶地笑了:   “这里就我们两个,不然我们就。。。”   “佩洛!”我急忙打住他的邪恶念头,“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联络教父他们,沃里亚追究起理查德来,我们第一个跑不掉,还是先想想自保的问题吧。”   “哼哼!”他不屑地撇撇嘴,收起那充满欲望的目光,“你以为我会在这种时候动你吗?我还不至于蠢到如此!”他张开嘴巴指了指自己的牙齿,“用我的牙齿,也许会磨开你身上的绳子。”   这个家伙!   他总能营造暧昧的气氛狠狠地整我一顿,而我每次都如他所愿窘态百出,难道他血液里天生就存在那样黑暗的分子,适当时候只要一遇到空气,便能立刻发挥?   “好吧,这倒算个可行的办法,不过你不用咬断绳子。。。看到我皮带上的金属扣吗?”   他点点头,没有继续揶揄我,我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那里有一个微型联络设备,你只需要用。。。嘴,把金属扣揭开,取出那个联络器就可以了。”   他用力地点头,忽然想起:“可是别忘了,我的脖子也被拴在上面,怎么够得到你的皮带?”   “我把你脖子上的绳子咬开。”   他又用力点头,对这个提议很满意:   “就这么办皮耶罗,我对你犬牙的锋利程度丝毫不抱怀疑。”      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折腾到天快亮,我终于像个吸血鬼那样凑到佩洛的脖子,张开自己如他所说锋利的牙齿辛苦地磨断了那根牛皮绳。在绳子断开的一刹那,我甚至高呼起来,心中充溢着成事之后的满足感,对自己坚固的牙齿和酸痛的牙床致以深深敬意。   佩洛也很高兴,他用尽全力滚到我的身上,低下头靠近我的小腹。。。上帝知道我的身体有多么僵硬,四肢百骸都紧张得无以复加,我们的姿势实在嫌疑太大,当他的嘴巴触碰到金属扣时,金属冰凉的质感通过小腹的皮肤传导至大脑中枢神经,然后肾上腺开始快速分泌激素,我绝望地体会到了下身传来的微微的痉挛和仿若蚂蚁啮咬时所产生的酥麻感,而他由于费力呼吸喷吐到我腹部肌肤的粗重的气体,更加剧这种感觉,很快它就变成一种因长久压抑而愈发强烈的欲望,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不可抑制地燃烧。   我艰难地压制着,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   “找到了!”   佩洛低呼起来,他的嘴里正叼着那个合金制成的小型通话器。   “按下中间的那个旋钮!”   佩洛一松开嘴,通话器就落在我的腹部上,然后他面不改色地闭拢嘴巴朝旋钮“按”去——其实他本可以用手按下的,只需把身体扭转,把联络起拿在手中就可以了。但是对于满身都捆着皮绳的他来说,用嘴巴似乎更便捷一点。   通话器“嘟嘟”地响了起来,伴随着兹拉拉的杂音,恶劣的天气导致了信号的不通畅,好半天,从旁边的扩音器里传来乔治迷茫的声音:   “皮耶罗少爷?”   “乔治是我,你说话方便吗?”   “呃,方便,我还在床上呢,您打扰了我的美梦。。。”   “非常对不起扰你清梦,但是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船没那么快到阿根廷吧?不过才一天,你该不会出事了吧?”   “借你吉言我确实遇到点麻烦。。。计划提前了,我和麦克被囚禁在船上,现在船正返回沃里亚的老巢。。。审判的日子到了,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嗯。。。告诉我还有多少时间?”   “明天下午就能到,估计在晚上就会发生一场厮杀,我不知能否和他全身而退,你还是立刻安排接应我们。”   “是,我马上安排。麦克少爷也被暴露了么?”   “是啊,我们在一起。。。你那边怎么样了,搜集克拉莫的犯罪证据有送给那个探长吗?”   “嗯,我跟他碰过头了,一切顺利。”   “那维托呢?他有没有什么举动?”   电话那头,乔治沉默了。   “乔治?”   “哎,我不得不告诉您,您最好有个准备,维托姑爷他。。。可能被沃里亚的人抓走了。。。”   “什么?沃里亚怎么会找到他?”   “我不清楚。就在昨天夜里,在公寓楼下,他被一伙人带上了车,我来不及赶到他们就消失了,我猜,只能是沃里亚的人。”   沃里亚这条毒蛇,果然事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如果维托被他抓走,那么也就意味着我和佩洛k帮的身份也就被识破了,那么我们。。。必死无疑!   不,死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沃里亚会利用我们威胁教父,说不定,他会借此消灭k帮。   关掉联络器,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佩洛,他还在焦急地等待我的答复。   “怎么样?”   “乔治会派人救我们。。。”   “那就好了。”他放松了下来。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   “什么意思?”   “意思是,沃里亚已经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他会充分利用我们。。。”   “利用我们?交易吗?”   “是。利用我们。。。杀教父!”   麦克瞬间苍白的脸孔在我的眼中无限放大,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我们彼此不语,都默默地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你死我亡的一刻,还是来了。       吸血鬼   第二天傍晚,我和佩洛都被带回了帮里关在一个小房间内,沃里亚还算善待我们,给我们准备了虽不丰富却还算可口的晚餐。晚饭过后,我们被带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大而奢华,意大利古典式家具,大红色的镶金雕花皮沙发,沙发一侧不远处黑青色花岗岩垒砌而成的壁炉在温暖的季节里看不到燃烧的火焰,壁炉右侧是一座红木橱柜,柜子由许多方格组成,每个方格里都摆放着或是长方,或是椭圆的精美像框,像框中镶嵌着多人或单人的合照,由于距离太远,辨认不出有照片上的人物。沙发的另一侧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八人餐桌,餐桌正中是一座精致雕琢的青铜天使烛台架,天使合着双眼,表情悲伤,张满羽翅,双臂伸向前方,似乎要拥抱什么,又似乎与什么在告别。   月光如银纱般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的窗棱缝隙间撒落在黑玛瑙般璀璨的钢琴上,同样被银辉宠爱着的,是如黑夜般深沉,又如玫瑰般华丽的男人——   沃里亚。   他穿着深红色的长款金丝绒睡袍,金褐色头发斜分梳成波浪,在月光的反射下本就白皙的皮肤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浓眉下深陷的双目一如鹰眼般锐利,鼻梁挺而直,鼻梁下的两片薄唇从唇沿延伸至唇心鲜红渐深   “请坐。。。”他轻动嘴唇,我和佩洛被授意坐在靠近钢琴附近的沙发上后,对这样温和礼貌的“待客方式”有些不知所措,被迫安静地欣赏他意兴正浓的钢琴演奏。   他低垂着双睫,双臂在琴键上行云流水般挥洒着,优美而哀伤的旋律从指尖一泻而出,仿佛被附魔力一样,能够完全吸引聆听者深切注视的目光,他的身体忽而前倾,忽而后仰,不经意间扫视的一个眼神,也好像附着魔力般,直达被视者的灵魂深处。   似乎是肖伯纳的某个乐章,清远不失华丽,激越不失悠扬,弹奏到□处,他紧闭双眸,脖子高高扬起,好像全身血脉也随乐曲的灵魂一起脉动。   乐曲结束后,他仍沉浸其中,静坐良久。   “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他微笑着从仆人奉上的酒盘中托着一只水晶高脚杯,杯里盛满半杯红葡萄酒。   “美丽的月色,美味的葡萄酒。。。”   他高傲地端坐在沙发上,作了一个举杯姿势,优雅从□的小手臂处向上缭绕,一直延展到他端着酒杯的修长指尖。   “喝吧,你们该享受这样的礼遇。”   他一饮而尽,然后期待地望着我们,等着我们的回敬。   我望着手中的酒杯,踌躇着该不该饮下这芳香,它醇美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味蕾,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用魔音诱惑过往船只的美丽水怪,让许久未碰佳酿的我几乎抵抗不住诱惑。   旁边的佩洛却毫不犹豫地一口而尽,擦擦唇边残迹大笑着说:   “哈哈,果然美酒!皮耶罗,你不该浪费这么好的品酒机会。”   他的粗心大意让我不免惊心,万一沃里亚在酒里混合了什么东西的话。。。   “啧啧啧,皮耶罗,比起我的小狮子,你可逊色多了。”沃里亚摇着头,对我的不豪爽表示失望,“下毒这么阴险的伎俩,我沃里亚还不屑去用。”   再怀疑倒显得我婆婆妈妈,我干脆地把那酒喝光,还怕是混合了海洛因?就算混合了毒药又有何谓?   “呵呵,这才像有胆量谋逆的人的气度。。。现在,让我们好好谈谈,”他坐直了身体,仆人走上来把酒杯端了下去。   “理查德给你什么好处?”他问道。   我迟疑着,佩洛抢着说:“权力,财富。。。你有的,他都打算给。”   “哼哼。。。”他目光凛冽地望着佩洛,轻轻抬起手指指向我,“我问的是他。。。”   “回答我!”与先前不同,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与佩洛保持一致的思路:   “正如佩洛所说,权力、财富,理查德一点也不吝啬。”   “呃,”他点点头,好像小孩子学会一种知识那样虔诚地点着头,“只有这些?”   “这些足已。”   “你在撒谎。。。”   他身体微微向后倾,一条腿压到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轻轻仰起下巴:   “权力、财富,在你心中一如尘土,你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坚持道:“不,这些就是我要的,财富,权力,天下,理查德向我允诺,只要他取代了你,我就能和他分享天下。”   “哈哈,可笑。。。”他笑起来,“你相信他会和你分享天下吗?他对被他收买的人都说过相似的话吧,佩洛,还有畏罪跳海的菲力,你相信分享天下这么可笑的言论么?没有哪个统治者会慷慨到与别人分享!”   我沉默着任凭他笑。   他说得对,统治是自私的,专制的,自古皇帝只有一人,而大臣无数,大臣只可谋事,而成事的却只能是皇帝本人。   “我说对了么?皮耶罗,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你的藐视。你藐视权力,甚至是厌恶,或者说仇恨更恰当,你非常想摆脱它,因为它控制着你的行动,这些行动却根本不出自你本心,你被权力支配着,身不由己,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于是在这样的逼迫下你痛苦着,最后因为痛苦太深而变得无所谓,对做与不做的无所谓,对生或死的无所谓。”他顿了顿,看了看佩洛接着说:   “你最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是财富,而是。。。自由。可惜你在一个又一个承诺里深陷,最终离自由越来越远,直到来到我这里。”   我默默地听着他分析着我的动机,剖析着我的内心,可笑着我最想击溃的人反而最了解我本性。我感到浑身无力,被这样一个人理解,仿佛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我不幸的童年,我黑暗的职业,我犯下的那些不可宽恕的罪恶,我曾崇敬的教父,我苍白空虚的黑帮生涯,我那颗软弱的爱人之心,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魂魄,都在他轻易便透穿的黑暗光芒下,散乱地浮游着,仿佛鳄鱼潭里漂流的尸骸,毫无生机。   “不,我渴望权力,没有权力,什么都别提。”我用坚实的声音撑起虚弱的意志,   “理查德,他觊觎你的位置很久了,暗中密谋了很久,这次南美的交易,他就准备搞砸,然后趁机把你拉下马。”   “你也似乎急于把他拉下马呢。”他若有若无地戏谑地笑着,就像一个洞察先机的猎豹,在捕杀猎物之前享受追逐和逗弄的乐趣,并不着急结束一切。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吗?”   他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快速走到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说:   “还不够聪明啊。。。黑鹰?”   虽然猜到身份被识破,但是代号被从他口中呼出,仍让我感到震惊。   我仰望着他,他的周身肆意弥漫着没落贵族才拥有的高贵与颓靡,仿佛享有以光明换得永恒生命的嗜血一族,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与唇边的鲜血由于形成鲜明对照而触目惊心——黑暗天使,永远只能在暗夜里与魔鬼交换契约的美丽生物,此刻正用他只有在黑夜中才能发光的双目和唇边上扬的嘲弄向我们显示他无上的权威。   “你。。。。。。”他上身微微前倾,以绝对的压迫感紧紧盯着我,“到底是谁?”   我死志已萌,只等他最后通牒。   “k帮黑鹰。”   他的语气冰冷:   “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削弱您的势力,制造混乱,能一举歼灭则更好。”   “你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么?”   “总要试试,不试如何能知?”   “你就不怕死么?”   “方才您不也说了,对生对死,我无所谓?”   “就这么想死么?不如我偿你所愿?”   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的额头正中,“咔哒”一声,保险被拉开,几乎同时佩洛叫道:   “你不能杀他!”   黑暗天使玩味似的看着他,问道:   “呃?为何不能,我的小狮子?”   “说不能就不能!”佩洛目露凶光,仿佛要吃人般瞪大。   枪口慢慢被移动到另一颗头颅:   “那么。。。代替他死,如何?”   细密的汗珠从佩洛的两鬓渗出,可是他虽紧张却并不畏惧,慢慢抬起双手,抓住枪身,更用力地顶住自己的额头:   “好啊,如果你想挑起一场疯狂的黑帮仇杀的话。”   沃里亚微微迟疑了一下,从他微蹙的眉尖可知,他还不知道佩洛的真实身份。如果佩洛为了维护我而挑明教父之子的事实的话,他就会马上成为沃里亚威胁教父的筹码。那么——   两败俱伤的仇杀,将不可避免了。      “我们任何一个人死去,对方都会为他复仇,如果你开枪,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追杀你到死!“   沃里亚愣住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俩还真是恩爱哪!”出人意料地,他竟收起了枪。   我暗暗松了口气,对他的善变摸不着规律。   搭在腿边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佩洛没有看我,他的表情冷峻,我却从那里感受到了心灵互托的力量。      沃里亚抚上佩洛脸颊的手被无情地甩开了。   “我的小狮子,在床上与我云雨时,你满脑子想得都是他吧?”   佩洛微微低下了头,沃里亚朝我看来,重新细细打量。   “相信你也知道黑鹰,我的亲弟弟就是被k帮的人阉割的,怎么说,我得为他讨一个公道!”   啊,我想起他那个被阉割的弟弟,鲁莽愚蠢的弟弟,那是佩洛的杰作,既然沃里亚要报仇,不如就由我来代替——我总是想着能偿还他什么,我总是觉得我欠他什么。   我慢慢站了起来:   “沃里亚,要报仇,找我,伤害你弟弟的凶手是我。”   佩洛使劲拽住我的手,他脸色苍白,嘴唇在发抖——即使面对最凶狠的公牛和沃里亚的枪口也没曾畏惧的他,此刻为了我竟六神无主。   “沃,沃里亚,他说谎!他撒了谎,他是个骗子!阉割你弟弟的人不是他!”   他激动地看向我,好像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皮耶罗,你是个天底下最狡猾的骗子,你还想在我面前继续撒谎吗?”   我不理他的责难,对沃里亚肯定道:“我发誓,我没有撒谎!”   撒谎算什么?在佩洛的眼中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家,撒谎对于我,不过是一种生存的调味剂,那浓烈的,刺激的味道,不知给我乏味的生活平添多少猛料。   沃里亚的表情淡然,可是从他如深潭般不可捉摸的眸子,我看到了仇恨的火种在慢慢点燃。   “皮耶罗,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吗?”   “当然,沃里亚先生,随您处置。”我冷冷地回答。   沃里亚用嘴唇亲吻着冰冷的枪把,面颊亲昵地与枪身摩挲,那陶醉的神态好似与爱人厮磨神往。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没用我的枪杀过人,甚至一只动物。。。可是现在我却找到了完美的猎杀对象。。。皮耶罗,”他再次举起枪,枪口对准我的下半身,   “在死亡面前拼尽全力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可是你却丢弃了这个本能,你让我惊讶。。。打个比方吧,就像认真追逐山羊的老虎,老虎追赶着山羊,山羊本能地拼命逃跑求生,老虎也以为山羊只能向前快速奔跑,没有其它选择,可是当老虎遇到的是一只根本不想逃跑的羊,你猜它会怎么想?”   我摇摇头:“这是您的故事。”   他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乏味得要命啊。。。好吧我说。”他顿了顿,手中的枪依然没有放下。   “它会想:‘它为什么不跑?’然后老虎会暂时忘记猎杀这件事,对山羊产生从未有过的浓厚兴趣,‘一只不想逃跑的山羊?’是因为它吓破了胆,还是因为厌恶了做羊而无所畏惧?要知道,一种生命的终结就意味着另一种生命的开始,也许它早就不想做羊了。”   “可能它想做老虎。”我接到,“毕竟老虎有更强大的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   “哈哈哈,不,”他笑道,“它不想做老虎,它想做的是,人。”   他接着说道:   “在兽类的世界里,像它这样怀揣人性梦想的,并不多见,一只想成为人的羊,怎能不让老虎感到有趣?皮耶罗,你是一只有趣的山羊,我很不想这么轻易就杀死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不杀我这个决定下得艰难,为弟弟报仇对于他却似乎并没那么迫切。   “如果你愿意离开K帮留在我身旁,我会既往不咎。我为你结束一种生命,再给你创造另一种生命。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   他说着把枪移到佩洛的方向,对准他的下半身:   “我可爱的小狮子,总有山羊要为老虎果腹,既然我还不想杀死你的同伴,那只有委屈你。那么。。。为你的隐瞒、背叛以及对我弟弟犯下的罪行付出应代价吧,佩洛,不。。。麦克!”   “啊——”   猝不及防,沃里亚突然扣动扳机,子弹射中了佩洛的左腿,佩洛应声倒下,发出惨叫,鲜血从黑洞喷射而来,溅满了大理石光洁的地面。   “啊——”   紧接着,另一只腿上,子弹无情穿过。   我发疯地握起拳头向沃里亚冲过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人一拥而上,把我钳制在地,我只有痛苦地如受伤野兽般哀嚎着,眼睁睁看着他本来鲜活的生命随血液流逝。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   四周一片苍白。。。。。。   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面颊传来大理石的冰冷触感,眼前晃动着若有若无的人影,惟记得被按倒在地的一刹那,佩洛受伤的身体在我身旁极力扭曲,而沃里亚望着他挣扎时的眼神,寒冷彻骨。      ——吾爱,如果我死能换你生,那么我愿竭力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了许多吸血鬼系列的影片,所以。。。哎,脑子自动把沃里亚想象成吸血鬼的模样了 月色   当我醒来时,自己仍躺在沃里亚家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从小腹和后脖颈处传来痛感,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地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沃里亚仍微笑着坐在我对面,而佩洛已不在我身边。   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吗?   不,四周依然弥漫着子弹破膛与空气磨擦产生的火药味,以及从佩洛身体里喷射而出的血液蒸发在空气里的甜腥气味。我回想起那一刹的情景,沃里亚掏枪,本来是瞄准我,却忽然改路向佩洛发射了子弹,子弹嚎叫着撞向他的双腿,接连发出两声惨叫后,他倒在血泊中。而身体的伤痛提醒我,紧接着,我就被沃里亚的手下打晕了。   我还记得那时的心情,和在马德里那日的斗牛大赛上,佩洛因我的欺骗而绝望地自杀式表演相同,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双眼。   “他死了吗?”   我坐直身体,整了整因为挨打而皱皱巴巴的衣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样的姿势便于我做某些重大的决定。之所以如此冷静,是因为我确定沃里亚不该杀死佩洛。   “不,他还活着,作为一只羊他尚有生存的价值。”沃里亚甩了甩左手,然后用右手玩弄着另一只手上戴着的戒指。   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上多出三枚戒指,翡翠、钻石、玛瑙。沃里亚从不在配饰上下功夫,他虽然相貌华贵,可是穿着从来都是简洁低调,除了小手指上有一只常戴的黄金指环外,手上没有任何其他宝石出现,可是此时我才发现,在我晕倒之后,他的手上突然多了这么多种类各异的宝石戒指,而且这些戒指竟然十分眼熟。我仔细地回忆着,在克拉莫所见过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如六十年代英国摇滚派所张扬的那种视觉盛宴,夸张而华丽,这个人便是理查德。   不用想,在解决我俩的同时,理查德的夺权之战,也被沃里亚悄无声息地镇压,而理查德的命运,我猜不怎么样,或是被判处死刑,或者,永生囚禁。   我的另一个希望破灭了,指望以理查德的力量能与沃里亚相抗衡而坐收渔利,那绝对是过高估量,由此看来,理查德根本无法动沃里亚一根指头,不但无法动,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见我盯着那几枚戒指,看了看它们笑着说:   “很昂贵却俗气的东西,我本不想戴自己手上,可是,这是胜利的果实,我需要炫耀。”   “您有这实力炫耀。”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似乎非常开心,“我就是喜欢你这点,明明死到临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会赞美敌人。”   “我没有敌人先生,我不与任何人为敌,只要您肯与我交换条件,我可以把您当成伙伴。”   “交换。。。吗?”他歪起头,眼中显现出异样的神采,“拿你没办法哪。。。我真替老K担心,对于主人来说,你可不是一头好的忠犬,缺乏起码的忠诚,只要谈判成立,你就可以放弃主人,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能把你留在身边?”   “很简单先生,他给我杀人的自由。”   “就这么简单吗?杀人。。。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我反问自己无数次的问题,再次被从别人的口中说出,同每次一样,我无法给自己清晰明了的答案。   教父给我这自由,虽然我无权选择不杀,虽然我对杀人这样的行为感到厌倦还有些愧疚,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仍从中体会到了快感,这快感从最初的第一具死尸开始到现在,已经渐渐变得不那么强烈,甚至令我麻木,可是我那从童年起就隐晦在心底最深处的,企图毁灭一切的仇恨的火焰,因为得到了适当的宣泄而不致把自己烧毁。从这点来说,我该感谢教父。可是为什么,想摆脱他摆脱这一切的念头仍时不时地出现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想我怎么样?”所剩的机会,只有谈判。   “帮佩洛实现他的价值。”   “他有什么价值?”   “他当然有,否则我也不会留他一命,作为老k的儿子,他的价值很大,很大。”   他点燃一根纤长的香烟,优雅地吮吸,优雅地喷吐,优雅地和我谈论一个人的生和死。   没有任何激烈地交锋,我大脑的判断区立刻做出决断,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得佩洛,哪怕背叛教父和K帮也在所不惜。   人生是无数个轮回,在上一个轮回我选择不要他的命,并且帮他逃亡,即使背叛我的教父也无所谓,这一个轮回,我仍选择他生,即使再次背叛也仍无所谓。在我的脑中,似乎没有道义这个词的存在,只有本能的喜欢与不喜欢,我喜欢这个叫佩洛的生命活在我眼前,于是,我可以接受另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逝。   “在那不勒斯,K帮的地下毒品加工厂共有三家,一家在西区的汽车修理厂底层,另外两家分别在南区普利斯特印刷厂的两个隐秘车间。由我和另一个人负责,只要我俩同时到场,你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进入那里,这三家工厂,要或不要,随你的便。。。”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说“好”或者“不好”,也不说“交换成立”,优雅地等着我继续提出可供交换的条件。   “想要教父的头,我可以为你去取。。。”我暗暗屏住气息,心里有微微紧张,好似在策划着一场惨烈屠杀前的那种紧张,“我可以协助你,取代他的位置。”   他再次点点头,把烟凑在嘴边深吸了一口,淡淡地笑道:   “很好,可是还不够。”   我抬起眼睛,对他的“还不够”感到不解,工厂、教父、 吞并。。。这对从事不法事业的黑帮头目来说,只用区区一条生命来换取,实在太过喜出望外,可是他仍说“还不够”。   “您还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他没有回答,朝旁边烟灰缸里掸了掸燃尽的灰烬,盯着我看了足足好几秒,然后看向高大的落地窗外:   “今晚的月亮很美哪,不是吗?”   我无心观赏月色,只求敷衍:   “唔。。。”   “他。。。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   “是不是重要到你对什么都无所谓,乃至自己的生命?”   “不。。。我要救他,只不过为了兑现当初给自己立下的承诺。”   “承诺?”   “嗯,是啊,正如您所知,k给了我可以杀很多人的自由,最初我沉浸在这种掠夺他人生命所带来的巨大喜悦中,但是时间长了,这种掠夺越来越不能为我带来愉悦,甚至后来我厌弃了以这种方式继续生存,失去了所有感觉,为了让自己还有存在的理由,在知道我杀错了人时,就突发奇想,让我本该杀的人活下去,这个人就是佩洛,不,该是麦克,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K的儿子。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我便忠实地履行着,直到现在。我不是一个忠诚的杀手,却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嘿嘿,不,你只对自己忠诚。”他叹了一口气,“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正流失的,做为人的一点激情。。。我们以一种方式生存了太久,许多人都因为习惯而无力或不想改变,世界在变,我们却不变,这是可怕的。。。而你,则让我看到了改变的希望。”   我有些惊讶他的言论:   “您对自己目前拥有的仍感到厌倦吗?”   “厌倦?哈哈——”他笑了起来,似乎我提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没有厌倦,只是不能停滞不前。那不勒斯太小了,克拉莫却在长大,虽然长大的速度很慢,但仍在生长,仅仅那不勒斯是不够的,必须是罗马、佛罗伦,整个甚至是意大利,乃至整个世界!这就是我想要的改变,也是理查德那家伙要谋逆的原因。而第一个改变,就该是你为我带来的,用你那奇妙的生存理论。。。”   他顿了顿,似乎在察看我的反应,发现我仍平心静气时,接着说道:   “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种潜质吧?。。。还有啊,你身体里尚存的那丝人性——啊哈,请原谅我把那称作人性——因为在道德和自我的涡漩里挣扎而痛苦万分的你,看上去竟然那么美。。。”   他扔掉烟蒂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我,双目如盛满蛊惑的罂粟:   “我说过我喜欢美丽的东西。。。”他用修长却冰凉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今晚的月亮,你看不到,它在哭。。。还有你的脸,它也在哭泣。。。”   仿佛着魔般的,这一刻我受到了黑暗的诱惑,没有躲开那万分冰冷的嘴唇,还有他如梦呓般的低语: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沃里亚的月亮的确很美,但那是他的。   在我心中,没有光明,唯一的那丝亮光,已被他囚禁。   我感到自己,正彻底堕落在黑暗中。    准备   从沃里亚的府邸走出,已是午夜时分,大街上空旷冷清,只偶尔可见捡垃圾的流浪汉,或是伏在街角墙壁边呕吐的醉鬼,他们在这城市的边缘,在那不勒斯的暗夜里失魂游荡。   乔治不知从哪个街角或者灌木丛后突然跳到我面前,狠狠拍了我的后背。   “皮耶罗少爷!”   我正在咳嗽,冷风灌进我脆弱的肺,在那里引起阵阵痉挛,我感到很不舒服,被他吓了一跳后,咳嗽竟停止了,我揉揉自己的胸口,差点忘了还有自己的同伙埋伏在外。   “乔治。。。。。”   “皮耶罗少爷,麦克少爷呢?你一个人出来了?”   他发神经似的上下察看我,在看到我并无受伤后,才一副放心的表情。   “麦克他,咳咳。。。被沃里亚扣留了,受了伤,是枪伤,在腿上。。。咳咳。。。”   又来了,这该死的肺!   乔治仍感到不解:“扣留了他?那,他怎么肯放你走?”   “我——!”   突然爆发的咳嗽折磨得我只好弯下腰,用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顶住那该死的肺,意想不到的呕吐感如潮水般猛地向我袭击着,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仍只有少数氧气补充进来,感到浑身的血管都在跟着爆裂,胸部火烧火燎地疼痛,我用牙齿咬住小手臂背以抵御这疼痛,等它渐息之后,乔治发现了我手臂上的一摊红渍。   “上帝啊,皮耶罗少爷,血!你咳血了!”   他大叫起来,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我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一边抓住那只袖子,摇晃着向前进。   有些心惊,对于我身体的反应。   他冲上来扶着我,劝道:   “还是先上医院检查一下,您本来好久没再犯了,这突然咳得这么凶,一定不是好事。。。”   “不——我没事,”我哑着嗓子甩开他,“时间不多了,我得救他。”   “救他?看你这样子啊,怎么从那么歹毒的家伙手里救出麦克少爷?您尚自顾不暇呢。。。”   “少废话!”我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让你亲身体会我到底还有没有力量!咳咳——”   他无奈地摇摇头,从我的手下逃脱出来,离开一段距离,歪着头支起下巴打量我,在发现我不过是外强中干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怎么说能放您出来都是奇迹,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只要麦克少爷暂时安全就还有时间,沃里亚不杀他说明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这样就为我们争取时间了。”   他打了个响指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您留在这里养病顺便拖住沃里亚有所行动,我连夜赶回罗马找教父商量对策,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被绑架,他一定能亲自出马。。。”   “不!”   我立刻否定他的提议,该怎么做下什么决定的人是我,与其他人无关。   “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了,我会处理的,也没必要惊动教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沃里亚,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皮耶罗少爷!您别怪我多嘴,您就是怪我我也要说,从我们的行动失败上来,沃里亚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他很有智谋,仿佛能洞悉一切,就像。。。就像教父那样,更可怕的是,他比教父年轻多了。‘强龙难压地头蛇’,虽然克拉莫不算能与K帮那样大帮相抗衡的组织,可是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脚,总是犯了忌讳的。我看这事儿还是先跟罗马那边汇报一下,如果能和平解决那就最好。。。”   “不可能的,”我打断他的妄想,“沃里亚已经识破了麦克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是教父的儿子,而且也知道了把他弟弟阉割的人就是麦克,还有,沃里亚有非常大的野心,他想利用这次机会扩大克拉莫的势力范围,而握住了麦克这颗好棋,你以为他会轻易撒手吗?何况维托也落在了他的手里。他会好好利用一番,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可是。。。这还真棘手哪,”他搓了搓手,“不报告教父,您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抬头望望夜空,月亮似乎远了一些,被云彩遮住了一角,看上去不如先前圆整明亮。   “按他说的办。”   对着沃里亚的月亮,我笃定地说。      和乔治回到公寓我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马不停蹄进行我的营救行动。   我让乔治在三天后与弗朗西斯探长匿名联系,把k帮在那不勒斯的三家毒品加工厂的地址、规模、人员部署等一些基本资料泄露给他,希望他能多调些警力,或者和当地警察合作,在沃里亚接收这三家工厂后,来个一网打尽。我想沃里亚再能洞悉一切,也想不到我会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态与他交换条件。既然必须舍弃,那就让谁也得不到。   但是乔治相当反对我铤而走险的做法,用工厂交换麦克少爷的性命固然没有什么可惜,可是让警察也掺和进来就不那么妥当了,即使警察因工厂制造毒品而逮捕沃里亚,他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且一定会把k帮也牵扯进来,到时狗咬狗,警察又完全掌握证据,那不是两败俱伤吗?   我当然清楚乔治的担心,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佩洛在他们手里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也十分了解沃里亚的为人,即使用这些他感到满意的条件交换,佩洛也很难活命,没有谁希望事后还被仇家的后代追杀,这就叫做斩草除根。所以我必须再给沃里亚制造些麻烦,让警察插一脚,拖延些时间也能帮助我争取更多力量救出佩洛。至于今后面临被调查的危险,那是以后的问题,凭借教父在政府部门渗透的力量,要化解并不算困难,眼下救人最要紧。   我又想起那位对克拉莫无比仇恨的作家来,不知道他的书有没有出版,如果出版了,并成功地在民间煽动了仇恨黑势力的火焰,也够沃里亚焦头烂额一阵。   乔治说书早就出版了,已经投放市场,只等着血腥的黑幕在每个那不勒斯公民手中被揭开,那些史实丰富的邪恶事件,通过一个个铅字,会变成利刃直插克拉莫心脏,如果能煽动游行,示威或者暴乱就更好,这样就逼得官方必须投入更大的精力与克拉莫对峙,那时沃里亚非气得炸肺。   我笑着直夸乔治干得非常不错,虽然我们打入克拉莫的行动失败了,但是外围的这一创举还是给沃里亚放了一个冷箭,让他猝不及防。   我让乔治继续留在那不勒斯,我要赶在明天回一趟罗马的教父哪里,搞清楚为什么他这段时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在这个当口罗马那边出了问题,营救佩洛的行动就会陷入僵地——没有教父的协助,我根本无法成事。   沃里亚还指望我提着教父的头来为他扫平吞并的道路呢,我可不能让他的希望落空。   当然乔治并不知道我回罗马是受了沃里亚之命,我只告诉他我回去请求支援,教父手下有一队训练有素的秘密暗杀集团,而我就是那个集团的头号指挥者。平时没有重大动武事件时,这些集团的成员都分散在全国各地,有着自己公开的身份:政府职员,教师,商人,医生,大学生,超市收银员,裁缝,甚至退伍军人。他们是教父秘密组建的一支精良的小型部队,各有个擅长的领域,有些是教父经营多年插入国家机关的楔子,例如那位政府职员,有的是因为怀着对现世法律不能维护弱势者尊严的仇恨而加入黑暗势力的,例如那位教师和商人,有的父母本就是k帮成员,其子女也顺理成章成为成员之一,例如那位大学生,还有的,对一成生活感到乏味和厌倦,想寻求改变的,例如超市收银员和裁缝,而那位退伍军人,则是教父早年的好友,为了助好朋友一臂之力,自愿给自己的勋章抹上一抹浓黑。   这些人,我从未谋面。我只在教父的授意下向他们发布命令,而不用亲见本人,他们会在接收命令之后,自动汇集在行动实施地,干完之后再立刻解散。为了身份保密,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知道对方底细,作案时也蒙着面,连相貌都不能透露一分。如果有一个人暴露了,就会立刻被取代,而那个人也会自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除了教父,只有我才知道他们的公开职业,但也仅此而已,连他们真实姓名也是保密的,只用代号联络。教父为他们配备了世界上最精良和先进的武器,每次任务都能漂亮完成,可以说弹无虚发。   教父给了我随意调遣这支队伍的权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只使用了这架秘密武器三次:潜入中央银行盗窃,爆破一座私人大厦,还有,扫平一个与k帮结下仇怨的帮派。   为了救出佩洛,我准备即刻调遣他们,把他们在一天之内集中在那不勒斯。为此我必须回到教父那里下达带有k帮印章的任务书。   而沃里亚的第二个条件:杀教父。根本不成立。   我想摆脱教父,可是我并不想要他的命。   他是我的养父,也是佩洛的生父,我不想再让佩洛因父亲被杀而继续生活在仇恨中。还有,我要从他那里知道,我父亲的死跟他有什么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敬告: 此文改为西城往事系列之欧罗巴天空。 此外,作则还将陆续推出西城往事另外两部:西城往事之美国往事,和西城往事之教父前传。 如看完此文还算认同作者的创作者,期待您的继续鉴赏。 夜袭   从公寓出来已是凌晨两点一刻,按照与沃里亚的约定,我要先赶往位于西区的汽车修理厂的工厂,在那里等着与安图拉会合。   我开着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奔,足足有一百二十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必须与时间赛跑,如果在后天日落前我能提着教父的头来见沃里亚,佩洛就能安然无恙,如果太阳落山后我还没有赶回那不勒斯,沃里亚就会立刻要了他的命。我曾对他表明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但我隐瞒了后半句,我只对和我同样守信用的人遵守承诺,明知沃里亚铲除k的野心,我仍做君子,那就是助纣为虐。所以我只须在后天太阳落山前带好那支精良的秘密武器,直捣克拉莫巢穴救出佩洛,我的承诺就可以终止了。   所以,我与时间赛跑,所以,太阳,请你晚一些升起,让黑夜尽可能地掩护我完成我的使命,当一切终了时,我愿永生生活在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过五分,迟到了五分钟,安图拉已经靠在车门上点烟了,仍是让人窒息的冷酷,竖起的黑色风衣领子,随风飞舞的衣摆,烟头的亮光随呼吸明灭。   “你迟到了。”他看了看表对我说。   “是你太准时了。”   他眼中略过一刃肃杀。   我暗暗心惊,如果再迟到一些,说不定他就会立刻报告沃里亚,中途有变,那么我将成为被追杀的对象。   “汽油不够了,路上弯到一个加油站加了些汽油,所以,咳咳,迟到了几分钟。”   我弯起拳头放在嘴边以遮掩病征,避免被对方识破那副外强中干的身体。   “他。。。带来了吗?”   “嗯。”安图拉一转身拉开沃尔沃面包车的拉门,立刻从里面鱼贯而出十二个身强力壮,手持重型冲锋枪的黑衣男子。最后两个下来时,搀着一个被蒙着头的人——   他个子虽不矮但身形瘦弱,穿着深蓝色的恤衫,下身穿着灰色西裤,衣服和裤子都皱皱巴巴,好像经历了一场摔跤运动,被那两人搀扶却仍摇晃着,从车上下来时因为脚软差点跪在地上。   “打起精神!”安图拉朝他厉声喝斥,从他斜睨的目光中我看到了鄙夷,仿佛面前的人比出卖耶稣的犹大还为人不齿。   我立刻认出,那个被蒙着头还遭到喝斥的可怜人,就是维托。   沃里亚果然抓了维托。   我的脑中自动搜索出一个结论:维托执意要跟我来那不勒斯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找沃里亚报仇雪恨。从眼下情况来看,不但仇没报成,连自己也成了沃里亚手中的牵线玩偶。   “维托!”我轻轻呼唤他,安图拉破天荒地颇具人情味,让手下摘掉维托的面罩,维托的眼睛紧闭了一下缓缓张开了,借助袖珍手电的微弱灯光,我看到他虚弱、憔悴而惊恐的脸,他突然瞪大眼睛尖叫着:   “救我!救我!”   然后发起狂似的,和安图拉的手下扭打成一团。   两个强壮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按下他,拼命地抽他耳光,维托痛苦地呻吟着,嘴里还喃喃自语:“我不放过你!我不放过你!”   我再也无法忍受,冲上去把那两个凶狠的暴徒推开,抱起他支撑不住下滑的身体。   “维托,我是皮耶罗啊,你怎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被沃里亚抓住的?”   他的目光涣散,在我的摇晃下终于慢慢聚焦在我的脸上:   “皮耶。。。罗?”   “是!我是皮耶罗!”我用力点点头,希望能用这响亮的肯定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似乎真的从我这里获得了力量,脸部的表情不再是惊恐。   “皮耶罗啊,快回罗马,找教父,告诉他沃里亚打算暗杀他,让他小心提防!”他急切地握紧我的手,生怕我从他掌心飞走,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希望。   “喂!你们不许交谈!”   一个暴徒命令我,朝我后脖颈砍下拳头。   “住手!”在铁拳即将到达我虚弱的身体上时,被安图拉硬是接了下来,那个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与莽撞,急忙撤回手臂向安图拉赔罪。   “是,安图拉大人,小的鲁莽!”他一面点头答应着,一面畏缩着退开.   安图拉用眼角瞥了瞥维托,对我说:   “他也是个半死的人了,如果有什么临别赠言,或者对上帝祷告的话,且听一听,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要死了?!   怎么会!维托不过看起来虚弱一些,憔悴一些,可也不至将死啊,安图拉倒也真会危言耸听。   我低下头更加握紧维托的手,柔声在他耳边说:   “维托,你想说什么回去再说,现在先休息。”   他痛苦地摇摇头:   “皮耶罗,没时间了。。。还记得我们在火车上说的话么?我,命中注定,要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不是爱,而是恨,是恨让我又去找他,让我离不开他。。。我没办法为自己和家人报仇。。。杀不了他,我根本杀不了他,他简直是个魔鬼啊。。。”他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逼我泄露帮里的机密,我没有。。。因为我感激教父,就像我感激强尼,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皮耶罗。。。如果你能见到克蕾丝,告诉她我不是个好丈夫,我对不起她。。。如果强尼问起我,你就说,就说。。。”   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把我的头压得更低,凑近了说:   “就说。。。我从没爱过他,让他忘了我吧!”   泪水顺着他虽然苍白却依然英军的面庞滑落,他绝望地从我怀里慢慢坐起:   “他们也威胁了你么?”他低下头想了想,立刻说:“是不是。。。麦克少爷也被抓了?”   我点点头。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了啊。”   我再次点头:“嗯。所以他们带你来这,我们的毒品工厂,沃里亚要接手工厂,我跟他说,必需我们两个同时到场,工厂的负责人才会为我们打开通道。”   他笑了一下,轻声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再耗费力气了。”   “别这么说维托,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强尼他一定很惦记你。”   “强尼。。。”他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本来苍白的面庞也有了血色,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夜空,自言自语道:   “皮耶罗,我还是幸运的,能遇到他。”   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便叫他不要再说话,集中注意力休息。   “是该休息了啊。”他呢喃着,把头转向身边安图拉的一个手下,低声说:   “皮耶罗,我不会再被他威胁了。。。”   他绝决地,仿佛那里是地狱的入口。   “砰——!”   无声手枪摔落在地,一同撒落的,还有鲜血和脑浆,模糊一片,飞溅在我的脸上。   他倒在血泊中,再没了呼吸。   他的双眼充着血丝,那里仍有余尽的泪,混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涌出。   曾经那样在日光下光彩照人的美丽如花的人,却偏偏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   安图拉咒骂着自己怎么没看好手上的枪,对手下大发雷霆,责怪他们这么多人也没一个人注意到维托自杀的念头。   我无视他们的愠怒,抹干脸上咸腥的血滴,把维托的双手轻轻叠放在他的胸前,然后默默祷告,祝愿他的灵魂能早日飞往天堂。他走的时候,将会带走另一个人的心。   我没有太多悲哀,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可能他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我拍拍盛怒的安图拉,平静地跟他说:   “有我就足够了,三家工厂的负责人全部听命于我,维托只不过作为第三方到场,如果事出紧急,我一个人也可以通过。”   什么必须我与维托两个人同时到场,这只不过是我试探沃里亚是否捉了维托的借口,如今斯人已去,活着的就更为重要,我只能把维托的惨死暂抛一旁,为我要守护的人竭尽全力。      在简短的通话和确认之后,工厂带有密码锁和身份识别装置的厚重合金大门为我敞开了。   我走在第一位,安图拉紧跟在我身后,然后是他的十二个手下。   我带着他们神色从容地找到总控制室,东区毒品工厂的负责人里奇正坐在那里,随时监视一切异常举动,对我的深夜来访虽感到奇怪,但也没有丝毫怀疑。   “皮耶罗少爷,教父那边有什么特别交待么?”   里奇是个精干的人,精瘦中等身材,红褐色短发,总喜欢穿一套奶白色的西装,里边配着黑色丝织衬衫。   “呃,有。据调查克拉莫最近可能对我们的工厂有所注意,所以教父派了人手过来,以加强安全防护。”   里奇朝我身后张望了一下,冷面的安图拉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那太好了,最近警察也查得严,害得大家只能在夜里开工。多个人手就多分放心,请问这位是。。。”   我介绍到:“他叫安图。。。”   “叫我安,”安图拉谨慎地打断我,没有报出全名,“我负责警卫。为了得到准确的数字,我想清点一下工厂的所有警卫力量。”   里奇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是应该的。我这就把所有人集合起来让您过目。”   “就是这样。”   里奇通过呼叫器把负责警卫的人都集中在了室内广场,然后带着我们也来到那里。   “负责安全的人力共有三十人,科研人员十人,他们在各自的岗位没有来,还有一些后勤保障人员,以及负责运输的人,大概有。。。”   他停下数了数,“有四十七人。”   “嗯,很好。”   安图拉点头称赞,下一秒就举起了枪。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东区地下毒品加工厂室内广场的大理石地面上,就横陈着几十具尸首。几乎一瞬间,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我的缘故,血溅当场。   我忘不了里奇临死前因为疑惑而瞪大的双眼,几十发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以下,惊恐着挥舞着双手倒在地上。   “原谅我。”   我望着他们,默默地说。   安图拉留下几个手下把其他人也控制起来,和我一起赶往其他两家工厂。   如法炮制,我利用了他们对我和对教父纯洁的信任,把他们一网打尽。   终于在天大亮之前,大屠杀结束后,安图拉亲自押送我到机场,和我一起乘上飞往罗马的飞机。       归途   当天上午我在安图拉的“陪伴”下到达了罗马机场,他租了一辆福克斯黑色轿车,由我驾驶,一同来到教父的庄园。   车停在铁门前,我一眼便望见了在院中扫地的玛丽亚,心开始跳得快了起来。   初秋的天空一碧如洗,偶尔有几只野雁悠闲飞过,远处群山叠嶂,红褐色的庄园依然在阳光的照耀下静穆伫立。虽然这一切万分熟悉,仿佛时光流逝也不能带走一丝痕迹,不知为何,我却感到这怡人的宁静中隐喻着莫名的萧索。      “不许耍花样,不许离开我一米的范围,如果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就立刻通知沃里亚大人,干掉那个斗牛小子!”   安图拉用枪指着我的头,交待完我必须遵守的协定后命令我鸣笛。   “嘀嘀——”   汽车喇叭声在静谧的庄园四周格外刺耳,玛丽亚惊惶着扔掉扫帚,向门口搜寻着望过来,在可能看清楚我的相貌后,她慢慢笑开了,最后激动地一路小跑朝大门飞奔。   “皮耶罗少爷是你吗!”   我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下来,笑呵呵地看着她,并张开手臂欢迎她:   “是我啊,亲爱的玛丽亚,我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皮,红着眼圈任我抱着:   “谢天谢地,您终于回来了,您不知道我有多惦记您。”   我轻轻的摩挲她仍宽厚温暖的脊背微笑地说:   “我也想念您呢玛丽亚,我的家人都还好吗?父亲大人他在吗?”   “他们。。。”   她欲语还休,支支吾吾地吞吐起来,神色看起来有些悲伤但又似乎在遮掩。我正要她多做解释,安图拉也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下来,玛丽亚发现他之后立刻警觉:   “少爷,您还带了客人?”   一想起安图拉,我本来变明朗的心情顿时扫兴得阴霾一片,有些心虚地说:   “是啊,他叫安图拉,我在那不勒斯结交的一位。。。熟人”   听说是我的朋友,玛丽亚立刻卸下了警觉,爽朗地笑道:   “原来是少爷的朋友,那也一定是位好人了!”   安图拉阴恻地看了我一眼:   “皮耶罗的朋友就一定是好人?”   玛丽亚高声解释道:   “一定!少爷很少带朋友回家,跟他一起回来的,都是很好的人,都是绅士呢。”   绅士?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位善良淳朴的女仆爱屋及乌地,把所有和我有接触的人都自动归为“善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心中所谓的“好人皮耶罗”某一天也会领一个冷酷的杀手回家吧,可是物以类聚,这位好人皮耶罗先生也绝非善类,与安图拉无异,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狼。绅士?哼。   我笑着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的皮鞋——优质的派克皮鞋,已经跟了我多年,平时我总是精心保养呵护,纤尘不染,可是奔波至今,无暇擦拭,它已泥土斑斑。      为了避免尴尬,我要玛丽亚打开铁门,好让我把车子开进庄园的车库里。我无心欣赏久违的家园的美丽景色,在玛丽亚高涨的热情的迎接下,进了家门——      克蕾丝一身浓黑的长裙,胸口簪着一朵白色雏菊,黑色的装饰帽纱下,一双本来灵动的大眼睛也仿佛失去了颜色,唯留四周一圈乌黑,看上去就像几天没有睡觉。她失神地坐在沙发里,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物件。她的对面同样坐着强尼,也是一副落魄疲惫的神色,一身黑色的西装,扣子全部散开,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见我进来,他们一起抬起头紧张地看过来,发现是我后,都张大了嘴巴,然后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我的突然回归,很让他们吃惊吧。   克蕾丝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合拢了嘴巴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这才发现她手里摆弄的物件,正是教父从不离身的烟斗——教父爱烟斗如命,此刻在他女儿的手里被肆意摆弄,如果他人在,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拢遍全身。   “皮耶罗?”   强尼神色闪烁,先叫了起来,显然他也没料到我没有预先通知就跑了回来。   我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客厅里边的套房内隐约可见摆满了白色的鲜花,还有。——花环,我不能十分肯定。   克蕾丝看到我身后的安图拉更加局促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皮耶罗,你回来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们?”   她尖着一贯的嗓音问我,还是难改的霸道语气。   “事出紧急,来不及做那些。。。父亲呢?”   克蕾丝看了一眼强尼,强尼站起来,指了指我身后的安图拉问道:   “这位是谁?”   “安图拉,我的一位熟人。”   两次介绍,我都没有说他是我朋友,因为在心底我根本不想把沃里亚身边的人当作朋友,在他下令杀了那么多帮里的兄弟之后,我更不能视他为友人,甚至,当他是仇人,即使他也不过是履行职责,即使我只是说谎,我也虚伪到了只在言语上下功夫,好慰藉我那被愧疚每时每刻噬咬的心。   我没有动,依然让安图拉隐藏在我身后,在教父这里,他的出现是不荣耀的。      安图拉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克蕾丝眨眨眼睛,而强尼看起来并不太喜欢他。   “父亲呢?怎么没见他?”   我发誓,我问这句话时,纯粹是有些思念我的教父,而不是急于找到他的人,好方便安图拉逼着我干掉他。   强尼插着裤带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指了指里边,对我说:   “他在里边休息,你自己进去看他吧。”   我疑惑地慢慢了走了过去,敲了两下虚掩的房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去——   教父他神色安详,双目炯炯的望着前方,两片薄唇微微抿着,嘴角似有笑意,那是混杂着老人的慈爱,领袖的威严,为人的恭谦和教父的宽容的一张面孔,此时正静静地被挂在白幕墙的正中央,等待敬爱他的子民所瞻仰。   “父亲他前天半夜,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凌晨四点半死亡。我们忙着办丧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沉默着望着教父炯亮的眼睛。   他接着说道:   “皮耶罗。。。你也知道,父亲的心脏病有好几年了,前几天我们有笔生意被警察给搞砸了,损失很严重,父亲一怒之下,心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变得非常脆弱,谁知道,还没过两天就去世了。。。我。。。”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我安静地聆听着教父是如何告别辉煌的过去,不甘地迎接死亡的全过程,心乱如麻。   我试图摆脱他,从我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个教父的庄园的时候,我就试图摆脱他,我在心里诅咒他,绝食,整夜不睡觉,与强尼打架,捉弄家庭教师,甚至偷偷剪坏他吩咐罗马最好的裁缝给我做的礼服,不知为什么,我总隐隐感到我父亲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联,也许导致我父亲被杀的那个元凶就是教父,这种感觉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偏执,带着这种偏执我步入了少年、青年、成年。在教父的悉心照顾下,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大学法律专业的文凭,却没有快乐的童年,父母的死亡是即使教父这般既严厉又慈爱的养父也无法弥补的缺憾。我愿意替他杀人,愿意干坏事,是因为冥冥中我想利用我的行为增加他的罪恶,我十分笃定他死后一定无法上天堂,所以我努力的诅咒他下地狱。可是,如今他却没有任何预兆地,死了,我感到了愿望实现后苍凉的空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三十年的生命都与教父紧密相连,虽然他不是我的生父,虽然我恨他把我变成一个刽子手,可是不得不承认,我仍深爱着他,这种爱和我对他的仇恨交织着,让我痛苦不堪。   他死了,我恨他,却不希望他死去,起码现在不希望,因为那是——   我的教父。   我仅有的父亲。      “遗体呢?”   “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这么快?”   “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帮里还有很多杂事等着料理,我只能尽快去办,你知道,还有许多事等着我。”   悲伤过后我稍觉宽慰,既然教父已死,沃里亚就不用指望我提着老人的头回那不勒斯了。   “皮耶罗,你知道,父亲他生前曾立过遗嘱。。。”   强尼吞吐起来,“他的财产除了我、麦克和克蕾丝继承,也有你的一份。”   我不语,对于他即将宣读的遗产分割我没有一点兴趣,钱财也把,权力也罢,我都打算拒绝。   “我们住的这座庄园他留给了你,还有他还在美国的俄亥俄州为你买了一块土地,他知道你喜欢马,打算在那里盖一座马场,我联系过了,马场还没有建好,将来你亲自过去监督他们完工,就可以有一座自己的跑马场了。此外,还有父亲名下九所贸易公司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哦,马场是么?。。。”我为教父的关心而感动,他的确非常了解我,也非常爱我,可是他再不知道,我宁愿不要马场,只要他活。   “你们呢?你们得到了什么?”   “克蕾丝得到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有一家早年父亲为她投资的一家百货商场,现在归她名下了。而我,同样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麦克也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父亲把他捐给了慈善基金会以及罗马的孤儿院。”   “那么。。。”我知道最重要的——   “K帮呢?归谁?你还是麦克?”   “这。。。”他搓了搓手,似乎很难启齿,“由我和麦克继续经营。。。皮耶罗,我知道你处理和管理帮中事务的能力比我和麦克都强百倍,可是父亲他知道,你的真实心意,并不愿与k帮为伍一生,所以他给你完全的自由,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父亲他很体谅你,不是吗?”   所谓的自由,这就等于把我一脚踢开了。   对于k帮,我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愿意被合法合理地一脚踢开,但不是现在,在教父死因不明,佩洛身陷敌营之时,我还需要借助它强大的黑暗力量。   “也就是说,现在掌管帮中事务的,是你。”我一语挑破面纱,没时间再与他捉迷藏了。   强尼讳莫如深:   “不,是我,和麦克。”他特意加重语气,“但是麦克在你去了那不勒斯之后也跟着失踪了,如果他在三天后父亲葬礼之日再不出现,即相当于自动放弃继承权,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任何时候都有他的份,但是葬礼上如果他还不来,那么k帮就不需要他了。”   “这是你的决定?”   “帮中三位元老的决定。。。皮耶罗,”他摆出一副俨然帮中老大,或者说教父那样的面目来,用教父对教子的口气向我宣布,“你不该有疑义。”   这是来自西西里黑手党纯正血统的威胁,他以安东尼奥教父嫡亲长子的身份,命令一个从血统和继承上都不受欢迎的虚假,退出他的家庭和权利之争。   “当然。”   我毫无疑义,我也没有资格去疑义,可是我有发言权。   “我想麦克他总会想说点儿什么。。。”   “皮耶罗!”他突然靠近我,表情变得狰狞,本来端正沉默的五官因为威胁而错位扭曲,这是他感到危险时唯一的表情,我了解。   “那个斗牛小子是不是老头子的亲生崽很难判断,老头子相信我可不信!随便哪里找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认定是自己的儿子再委以重任,老头子他是瞎了眼。反正老头子已经死了,那小子连鬼影也没,我劝你不如识相些,安安稳稳去过你的马仔生活,别再跟黑道扯上麻烦,否则我可难保帮里那么多弟兄的枪支,哪一支会为你走了火!”   我忽然想起维托,如果他还活着,看见这样丑陋的强尼,还会不会依然留恋。   我不理他的恶语相向,满脑子都是维托自杀前的惨状:他的双眼充着血丝,那里仍有余尽的泪,混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涌出。   “他。。。要我转告你,”我把声音放得低沉,以显示我对死者的敬意:   “他说,他不爱你,从不爱,要你忘记他。”   说完这句话,我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不少。   用那破碎的身体背负沉重的爱固然可怜,但以爱的名义替人背负不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你说。。。说什么?”   我听到那声音在颤抖,可我依然害怕看他的脸,怕另一种绝望,顷刻就能摧毁在教父死后,他赢得家族夺权的胜利笑容,好不容易建筑的骄傲。   “我说什么?唉,真是困难啊。”我又一次叹气,不得不直视他即将而至的绝望:   “强尼,他死了。”我尽量保持平淡的语气,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维托,他被沃里亚囚禁后,为了不让被利用,自杀了,用枪,指在这里。。。”我用手比划出开枪的姿势对着自己的太阳穴,重复了那姿势:   “这里。”   眼前的面孔瞬间惨白了,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作被暴雨打湿成了一张褪去颜色的画纸,渐渐灰败,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皮轻点了一下,还没有蓄积的过程,泪珠就立刻滚落。   “你说谎。。。你说谎!”   他嘴唇颤抖得更厉害,哽咽着情绪失控,可是错位的五官却回归了正途,在我看来,这样的痛苦反而比父亲的逝去还要真实一百倍。   是不相信维托的自杀,还是不相信要我转告的那个爱的宣言?   “我没有说谎。”   他的表现已经证实他的确相信了我的话。   “不,你说谎!”   他靠着墙,伸出五指用力在空中一挥,然后低头啜泣。   “还有,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因为下面要说的和转告的话相矛盾。。。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他还说,遇见你,是幸运的。”   仿佛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最后的遗言是致命的,他抱起头滑落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支起的两膝之间,双肩在一下一下地耸动   ————   我想,我干了一件比夺人性命还残忍的事。    教父之死   安图拉不相信教父这么轻易就送了性命,我也不相信,虽说教父的心脏病确实能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一直都把药带在身上,出门有保镖在侧,在家有儿女傍身,他叱咤风云的一生没理由就这么随便葬送了。我暗中向帮里的其他元老和干事打听此事,他们也都口径一致,称教父确因心脏病发作无药可治,死在了自己的房里,因为发现时已经没了脉搏和心跳,所以没有送医院,就在家里接受了牧师的祷告,然后按照教父生前的遗愿,遗体被拉到火葬场火化。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三天之内,这位年过六十的黑暗世界的帝王,仅用了三天,就从他自己的王国里彻底消失了。   强尼给我们看了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安图拉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他灰着脸对我说:   “还真是麻烦,老头子不是被你所杀,看来你与沃里亚大人的交易要重新谈判了。没办法了,我这就通知他,安东尼奥已死。”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教父死了,就表示我与沃里亚的交易筹码失效,只要他知道了这点,能放佩洛的几率几乎为零,我必须立刻找到新的筹码代替,或者不让他知道教父已死,那么可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马上杀掉安图拉,可是杀掉安图拉,沃里亚联系不上他,也会怀疑我的叛变,佩洛仍有危险,这么看来只有。。。   “我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   安图拉点头同意,再冷酷的杀手也抵挡不住饥饿的侵袭。   我告诉强尼我和安图拉会在家里住上一天,然后还要赶回那不勒斯处理工厂的事。我计算好了这两天被沃里亚接手的三家毒品工厂将会受到警察们的拜访,所以在沃里亚为此暴跳如雷之前我必须要把佩洛救出,否则他会在盛怒之下毁掉我们所有的君子协定。   安图拉无论如何都不肯离我左右,所以我们只好一起住在我的房间里,幸好我的床很大,可是两个男人再要好,如果不是那种关系,睡在一张床上都会让人浑身不自在,何况,我们又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我无法忍受与他同衾而眠,便把自己舒适的大床让给了他,在长沙发上搭了一个床铺,打算将就一宿。   在睡觉前我让玛丽亚送来了一瓶我最爱的法国红葡萄酒,准备了两个酒杯,并在其中一个杯上暗暗作了些手脚。还记得我在去那不勒斯前佩洛给我的那小瓶毒药吗?我没有用在维托身上,这回打算用在安图拉身上,我并不想毒死他,他死了比不死更麻烦,所以我控制好了量,很少很少的量,他不会被毒死,却会被毒得动弹不得。我当着他的面把葡萄酒倒入他的杯中,以消除他的警惕之心,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以为同样的酒我不会给自己下毒,就放心地喝了,殊不知,下毒的地方不是酒,而是酒杯,我把那毒轻点在杯底,无色无味,悄无声息地混入红色液体中。   这酒,如此甘美,如此香醇,我一点点喝着,看他因为口渴而一饮而尽,跟着,也一饮而尽。   安图拉舔了一下嘴唇,说了一句:   “这酒。。。还不错。”   我也照样舔了下嘴唇,附和说:   “是啊,真不错,上等的法国宫廷佳酿。”   于是不久,他在美味的毒药中进入了梦乡。      到了半夜,我悄悄来到他的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不动,我又加大力气拍拍他的胳膊,也不动,我把手指凑近他的鼻底,幸好还有呼吸,他没有被毒死,可是暂时不会醒来,希望他醒来之后舌头没有变硬,否则我就会因他无法及时与沃里亚汇报而功亏一篑。   我用被单把他捆牢固定在床上,再用枕巾塞住他的嘴,安顿好他之后我把房间的门锁好,通过走廊悄悄来到教父的书房。   我得尽快召集人手,而时间紧迫,来不及下达所谓的任务书,只好就近找几个人直接用电话联络,看看利用我的领导身份,能不能说动他们破例进行这次营救行动,而他们直接的联络方式,只有教父才有。   教父的秘密记事簿就放在书房书柜的一个机关里,只要抽出那本柏拉图的《理想世界》就能启动机关,这个秘密记事簿就放在书后的暗格里。记事簿带有密码锁,那个密码我是无意中窥到的,自此便深深牢记,因为那一串数字我太熟悉了,是父亲被处决的日子:19500305。   在知道这种巧合后,我曾经震惊过,也怀疑过,可是迄今为止我并为从两者之间找到任何联系,或许它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我打开了写字桌上的台灯,借助昏黄的灯光拉出了柏拉图,暗格立刻开启了,记事簿还在,拨开密码锁,记事簿里密密麻麻记载着许多信息。   我粗略的看了一下,有些是教父在政界的关系户,有些是采取非法手段所需的毫无干系的暗杀者,有些则是贸易分类信息,用不同形状的记号注着各种标识。在其中一页,我找到了暗杀集团的人员信息,上面有他们各自的住址和电话。   我注意到其中有三人就住在罗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退伍军人,一个是乞讨者,住址不详,但有联络电话。我立刻抓起电话按照记录顺序先拨通了医生的号码,响了很久终于从听筒里传来一个心不在焉的声音:   “教父,我在听。”   我略略有些吃惊,忽然想到这个电话一定是教父与杀手们的秘密联络电话,所以对方一接听就立刻判断是教父。   “以k帮教父的名义我需要您的帮助,路加西医生。”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我以为断了线,哪知对方在沉默之后忽然问道:   “黑鹰,是你么?”   我又是吃惊,那些人从未见过我也从未与我交谈,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就识别我的身份,但是没时间想明白每个细节了,我直接提出要求: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救一个人。”   “什么人?”   “麦克,安东尼奥教父的小儿子,他现在被那不勒斯的克拉莫抓了起来,关在塞拉迪蒙大街124号,在明天傍晚之前,请务必把他救出。”   “黑鹰,你知道没有教父印章的任务书我无法行动。”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多余时间给你们寄任务书了,人命关天,如果明天傍晚之前不能救出他,教父的小儿子就等于间接死在您的手上,您还要任务书么?”   这句话是关键所在,对方已经动摇了。   “那。。。为什么教父不亲自通话?”   他们都不知道,看来强尼完全封锁了教父去世的消息,以免引起家族之间的利益厮杀。   “教父再也不能与您通话了,他在三天前因心脏病去世,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望您也能保守秘密。”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   “好吧,我接受你的任务。我将于明天早上赶往那布勒斯,您只需等在这里,救出人后我会设法联系你。”   “不行,我也得与你们一起行动!”   “黑鹰,你是知道的,任何行动我们才是执行者,你只需下达任务并等候结果。。。”   “这次不同。。。”我坚决否决他的提议,“你们要救的那个人,连一分钟我也无法等下去!”   他再次沉默了,好半天才说:   “既然如此,那么明天早上七点钟,教父庄园的大门外,我将届时恭候。”   “你愿意破了规矩与我同去?”我指的是身份高度保密的问题,而他说:   “既然是破例,那么规矩也可以破例。”      挂掉电话后,我又联系了其他两人,和医生一样,这两个人起初也不敢没有教父任务书就采取行动,在我的威胁下他们才勉强同意。   布置好一切后,我回到了房中,安图拉仍在昏迷中,我谋划着如果明天早上到了他与沃里亚汇报的时间还不醒那该怎么办。      这时我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我警惕地通过门镜向外张望,结果很惊讶,敲门的竟是玛丽亚,她神色慌张,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玛丽亚?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皮耶罗少爷,我想跟您谈谈,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您说,请您开门。”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把门打开,她走了进来,捏着裙摆有些不安。   “少爷,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说完她朝里张望,看到安图拉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张大了嘴巴。   我知道这“很重很重要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否则她也不必深更半夜跑到我房里来,而且一定要避讳克蕾丝和强尼。   “他癫痫发作,必须得固定住。”   我解释道,为了不引起她的恐慌,只好把下毒事件说成安图拉羊癫风发作。   “啊,您的朋友还真可怜。”她唏嘘了一下,走到我身旁。   “少爷,关于老爷的死,我得向您汇报。”她是吸一口气:   “其实,其实,老爷心脏病发作跟警察无关,是强尼少爷,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下午他跑去书房跟老爷争论,他们争论得很凶,门没关严实,正巧老爷要我给他端杯茶来,见到他们正忙,我就没敢进来,躲在门后悄悄地向里张望了。我看到老爷因为生气面红耳赤,他捂着胸口,一只手着急地掏口袋找药,可是因为发抖,药掉在地上,强尼少爷捡了起来却并没有还给他,一开始老爷命令他,他不给,后来老爷受不住了,就哀求他救救自己的老爹,强尼少爷仍无动于衷,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老爷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后来他把药塞回老爷的上衣口袋,把他抬回了房间,还吩咐我去请神父给老爷作祷告,老爷就这么死了。皮耶罗少爷,我认为是强尼少爷谋杀了老爷,至于他的动机我实在想不出,儿子居然杀老子,这天理不容。如果您感激老爷待您的好,我想您该为他讨一个公道,被自己的亲儿子杀死,他怎么也不能瞑目的。”   玛丽亚的一番话让我万分震惊,我猜到教父的死可能与强尼有关,但没想到,导致教父死亡的直接凶手竟然就是他,虎毒不食子,子又焉可弑父?   而他的动机,当然是不满父亲对自己的不重视,和对一个半路得来的儿子的嫉妒。   对于教父的死因我暂时无暇追究,就让强尼暂且逍遥法外吧,把佩洛救出后,我会还我的养父一个人情,不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以此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第二天清晨,我先弄醒了安图拉,逼他给沃里亚报平安电话,就说一切进展顺利,教父已经被我射杀,傍晚之前就会提着他的头颅赶到那不勒斯与他交易。   “你用什么与他交易?用老k的骨灰,还是你自己的头?”   他语带讽刺,我不以为然:   “恰恰相反,两者都不是,我要用沃里亚的头与他交易。”   他使劲摇头,对我的自大感到无奈:   “你杀不了沃里亚大人的,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执着,但那是不可能的,比你强许多的人都杀不了他,何况你一人?”   我一边动手用枕巾塞住他的嘴,一边对他说:   “还要委屈你在这个房间里待上一阵儿,等我把我的朋友就出来,就回来释放你。在此之前,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别妄想走出庄园一步,否则我不敢保证庄园的保卫者会把你当作异己分子干掉。”   “还有,一日三餐我会叫人给你按时送来——别打我仆人的主意,她是个老实的妇人,别把她卷进我们的纷争中。”   我换了新的衣服洗漱完毕,到楼下的厨房里交待正在忙碌做早餐的玛丽亚,我的朋友因为病情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请她按时把三餐送到楼上去,任何情况下都别给他松绑,否则羊癫风发作他杀人都是有可能的。玛丽亚诚惶诚恐地答应,一听说性命攸关,就不再有任何异议了。   我向她拿了两块提拉米苏离开了厨房,果然还是家乡的口味纯正地道,玛丽亚的厨艺水平虽没随我的成长而增长多少,可是那熟悉的味道还是让我久久回味,儿时的记忆也恍若眼前。   我还去找了强尼,跟他说了与玛丽亚一样的话,请他不要打扰我的朋友,我处理完那不勒斯毒品工厂的事情后就回来带他走,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到时候随便他想怎么样,我都毫无疑义,我愿意按照教父给我安排的美好生活而去过活,甚至于这座庄园我也不稀罕,我愿把它转赠给其他人,克蕾丝,强尼,或者。。。麦克,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强尼不知道我的打算,他一向对我的行动不甚感兴趣,所以也懒得理会我和我带来的人,本来他就不赞同教父在那不勒斯开办工厂,所以对那三家工厂的问题,他乐得让我先去管管,然后等着接手。   做好这一切,我便欣然地来到庄园外,按照事先约定,见我的第一个合伙人,路加西医生。   在庄园大门外的红砖墙前我看到了我的合伙人,他没有蒙面,也没有乔装,他以他的真面目坦诚地向我问候,眼神清澈而明亮,神采俊逸而明朗:   “好久不见,皮耶罗。”   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任何惊讶,正相反,我觉得是他的话,我会非常放心,我信任他,正如他信任我一样,因为,我们早已相知。   “好久不见了,克林。”   他对我微笑着,仿若太阳般温暖。       克林&路加西   我与克林并肩坐在开往那不勒斯的飞机上.越过厚厚的云层,太阳的光辉透过椭圆形的机舱窗户投射进来,克林越过我,把挡板下拉了一半,轻声说:   “有点刺眼。”   然后他继续抄起手中的航空读物,低下头静静地阅读起来。   我望向窗外,白色和金色,迷茫与明艳交叠,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迫不及待,又前途未卜,我忐忑着,既担心佩洛在沃里亚手中的安危,他那种性格,虽在教父的指导下历练了不少,可是骨子里仍摆脱不了西班牙式的狂放,如果哪句不合,或故意激起沃里亚的愤怒,那么一定会吃不少苦头。   和克林首次以这样的身份相处,我颇有些不自在,不知该把他当作我的朋友克林,还是教父暗杀集团的路加西医生,相信他也有这样的顾虑,因此从教父庄园出发,这一路上,除了我们目光无意接触时鲜有的微笑,就是彼此的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谁也不愿让美好的往事变得不再单纯,而能为此遮掩的,就是眼前的航空资料,同他一样,我只好无奈地翻阅那些布满广告的彩页,一页一页,就如心事翻转。      美丽的空乘员帮了我们一个大帮,金发碧眼的空乘小姐推着一车载满各式饮料的推车来到克林的身边,亲切地鞠腰询问:   “请问先生,需要什么饮品?”   他摇摇头表示不需要,空乘小姐转向我:   “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饮品?”   我从不忍心拂美人好意,而且是这么漂亮的空乘。   “如果有葡萄酒的话,我很乐意请您喝上一杯。”   “先生,飞机上是不能饮酒的。。。”她白皙的脸蛋上泛起两朵红云。   “飞机上不让,那么下了飞机我倒是可以请您出去喝一杯。”   “先生,请您告诉我您现在需要什么?”   她很礼貌地招呼我,没有一点不耐烦,这更助长了我的气焰:   “我需要。。。美丽的小姐陪我聊上两句,我的伙伴不想同我说话,可我天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如果这寂寞得不到排解,我想您和您的同事要有些麻烦了。。。”   我微笑着与她调笑,这似乎就是我的本性,最紧张最要命的时候,我偏偏会与无关的人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这能让我得到轻松么?   克林突然转过头怒视着我,低低地警告道:   “可以适可而止了,注意你的身份!”   他终于肯说话了,我向空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现在不需要了小姐,我有事可做了。”   空姐点了点头推车走到下一个位置。   我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对克林说:   “克林。。。我该叫你克林,还是路加西医生?”   他依然怒气未平:   “随便你怎么称呼,克林,或路加西,这都是我。”   “那不一样,如果是克林,我们就仍像从前,如果是路加西。。。”   他忽然抬起头打断我:   “怎么样?如果是克林,你就是皮耶罗,可如果是路加西,你就只能是黑鹰?”   我一时愕然。   克林和路加西,这两个身份我就只能接受一个吗?似乎只能取决我的态度,和克林,我可以很轻松地与他谈笑风生,和路加西,我就只能与他谈工作,不过,两者不都是他这个人么?又有什么分别?   就像佩洛,他既是我在隆达认识的斗牛手佩洛,也是我在罗马的养父的小儿子麦克,我的弟弟,我要救的,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不都是这个人?身份的不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我,我是皮耶罗,我也是黑鹰,我妄想去掉的标志,起码现在仍在我身上。   “不,都一样,你就是你。”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悲伤,低着头,喃喃地低语:   “皮耶罗,不论你是谁,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从未是别的什么人。”   我点点头,心情也一下子豁朗:   “为什么要给教父干,你不是很讨厌杀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回答:   “因为他付我钱。。。我需要钱。”   “你是个很出色的心理医生,不能靠这个职业赚取合法的收入么?”   “我可以。可是,他是我的教父,他供我念大学,让我当上心理医生,让我有个体面的职业,我不能知恩不报。”   “仅仅是为了报恩?”   “不,不是报恩,是交易,另类的交易。。。我的身手不比你差,甚至可能要比你强,我是个很出色的杀手。”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成为‘武器’之一。”   他把头低得更深,把航空资料塞到座位后备袋里,双手交叉握着。   “我只听命于教父一个人。”   “我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昨晚接到我的电话,你仍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你是黑鹰,我听出来,你是黑鹰。”   “按照以往的程序,我不会直接与你们通话,这你不怀疑么?”   “如果是其他人,我会怀疑,如果是你的话。。。”   他的头低得更深了,几乎要贴到自己手上,我感觉他的身体在轻微抖着,似乎某个部位在疼痛。   “你怎么了?肚子很疼么?”   他摇摇头。   我只看到他修剪整齐的颈发,有些散开。   “我。。。你。”   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了,我什么也没听清。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他提高了音调,深呼口气,“我爱你。而你无需付我钱。”   他把头稍稍抬高了些,但依然不肯正视我,依然喃喃自语着:   “我救他不是为了教父,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感激我,像以往我感激你那样感激我。”   他重新从座椅后备袋里抽出航空资料,又细心翻阅起来,不论我怎样轻声呼唤他,他都不肯多说一句。   我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心情?      中午,飞机准时抵达了那不勒斯机场,我和克林一前一后下了悬梯,走出了候机大厅,我们叫了一部出租车赶往萨拉迪蒙大街,克林说他已经在那里联系好了一家私人住宅,从那里可以很好地观望到沃里亚的府邸。   私人住宅空间不大,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床,但是拉开窗帘,靠街的窗户就成了一个天然的瞭望台,克林从手提箱里拎出一个高倍望远镜,架在窗台上,用窗帘遮掩,他自己先看了看,然后把位置让给我:   “人还不少。”   我从望远镜里看了看,沃里亚的落地大窗后隐隐透出人影,但并不十分真切。   “有把握么?”   他摇摇头:   “成败各半。还不清楚麦克被关在哪个房间,如果可以确定,时间也过于紧迫。”   “那。。。夜袭是不可能的了。”   “嗯。”他点点头,肯定地说:“照你所说,在太阳落山之前,如果你还不出现,沃里亚一定会撕票。所以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其他人还没到。”   我会意:   “知道了,我去与沃里亚周旋。不过估计他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克林迷茫地望着我,我向他挥挥手中的报纸。   展开那不勒斯日报,如我所料,刚被沃里亚接手的那三家工厂已经被警方查获,安图拉因牵连其中也被捕入狱,警方正积极对克拉莫展开调查,之前请那位小说家制造的舆论压力果然奏效,政府在民众的强烈呼声中,终于肯下大决心打击克拉莫组织了。   “太阳落山之前我得去见沃里亚。”   我放下高倍望远镜,对克林说:   “等另外两个人到了,我们该好好计划一下,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啊~~~~~ 营救计划   中午时分,另外两位”“武器”的成员赶到了我们这里,一个是退伍军人,身材魁梧,红黑面堂,长着一头浓密漆黑的卷发,手背和小臂生着刚硬的体毛,双目大而犀利:   “久违,黑鹰。”   他的手劲很大,手指骨好像是五根钢筋一样紧紧箍住我的,我暗自运气抵抗,才不致让自己的手指被夹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手腕处一条两寸长的刀疤。见我注意那个疤痕,他抬起手臂郑重地指给我看:   “当年为了保护安东尼教父,挨了一刀,差点把手切掉,呵呵。”他笑了笑,朝我用力挤了挤眉毛,右手习惯性地抚摩着,仿佛是在抚摩一件珍宝:“可是我的荣誉哪!”   “摩根上尉,这次的任务您明确了么?”   他哈哈笑道:“当然当然!安东尼教父儿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谁敢把我儿子关起来,老子就一抢崩他脑袋开花!当然,实际上,我是没儿子的,我把教父儿子看作我儿子那是因为我十分重视他。。。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啐!”他朝地上吐了一口,郑重其事地发誓:   “我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儿我就是拼了命也干,没钱也干!”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粗鲁和语无伦次自动忽略不计,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就可以了,凭他那一腔对教父洒热血的热情,这次的营救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另一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街头流浪者,我见到他第一面时,以为自己在做梦。还记得我在罗马露宿街头时遇到的那个乞儿么?马克,我在失忆的状态下与他共同生活了数月,而当我恢复记忆时,却把和他的记忆忘到了脑后,直到现在我与他再次相见,我才清楚地回忆起我们的情谊,当然,通知他到这里来的那通电话,只是与他代理人的联络,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也是武器之一,这么看来我在罗马的贫困区与他巧遇似乎是上天注定?   “皮耶罗,作为武器,你可以称呼我为‘汤姆’。”   他摊开两手,似乎要与我拥抱,他的蓝眼睛里闪现着与我重逢的喜悦和激情,可我没有被冲昏头脑,我知道,在这份喜悦与激情之下,却隐藏着作为暗杀者的冷静与冷酷,在以前我并没有深刻解读这双漂亮眼睛所流露出的各种复杂情感,我只知道,那时我们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或许当时他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完全出于真心对我诚恳以待,可是我却失去了与他修好的冲动,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悲哀于我所处的黑色世界已经无法留给我一丝美好的纯净的回忆,每个与我相处的人,不是在被人暗算,就是在暗算别人,我必须不停地猜测,我面前的这个看似简单真诚的人,除了在我所知的身分之外,是否还扮演着其他角色,那些不可告人的角色。   他看着我呆呆地站着,并不上前与他厮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撒娇的渴望。我想到,那时他为了鼓动我去偷面包而撒娇似的恳求我,那时的我被这样一个孩子的纯真执念所打动,甘愿冒着风险去面包房里偷面包,只为博他一笑,可是现在,他的撒娇在我看来却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美好,没有童真,没有体贴,没有向往,没有感动。   他委屈地望着我,似乎在问:“皮耶罗,你又失忆了么?”      我装作不认识他,朝他点点头,便召集克林和摩根,一起商量营救计划。   途中他还是没能忍得住,在我询问他的意见时突然问道:   “皮耶罗,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摇摇头,平淡地说:   “我不记得我们有过见面,作为武器成员,我与你们的单独会见是被帮会和教父禁止的。”   他有些失望,不过仍没有放弃:   “我是说,在罗马,在穷人区,你忘了?我们曾一起偷面包吃?一起捡垃圾,你还生病了,你。。。”   我用力摇摇头,用一无所知的神情冷冷拒绝了他诸多美好的“回忆”。   “我是去过罗马,不过我不记得我干过这些肮脏的事。”我冷冷地说。   “你说那些。。。是肮脏的?”   他的睫毛颤动一下,低下头啃着自己的指甲再也不突然要我回忆罗马街头的流浪故事了。   我发誓,我无意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感到累了。      经过短暂的探讨,我们得出了一致的建议,要想以少胜多,便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我们决定先由我押送克林进入沃里亚的府邸,让克林假扮强尼,以证明我杀掉教父,并抓住了他的大儿子来与沃里亚交换人质。以沃里亚的行事作风,根本不会让我平安带回佩洛,或者全部扣押,或者全部杀死。我很清楚沃里亚非常希望把我留在他身边,为此他不会立刻干掉我,这就给了摩根动手脚的时间,只要拖到天黑,摩根这个炸弹专家,就会趁机潜伏进沃里亚的府邸中,在那里埋上相当份量的炸药,只等我们救出佩洛,就把沃里亚的老巢连锅端掉。而汤姆,他是个偷盗高手和开锁专家,即使不用钥匙,他也能打开任何带有暗锁的门。我要做的就是,拖延沃里亚,找到佩洛被关在哪个房间,然后等着摩根埋好炸药,救出佩洛,炸飞沃里亚。   “克林,你肯定你要冒这个危险?如果沃里亚不相信,你会有性命之忧,他不会放过一个欺骗他的人。”   “你肯为佩洛犯险,为何我就不可为你?”   “你毕竟是局外人,即使是为了教父之子,也许我们还有别的更安全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皮耶罗,时间不多了,别婆婆妈妈了,我们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要给摩根搞炸药的时间,我认识这里的地下军火商,必须尽快搞到炸药。还有,安排车,我们得连夜离开那不勒斯,乔治先生应该还在吧,你该联系他,请他备车。”   他抬手看看手腕:   “现在是下午一点钟,五点之前,我们备好一切,五点我们准时去见沃里亚。”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头,用力捏了一下,专注地对我说:   “别担心皮耶罗,谈判的事情交给我,你尽量放松。”   “克林。。。”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头对抽着雪茄的摩根说:   “上尉先生,现在我们该去找那个军火商问问价格了,砍价和武器鉴定我都不在行,其余的就都交给你了。”   摩根用又宽又厚的大手拍灭雪茄,爽快地说:   “这个当然没问题!虽然我们并未谋面,但是我还是十分钦佩您的头脑,甘愿听您拆迁。”   他接着对我说:   “黑鹰,谈判家不要钱,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傻瓜,我可不能白干,事成之后,你得付我报酬,我还要生活,命重钱更重。”   我点点头:“放心吧,就是把我所有的家当给您,我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不用所有,只要合理就行。”   我又转向汤姆,他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地听我们讨论,我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便主动说:   “你也一样,我不会让你白干。”   他没有搭理我,轻轻撇了一下嘴,自言自语地说:   “谁稀罕!”      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我和克林在五点钟准时敲开了沃里亚家的大门。   我们被带到沃里亚的餐厅里,正值晚餐时间,他正端坐在足有十米长的餐桌前用餐。与以往看到的无二,他一如既往地上流社会的绅士打扮,黑色的笔挺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金色卷发,湛蓝的双眸,迷人的嘴唇。他的胸前和腿上都整齐地垫好餐巾,左手拿着银质的餐叉,右手拿着餐刀,正切好一块牛排肉往嘴里送,他的正对面坐着佩洛,全身被皮筋捆绑住,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可以移动,正把头伏在餐盘上,用嘴巴叼住盘中的食物,他的样子看起来滑稽而狼狈,嘴巴四周沾满了奶油和蛋糕屑,看到我们,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有些惊讶和尴尬,迅速低下头在旁边的餐巾上蹭了蹭嘴巴。   沃里亚笑道:   “别取笑他,为了活着见你,他只能这么做。”   我心里一疼,为了活着见我,佩洛顺从得像只猫。   “沃里亚,按照我们的约定,太阳下山之前,我准时来见你了,可以放了他么?”   沃里亚捞起餐巾一角在唇边捻了捻,歪头对一旁引我们进来的人说:   “搜过身了么?”   一进大门我们就被强行搜身,不用说帽子和鞋子,就连□垮下也被仔细搜查过,不要妄想能随身携带任何武器。   “是的,沃里亚大人。”   沃里亚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安东尼教父的项上人头呢?”   “安图拉没向您报告么?教父人已经死了,他的大儿子间接谋杀了他。”   沃里亚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瞅瞅我身后的克林问道:   “你还带了客人来?”   我把克林用力扯了过来:   “他就是教父的大儿子强尼,现在是你的猎物了。几天后k帮召开帮会,那些元老准备推举他为下任老K,我想你应该对此很感兴趣。”   沃里亚仔细地上下打量克林,克林的演技还不赖,皱着眉头,搓起嘴唇,装出一副十分不满和敌对的神态,那桀骜不驯的匹夫之勇,倒七分像极了强尼。   “他真的是教父的儿子?”   “是的。”   “哈哈哈哈——”沃里亚仰头大笑,“那教父的儿子岂不都在我的手上?大儿子,小儿子,再加上一个养子,哈哈哈哈——”   他突然靠近我,用手钳制住我的咽喉,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喉骨咔咔作响: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皮耶罗!”   他精致的五官像条麻绳瞬间拧在一起:   “我平生最恨不自量力的人,你以为就凭自己能左右得了沃里亚大人么?他根本就不是教父的儿子!皮耶罗,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你控制了安图拉,他就会乖乖听命于你?告诉你,就算他要下地狱,也要把妄想对我不利的人一起拉到地狱去。在你还百般密谋如何骗过我的时候,他已经把教父的子女崭草除根了,他留了最后一口气为我通了信,你根本无意与我合作!既然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他凑近我的脸,鼻尖对着我的嘴巴,像一只恶魔一样呼吸。   “教父的另外两个儿子都在我手上,让k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是易如反掌?把他们三个全部关到秘室!”   他一甩手把我推倒在墙角,我的额头重重撞在支出来的金属雕花灯架上,血流如注。但沃里亚才不理会这些,他恶狠狠地让他的手下把佩洛我和克林押送到地下的一间密室中。密室固若金汤,没有窗户,不辩方位。我开始担心摩根和汤姆能否顺利实施计划了。    这一秒,时间停止   在我们手脚被铁链捆住被关进密室五个小时后,佩洛中途被带走一次,等到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克林因为马不停歇地实施计划,已经劳累万分,他混混沉沉地靠在我的肩上睡了过去,佩洛被扔进来时,门锁摩擦的声响刺耳,却仍没有把他惊醒。而一直担忧佩洛安全的我,在见到他安全回来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五分钟过去了,他一直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动弹,在黑暗中,借着我手表发出的微弱荧光,我依稀辨得他脊背轻微的起伏,“他还没有死。”我默默在心中祷念着,“感谢上帝,他没有死。”可是他却一直不动。   他回来的时候手脚的束缚已经被除掉,我担心在这两个小时之内,他遭受了沃里亚的严刑逼供,内容当然是关于帮里的重要事务。去他的k帮吧!我已经毫不在乎那个地方是否会被沃里亚夷为平地,我对什么都不在乎,除了眼前这个我曾在毫不在乎的麻木状态下突发灵感挽救的男人之外,这个此刻伤痕累累的家伙,我只求他平安,只求他不要恨我,只求这样。   佩洛是顽强的,我对此一点都没怀疑,他不会轻易认输,即使沃里亚用皮鞭抽他,把他大卸八块,他也不会哼一声,他不动是因为他需要休息,等着体力的恢复,只要他恢复了,他就又会精力旺盛地对我冷嘲热讽,而我,我却喜欢被他冷嘲热讽,我喜欢。   我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轻微呻吟。   我轻轻地,温柔地呼唤我喜欢的这个人:   “麦克。。。麦克,你感觉如何?”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我听到从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粗重的呼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新获得回应我的力量。   “唔。。。。”   “他打你了么?”   “没。。。”他的声音十分地虚弱,我更加担心了。   “那能走过来吗?到我身边来!”   “哎。。。。。。这样就好。”他的声音愈发地低沉,我轻轻动了动身体,克林仍没有醒来。   “到我这边来,我们在一起会觉得暖和,也更安全。”   “。。。我不冷。。。倒是你,手脚都动不了,还谈什么安全?”   “不是让你觉得安全,而是。。。我们都会觉得安全,谢天谢地,你没出事。”   我低声解释道,同时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因为我发现,他不在的两个小时,我紧张得无以复加,身上的肌肉全部拧成一团,又像张满的弓一样蓄势待发,如果确定他被杀害,我就要立刻采取行动,不出意外的话,摩根和汤姆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能力,摩根会带着武器从地下钻出来,我会用那些烈性炸药把沃里亚炸得屁股开花!如果他胆敢把教父的小儿子干掉的话。而此时,在发现他无恙后,我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绷紧而突然松懈下来,产生了酸痛的感觉,这让我感到无力。   “哈哈!”他突然笑起来,“什么时候连K帮的黑鹰也需要安全感了?”   他欠起头,看向我这里,声音中带着异样,“我可以把它理解成‘我需要你,麦克,来保护我吧’,嗯?”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会反对。”   “这么说,你承认了?咳咳——”   他在咳嗽,从他的语音中,我还清楚地听到他的嘴唇在打颤,我决定不跟他继续磨嘴皮子。   “告诉我,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沃里亚到底怎么对待你的?别再负气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到了这种时候。。。”   “行了皮耶罗,我怎么样也跟你无关吧,你还是好好关心一下靠在你肩上的这个家伙,他才真正需要你。”   还是不肯低头!即使痛苦得身体都动不了,仍然不肯在我面前示弱,怕被我小瞧了吗?还是根本不理会我对他的关心?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让自己放倒地上匍匐地蠕动了过去。我抽身离开后,克林倒在地上,估计头撞到了水泥地面,他惊呼了一声,终于醒了。   “该死,睡过头了!”   我知道他不过假寐,来不及拆穿他,用脸强行贴在佩洛的额头上,被那热度吓了一跳:   “你在发烧!这种热度应该不是才烧起来了,这几天一直这种状态?”   “才不用你。。。”他艰难地把头别过去。   “别逞强了!现在听我的!”   我用头顶到他的胁下,把他整个顶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根本不能动,他的手脚似乎断了。   “手怎么了?脚怎么了?”我几乎在呐喊了。   “什么怎么了?不过断了根骨头,有什么稀奇?”   “骨头断了不会疼的么?你怎么也不叫出来?”   我又转过身去,用绑在后面的手小心摸了摸他的胳膊,他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就再不作响。   “他下手够狠的。怎么说你们也是。。。。”   我突然收声,我本想说:怎么说你们也有过情人关系,他怎么下得了狠心。可是在这种时候,我知道说出来只会更深地刺激他。没想到他却冷笑着接过去:   “怎么说我们也上过床吧?你是不是要说这句啊?哼哼!”   “我不是那意思。”   “没什么,你不说我也要告诉你,这两天,都牢他晚上陪着我呢,不然长夜漫漫,我一个人真是孤独难熬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嘴巴上刺痛我比担心自己的伤更重要。   “真是不知道满足为何物的家伙!”克林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他明明可以不用回来,享受他一直向往却无法得到的生活了,就为了你这种人,被困在这里。看样子,他的好心真是白费!”   “谁要他好心!”   佩洛狠狠地唾道:“如果他真是好心,最好别回来,省得让我眼烦,只会碍手碍脚。如果你们不是擅作主张又自投罗网,说不定我早说服外面那位大人放了我呢!”   “佩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风言风语,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不必管他生死,为了我自己逃命要紧,对我的再次回转,他愤怒不已,甚至不自觉说出这么多挖苦的话,可是我十分了解,他只是让我远远地躲开这是非之地,好一个人承担一切。他是为了我。   “我才是教父的亲生儿子,k帮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养子,冒牌货,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儿?我才不要你管,你最好留住性命,等着我找你算老帐,你这个白痴大哥,笨蛋黑鹰!。。。”   我突然扑上去,紧紧地吻住他。      如果时间能停止,就在这一秒停止吧,他不是教父的儿子,我也不是教父的养子,在美丽的隆达,我们会有一个美丽的邂逅,我们不必为任何人而生,也不必为任何人而死,我们认真地活着,只为了这场邂逅。   许久许久,我轻轻离开他的嘴唇,黑暗中,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那双迷人的眼瞳里,不再有寒冷的颜色。   “对兄长不敬,知道有什么后果吗?”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充满着甜蜜而苦涩的柔情。   他的嘴角渐渐拉长,拉长成迷人的弧度。   “我从不当你是大哥。”他眨眨眼睛,我仿佛看见繁星闪烁。   我同样对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我也从不当你是小弟。现在,等着我的手下来救我们出去,乖乖地等着,闭上你的嘴巴,给我几个钟头,我会带你平安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慢了点 那不勒斯晚风   过了两个钟头,不负我的期望,摩根搞垫了看守,汤姆打开了密室门,神兵天降般地降临到我们面前。   “老大,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   摩根鼓气腮帮子,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包袋。汤姆靠着墙根站着,双手插着裤带,那样子酷酷的,看也不看我一眼。   “及时,我的手快断了,帮我解开那铁链。”   “遵命!黑鹰大人,乐意为您效劳。”   他走过来摆弄了两下我身上的铁链,然后皱着眉头说:   “有点难办啊,没钥匙,得用家伙了。”   “那就用家伙,随便用什么,只要把它弄开。”   他朝一旁的汤姆摆了摆手:   “伙计,这活儿你在行,省点我的子弹。”   汤姆瞅瞅我,又把头别过去,站着不动。   “用你的刀磨断它。”   “咦?那要磨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来开快些,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被发现就只能同归于尽了,我倒无所谓,你年纪这么小,那么多快乐还没享受到,死了多可惜。”   汤姆顿了顿,最终还是低着头走过来,掏出一个特制的前端带倒钩的小银针,摆弄了几下,铁链应声而落。   “嘿,果然是老手!”   摩根情不自禁拍起手来。   “谢谢。”我向他主动示好,他仍没看我一眼就跑到克林身边为他打开锁链,然后顺便瞥了一下躺在地上一脸冷酷的佩洛。   “手脚断了,走不了了。”他淡淡地说完,又跑到墙角站着。   “有担架吗?沃里亚打断了他的腿。”我问摩根。   摩根摇了摇头:   “还用什么担架?我来背着,快点出去,趁他们还没发现!”   说完他蹲下来,把佩洛稳稳背在身上,还特别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处。   “背包里有家伙,多带上几只,每个人都带!”   我拉开背包拉链,从里边取出来两架重型机枪,扔给克林一支,自己留一支,又拿出6支德国产的HD720三十弹连发手枪,自己两支,克林两支,给佩洛一只没受伤的手里塞了一支,还想给摩根一支,摩根拒绝了:   “我不喜欢用枪,我的腰里别了很多手雷,我喜欢用这个,您把枪给汤姆吧,他也需要自卫。”   我把枪交给汤姆,他没有拒绝,插在了皮带里。   “这样,我们可以出发了!”我说。拎起地上的背包背在背上,随着克林,跟摩根一起出了密室。出去之前,落后的汤姆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的手脚没完全断,只是很严重的脱臼和骨裂。还有。。。”他低下嗓音,面无表情地说:“不仅如此而已,他还遭到严重的性侵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那个的味道。”   “谢谢你细致的观察。”我保持冷静。   “不客气。”他淡淡地回道。      离开密室后,摩根带着我们一路出了沃里亚府邸,接着夜色和高大浓密的灌木丛的掩护,我们马上就要接近大门了,只需再走上十几步,我们就可以同沃里亚永别。可是,这十几步,却成了唯一我们不可跨越的沟壑。   狼狗的叫声四起,府邸四周的照明灯全部被打开,整个花园亮如白昼,我们五个人就像五个演员那样突然被推至舞台中央,目瞪口呆地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而观众就是二楼阳台的沃里亚,他穿着深红色的绸缎睡袍出现了,面容冷峻而肃杀。   “早就料到你们会有此一招。把他们全部干掉!”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   “快走!”   我大叫着挡在摩根和佩洛的身前,用身体护住他们,向四周猛烈地开枪,克林也同我一样,还有汤姆,我们三个自动围成一个小圈向周围开火,而摩根也不停地从圈子的中央往敌人的方向扔手雷,这样形成的一个小小的碉堡,反倒让外面的人一时难以攻占。   可是,支撑不了多久,弹药马上就会用光。我们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乔治的车子就在门外等着,只要挨过这几步,我们就能虎口脱险。   摩根冲我大喊道:   “你们先走,我的手雷能顶一阵!”   “不!你还带着佩洛,没时间换人了!我留下善后,你们先撤!”   久经沙场的战士,了解时间的宝贵,摩根没有跟我多说,塞给我几个手雷,就往门外撤去。而这期间,我的腿上中了一枪,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迅速撤离了。   我把心横了下来,挡在后面,更猛烈地开火,不停地扔手雷。   弹药所剩无几了。   克林和汤姆也退到了门外,克林急切地冲我大嚷:   “皮耶罗快,摩根埋了炸药,你快点出来,就把他们炸掉!快!”   我拼命地开枪,拼命地拖着我的残腿向门外移动,可是这时候又有人要朝门外乔治的汽车冲去,为了阻挡这些人,我奋力推动两扇铁门用自己的身体做锁,把大门牢牢锁住。隔着铁栅栏,我看到他们绝望的神情,他们应该猜到我打算与沃里亚同归于尽了。   “萨维奇——”   我似乎听到遥远的来自天边的呼喊声。在努艾尔波桥上,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孩,站在桥头落魄的背影,还有他回眸时悲伤的脸,此时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我的愿望就是你愿望的实现。”   我曾这样对他许诺。   也许诺言永远不会实现。因为诺言不过是个谎言。      “军士,开始爆破,这是命令!”   我朝门外的摩根大声命令道,与此同时,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的子弹正贯穿我的肉体,我感觉身体正变沉重,而意识却愈发清醒,我不会放开身后的门,绝不会。   “炸掉,快!”   我仿佛看到了摩根哆嗦的双手,克林含泪的目光,乔治紧缩的眉头,还有佩洛,我光彩四射的斗牛手,对我的满腔仇恨顷刻被我即将而来的死亡瓦解消散,在万众瞩目的广场中央,穿着那身金色礼服,远远地,只对我一人微笑。我对他笑笑,可他突然消失不见,我的眼前,只有沃里亚残酷的注视。我看向他,他始终不离我左右,仿佛时间静止般,欣赏一尊雕塑那样望着我,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一起,下地狱!   我默念着,对他的注视无所畏惧。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至于皮耶罗的最终命运,会在番外介绍. 尾声   十年之后的美国洛杉矶。   我按乔治给我的地址,在一个不算富裕繁华的街区找到了这所有着乳白色砖墙的房子。房子四周被白色栅栏围着,空地里还种植着洁白的栀子花,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房子的一侧还发现了三层的鸽子房,鸽子房内外,许多白鸽飞来跳去,快乐地盯着我。地上青草茵茵,不远处一个穿着米色背心的高大男人正手持着水龙浇灌草地。有几只白鸽飞过去停在他的肩头,他的脸稍微侧了侧,我看见他清晰俊美的轮廓,高高的鼻子,金褐色的随意掖在耳后的头发。他微笑着与鸽子亲吻,那只鸽子就像有灵性似的,在他肉褐的嘴唇上啄来啄去。他继续微笑着,神态是那样安详,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发现了我。   我惊惶着低下头,不敢正视你的双眼。   我从来不敢看你的双眼,即使你以为我嘲笑他的胆小怯懦而用狠辣目光逼视你时,我其实都没在看你。虽然我恨你的欺骗,为了逃避得来不易的情感你欺骗了我,我却仍无法对你仇恨,即使我无数次拒绝你,对你冷嘲热讽,甚至背叛自己报复你,我都无法真正恨你。让我从一个普通斗牛手成长的,我的领路人,与我亡命天涯的人,在我们因为同一个父亲而命运相连时,我对你的爱也深刻到让我以为那是恨。   我爱你。   在你如我渴望的那样对我说爱时,我却冷酷地选择不相信,选择了拒绝,看着你一次次地把我从危难中拯救,我却一次次地选择伤害。   此刻,你正生活在快乐中。有安定的住所,恬静舒适的生活,不用每天奔波于生死线上,以杀戮过活,不用听命于教父,不用受帮派管制,不用为我担忧,也不用以酒精麻痹自己。   你永远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这里,永远生活在我的心里。   如果可以,我想亲口对你说:“我从未恨你,不管你是萨维奇还是皮耶罗,你在我心里,都未曾失去一分光彩。”   这些年来,我辗转游历了世界各地,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看惯了不同种类的人,中途还回过隆达,陪伴我的母亲度完最后的日子,看着卡门找到自己的幸福,欣赏完最后一场激烈的斗牛比赛,我看着那些年轻的斗牛手,仿佛昔日重现,在我的心里,却再难寻觅热情。   最后,我仍然回到了罗马。   我发现,原来我一直孤独。没有你的日子,十年对我来说,太长了。      “麦克少爷,您的咖啡,另外,到了诊病时间,杰森医生在客厅等着您。”   玛丽亚敲门了,我不得不结束写给你的话。   另外,我过得很好,除了有些寂寞无聊外,我衣食无忧,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也无人拦阻。强尼仍在精神病院里,蕾斯特又找了个好丈夫,生活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却变得不露痕迹。   你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有没有继续做你的黑鹰老大?我想你不会在那个世界也选择这条路,就在那所洁白的房子里养养鸽子,想想心事,不是很好?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我马上就可以去探望你了。   嗯,就到这里吧,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想休息了,医生在等着我。   晚安,皮耶罗——萨维奇。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水清浅】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